黑暗里,苏河洲脸颊滚烫,他用力想要抽回手,可却被那人压得死紧,他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掀开那只护骨头的“狗头”,却又怕那人受了伤的脑袋雪上加霜。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倒是挺结实,挨了那么重一棍,只是晕倒,没有个脑震荡,也不知是好是坏。

  “……我怕你死在屋里晦气!”苏河洲冷言道,但他的手却任由季路言压着。

  “你小子就是关心我!”季路言心里一时美极,不要脸地往人家掌心上蹭着眼泪鼻涕,跟那狗儿似的,到哪儿先染上自己的味儿,就算是圈地了。

  “你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哥。”苏河洲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句话像是那高尔夫球杆,再一次抽中了季路言的大脑,把他的脑仁震得如被丧钟罩着敲打了一番。

  他怎么忘了呢?他们现在是兄弟。

  这他妈撒娇耍赖一番,不得让苏河洲觉得我是个变态?

  季路言蓦然将自己的脸与苏河洲的手保持了一张纸的距离。

  “你……还是搬出去吧。”苏河洲思忖着开了口。自打那件事后,他就开始存心和苏路言作对,他以为自己是恨他这个哥哥的。可是只有苏河洲自己知道,每一次他惹祸,让苏路言来收拾摊子,只是因为……

  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他哥!然而他却自欺欺人地用苏路言替他背锅挨骂,来告诉自己,他不过是想要报复这人罢了。

  然则当他今天亲眼看见他哥被毒打,那应该是比谩骂还要痛快的报复了,不是吗?但苏河洲觉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痛快,他……只不过是想像以前那样,让他哥的眼睛里只有他。

  苏河洲突然就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报复”了,他想通了,他放过苏路言,也放过自己。这个家是什么样子都好,总归不是个正常模样,爹妈是亲的,他无能为力改变什么,但苏路言有机会,这个家不要他,那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自由了,苏路言早该自由了,那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不是吗?!苏河洲默默握紧了拳头。

  “我不走!”季路言闷闷地回道。他心说苏河洲简直薄情寡义,没看到他一身伤吗?行动不便就赶人走,岂有此理!他就讹上苏河洲了能怎么样?于是他道:“我不一个人走,我怕……你不见我。”

  季路言又品了品自己的话,心里不太确定这么说合不合适。他没有亲兄弟,琢磨不出来和兄弟之间表示亲密的尺度应该在什么位置。而他又不能拿杜风朗做参考,他俩一个没脸没皮,一个没羞没臊,连那种事儿都能一起干,早就超越一般亲兄弟了。

  用和赵喻飞之间的关系来做参考,更不行……

  “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被打残了?!”季路言的话像是突然点了一把火,也不知怎的就给苏河洲烧炸了,他猛地一推季路言的肩膀,直接起身欲要离开。

  “苏河洲,别走!”季路言挪到床边,伸手对着空气抓着苏河洲的影子,“我……我对不起你,我想在你身边补偿你,行不?你跟我一起走,行不?”

  他的语气近乎乞求,而他的“对不起”则是前世今生的数重深情——苏河和苏河洲对他的深情。

  可这里的苏河洲并不知道那些,他只当是这人在说“私生子”的事情。这事算起来和苏路言有什么关系呢?苏河洲这点是非还是懂的。

  “这是我的家,我还能去哪儿?”苏河洲嗤笑一声,“这些年你对我还凑合,不欠我的,扯平了。”

  “扯不平!我就欠你的!”我喜欢你一天,就欠你一世。季路言低吼出声,将后半句话在心中呐喊。

  黑暗里的欣长身影动了动,而后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多少个冬夏都这般过了,生已至此,就不互相勉强了。”

  季路言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有些不太明白,但他突然就懂了自己心里空悬的一块是因为什么。

  他浑浑噩噩过了30年,上万个昼夜却如同流水一般,眨眼在无数个冬夏中逝去,可此刻季路言才惊觉,那些冬天是不下雪的,夏日也没有绿荫,是不完整的,奔流的越快错过的越是多,因此有了遗憾,而遗憾则生出了期盼和等待……

  温吞平淡的日子变成了滴水石穿的想念。

  30年的人生过往,他没有任何一天拥有过苏河洲,没有体会过林荫朔雪,没有见过河水翻浪。

  没有值得一提的粲然瞬间。

  然则,来来回回的虚幻梦境里,他看遍了春夏秋冬,尝尽了酸甜苦辣,苏河洲把璀璨星子放到他的手上,他便环抱了一整个浩瀚宇宙。

  季路言深吸了一口气,却久久压不住自己内心三千弱水的万马齐鸣,他紧张忐忑道:“苏河洲……”

  “你够了!”苏河洲不耐地打断了他,并两步跨到床前,比黑夜更暗沉的轮廓如同巨石高山一般有压迫感。苏河洲俯身看向季路言,厉声道:“你算什么?苏路言,你算什么!早干什么去了?你说搬走就搬走,那个时候你想过我吗?当时你对我说的话忘了吗?!现在这样作态是干什么?当个好哥哥?!你算哪门子哥哥!”

  季路言瞅准机会一把攥住苏河洲的手腕,他大概猜测到了苏河洲对他的疏离从何而来——三年前是苏路言离开家的时候,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让苏河洲变了……而在那之前,他们的关系不说亲密无间,起码也该是不差的!

  然而脑子里想明白的事情,到了嘴上,因为“近乡情怯”的渲染,往往就会词不达意。季路言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暂留人的托词。

  “那个,你玩儿了好几天了吧,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填高考志愿了?”他想起祁琨说过,苏河洲高考完就在会所里玩,虽然高考这事儿是怎么个流程,季路言早八辈子不记得了,但不妨碍这种社会常识的广泛普及,参加了高考,怎么着也得填个志愿不是?填志愿的话,他这个考上大学还没去读成的“哥哥”也算半个过来人不是?那他就是有经验的,能为苏河洲答疑解惑,就当陪太子功书了,更何况,他又不是没做过陪太子挑灯夜战的事!

  他总得找个理由和苏河洲扯上关系,看看三年前到底是有什么误会。季路言想,自己果然机智,这样完美的理由都想到了。

  “填志愿?”苏河洲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早就收到霍普金斯的offer了,不劳您操心!”

  季路言一颗火热的心又被二月河水漫了金山,但偏偏在苏河洲这个人身上,他越挫越勇。

  由于是“伤号”,季路言在苏家算是过了几天太平日子,这主要还是得益于殷芳雨赌气回娘家,苏奎既要忙着经营成功商人的形象,又要低眉顺眼上老丈人家里哄老婆。季路言哂笑,半截都入了土的人,一天天折腾的比小年轻还热闹,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作者有话要说:  双向暗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