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路言入了梦,转眼就是几个春夏秋冬,而在此时此刻的世界里,不过才数个钟头,天还未亮。

  城南胡家,灯火通明。

  胡大喜侧卧在榻上拿着烟枪不住地敲打桌子,一身的膘肉颤颤悠悠几乎能听见“咕叽咕叽”地响声。

  “真真真……真的有鬼吗?”胡大喜要起个身本就艰难,何况之前让那灵异的一幕幕吓得够呛,更遑论如今高价请来的道长,说自己当真看见了季路言的鬼魂!

  “如假包换!”一身黄袍的道长煞有介事地捧着罗盘,指针定在苏宅的方向一动不动,“我用罗盘找到了那坟头的方向,再以糯米撒地……鬼会留下脚印,若不出错,那鬼魂一直同苏家少爷在一起!”

  “我就说!”胡大喜更害怕了,一个不稳“吧唧”一声跌倒在地,他也顾不得什么少爷形象,立刻抓住道长的袍角,连连叫嚷:“抓住他!抓住那个鬼魂,那鬼魂要害我!”

  “抓他不难。”道长本是要扶起胡大喜,拉了两下老腰“咯嘣”一响,便默默起身。道长一边揉腰,一边强装高人独有的云淡风轻,道:“季路言的魂魄不全,若以我的铜镜召唤,便可将其囚于铜镜之中,八十一日后即可将其炼化,至烟消云散。只是……”

  只是铜镜收鬼有范围限制,离鬼魂越近越好,最多一米开外就抓不住了。

  胡大喜趴在地上起不来,像一座小型的充气城堡,呼哧呼哧地道:“那道长,还请你明日就同我去抓那厉鬼,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次日,胡大喜等到日头落山,苏河洲都没有出门,季路言的鬼魂自然也没有出门。

  胡大喜急得跳脚,忙找人来说是要去长留山把季路言的坟给捣了,以求个心安,可道长却摇头说,不可。

  “若要炼化恶鬼,他的坟和原身就必须要完好无缺,所以胡大少,如今您不仅不能打季路言坟头的主意,还得要好生护着!”道长说道。此时,他正与胡大喜坐在车内,车子停在苏宅所在街道的尽头拐角。

  这时,有人敲响了车窗,来人是胡大喜的家中杂役。

  “出什么事了!”胡大喜如惊弓之鸟,留来换气用的车窗缝,瞬间被他升了起来。胡大喜现在是半点儿惊吓也受不得,就连旁人的神色稍显紧张,他都能流下二斤冷汗。

  杂役在车窗外手舞足蹈好一阵,胡大喜才重新打开窗缝。

  杂役立刻上前道:“苏家的有人去给海城送信,说是苏少爷对大帅的幺女张玲玲一见倾心啦!”

  “呸!”胡大喜啐了口唾沫,打发了杂役,他转头看向道长,一脸嫌恶轻蔑道:“苏河洲对张家小小姐一见倾心?他那男姘头还没死硬呢!敢情好,长得好看的,有钱有势的都成他苏河洲的了?我哪点儿输他了?道长你说,我胡大喜家业不比苏河洲大?靠山不比苏河洲稳?我待人不比他亲善?”

  道长点着头看了胡大喜一眼,心说:你那长相就先天不足,身材又天赋异禀,让人看一眼就过目难受,输啦,这没开局就输啦!

  道长怕自己不经意的情绪有损自己的道行,于是立刻闭眼佯装掐指一算,道:“胡大少,不知您对当下的局势了解多少?”忽然想到这问题对胡大喜而言太难,于是道长又细化了下,问道:“不,您就说说您对皖系的了解吧。”

  “哼!”胡大喜抻了抻自己如同双叶屏风一般宽阔的大褂,自鸣得意道:“如今天下,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皖系最大,眼下皖系里是张大帅和我舅舅最大,我这往后啊,就是皇亲国戚的命!”

  “胡大少很有抱负。”道长长吁一口气,心道是好在大清亡了,若这话早十来年说,这会儿他要收的魂,怕是又多了一个。

  “大少您可曾想过,苏河洲和张家结亲,是为何?”道长捋须,心想自己懂得太多,早已超脱了无为而治的宗源。这实乃生活所迫,若不是得来个罗盘,他也不必装道士捉鬼,他本来是打算到街头卖艺的。

  “为何?还不就是为了刺激我吗?苏河洲若娶了张玲玲,他就大帅的女婿,大帅的女婿就是我舅舅的女婿,那他就是拐着弯儿地想跟我胡家拉扯上关系,他想做我表妹夫!”胡大喜理清了其中门道,登时大为光火。

  道长再吁了口气,沉吟:“我们还是抓鬼要紧。”

  胡大喜就这样且等了几日,自觉熬得是比黄花瘦了,却始终不见苏河洲出门。这天是城里几大商行张罗了一出美食节,展销一些洋货。

  而这几日里,季路言和苏河洲之间经历了一场有关时政的“争斗”。

  自打季路言回过神来后,他开口便是让苏河洲无论如何都不要同大帅张国林走得太近,而且务必要提防五虎将之一的郭松涛,也就是胡大喜的舅舅。季路言怕系统再判定他为“作弊”遭其打击报复,也不好细说。

  若是按照历史轨迹,直奉二系的头子已经练成一线,正密谋一场东西包抄的战争,以瓜分其割据的中央政权,以及肥沃之地。而此时的张国林坐久了几大军阀头子首位,已然失去了当猛兽该有的嗅觉。不出一个月,三方谈判就会破裂,直奉联手发起对皖战争,不过五六日,张国林自请下台,政权、军权、荣誉一概拱手让人。

  但苏河洲固执己见,坚持认为张国林重情义且兴办学堂重视教育,有勇有谋,追随者众多,不会轻易倒台。

  季路言见横竖劝不动苏河洲,也不再多言。这一世界的苏河洲固执起来像头倔驴,他也是在季霸达那里领教过的。

  苏河洲见季路言始终神情恹恹,便想要哄哄那……鬼。听闻这日街上有个美食节,好说歹说才算是把那鬼揣在怀里出了门。

  此时城中的闹市区,胡大喜正拉着道长大快朵颐,恶补之前蹲守时消耗掉的营养和水分。他如今是走到哪里就把道长带到哪里,不仅同食,更是在自己卧房里拉了一道屏风,来了一出同眠,怕的就是季路言的鬼魂找他麻烦。

  于是二人、一道、一鬼,在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彼此一眼,巧遇了。

  苏河洲掉头就走,胡大喜身边跟了个道士,定无好事,但胡大喜一声尖叫,立刻引来胡家无数家丁杂役,浩浩荡荡地将苏河洲堵在了一间商行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民众,更是将商行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苏河洲一时片刻出不去,况且有一个道长在眼前晃,他心存顾忌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道长——!”胡大喜神色俱裂,靠抱着道长的腰身才能站稳,只是可怜道长被他当街拉坐在地,好生失了体面。

  “道长!!!”胡大喜抓着人不放手,“苏河洲在这儿,那季路言在不在,你看到了没有!”

  道长索性盘腿打坐,先把架势拉起来,肃穆道:“看见了。”他还真能看见鬼,只要有铜镜在,但顶多数米远——比收鬼的距离要强上很多。

  “在哪儿?!”胡大喜剧烈哆嗦,“那鬼是不是在我身边准备害我?”

  “不。”道长阖眸,“那鬼在苏少爷身上……怀里。”他唇角抖了抖,又道:“在苏少爷衣裳里……缠磨。”

  “不要脸!”胡大喜捶地,“鬼不要脸,人更不要脸!我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扒了苏河洲的衣裳让道长您抓鬼!”他想了想,“就算是潜伏到苏家,夜里掀他被子亦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