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死了,臭死了,恶心人!晦气!”有人踹了苏河一脚,立刻四下散开,但也有人借机上前,抢走了苏河的包袱。

  苏河疼的起不了身,季路言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闭上眼睛。他无力改变的,他只能做个看客,看上一世的自己是如何把上一世的苏河洲一步步逼上了绝路!小苏河在岸边喊的最后一声,就是苏河洲高烧时候的梦呓!

  季霸达明明察觉到了苏河生病了,可他什么都没做!季霸达有自己的苦衷,有他的不得已,可以怪时局,可以怪世道,但最该怪罪的就是他自己!若他多细致一些,若他再上点心,不是只惦记着那点儿颠鸾倒凤的事情,若他能有担当,起码也该给苏河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苏河,被苏大两脚踹坏了根子,他无法正常排尿,几日下来,已是强弩之末,他开始尿血了,那是膀胱破了……刚刚一路狂奔,让他早已破败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哪怕季霸达在船上应他一句也好,骗骗他说来日再见也罢!可季霸达什么都没说,就像没有看到苏河的痛哭流涕,没有听见那卑微的挽留!

  “少爷,保重,一路平安,永世安康。”这是苏河最后的嗫嚅,是放下的执念却是放不下的一腔真心!

  季路言从身后抱着那个少年,替他擦眼泪,替他正衣裳,知道是徒劳也要做。可苏河最终在一个他根本看不到的怀抱里,带着无声而不绝的泪水,昏死了过去。

  苏河是被季家追上来的佣人用板车推回去的,苏大也在其中,但他离车很远,甚至路上有人对着板车上的脏污少年指指点点的时候,他还会附和两句,就像他也是维持社会风气的道德之人。

  季德没料到苏河会成这般模样,心里也有愧,但他并无精力操心一个小孩子,也没有过问苏河为何会病,只是叫人给孩子换一身体面衣裳,而后叫来了苏大。

  季家“裁员”本就是既定之事,只是当季德委婉地对苏大道,让其带着苏河看医生,而后南下找个安生地方以安身立命之时,苏大坚持认为,季德还在记恨苏河和季霸达的苟且之事。

  哭诉求饶无用后,苏大那股子无赖劲儿就上来了,他要同季德要十根金条!十根金条对季德不算什么,但季德一看那人压根儿不打算带苏河离开。同时,海城的机器工会正在筹备中,季德选了自家好几十个觉悟和能力都不错的工人送了去,这两日正是他忙着和工会经募处处长对接的关键时刻。他要支持革命,要当断则断,这个节骨眼儿,苏大这种缠头他哪里还顾得上?

  大抵他坚信天下没有虎毒不食子的道理,于是季德给了苏大二十银元,便离开了。

  苏大哪能同意,机器工会那样的地方他又进不去,苏河这德行再卖给刘东喜做儿子人家也不可能要。他就在工会门口等着,想等见到了季德还还价,要不一根金条也成。

  结果见到了季德,季德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坐上车走了。接下来,季德去了羊城活动,苏大堵不到人,就去找路雨闹,路雨向来吃软不吃硬,她冷眼看向苏大,道:“你这个做爹的好生心冷,苏河都成这样了,忙前忙后找医生替他瞧病的是我,你成日就知道要钱,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给自己买坟头吗?!这仗打起来了,你就是埋在十八层地狱也能给你炸出来!”

  苏大被赶出了门去,路雨想着苏河到底是个孩子,尽管他与自己儿子之间的事情,她接受不了,可想想也知道苏河这孩子是被迫的,于是想再养养苏河最后一段时日。

  苏河的情况是需要做手术的,但这个年代大家对西医并不了解,也不愿意相信,好在整个季家都受了西学的影响。路雨带苏河做了手术,可医生却说,苏河的肾功能已经开始衰弱了,性命自然……

  路雨想着,就把苏河养到最后吧。

  而此时,苏大却开始在城内作起了妖!他拿着个碗,拿了一根筷子敲得叮叮当当,引来了众人围观,而后就开始大肆渲染他那可怜的儿子前有救季家大少爷之功,后又被季家恶霸少爷恩将仇报,强/暴坏了身子,如今只剩半条命,季家怕丑事败露,就把他赶了出来。

  但他刚一闹事,就被警局的人带走了,吃了一顿教训后苏大也学聪明了,他又重新找了一套说辞,并开始打游击,走街串巷地专门往贫民窟里扎,那里的人穷的就剩下一张碎嘴了,他当然要利用起来。

  于是苏大说,自家儿子生的好,季家少爷对其情根深种,却无奈门第之见,世俗伦理,让二人遭受了季家家主的棒打鸳鸯!

  苏大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暗中编排了不少荤段子,全然不知羞耻。当然他更料想不到,嘴碎的人之所以嘴碎,是因为心眼儿也不怎么地道。

  季家大少爷什么没有?会对苏大那种落魄户的儿子无怨无悔,还欲罢不能?于是贫民窟里渐渐流传除了一种较为统一的说法——苏大的儿子不要脸,一个穷小子还勾引季家少爷,让人主家发现了,送走了儿子,还将苏家父子扫地出门。由此,还有人计划了抓住苏大一顿打,然后把人扭送到季家大宅,说抓到了造季家谣之人,讨要赏钱。

  季德忙,路雨被这些事情搅弄得心烦,她给了人一些赏钱,把恬不知耻的苏大送去大牢关了起来,本是想打发了事,可她不曾想到自己几个银元的赏钱,竟然就成了这些碎嘴子眼中的“证据”。

  那苏大的儿子果然是个不要脸的,反过来……季家大少爷有龙阳之癖!

  真是拿了钱就立刻反咬的典型!

  谣言就这样从贫民窟传到了市井,坊间市井又传到了更上一层……季家关门闭户,一心想着要如何把自己的家业清减下来,无暇顾及外界已经变了天。直到某天采买的伙计回来,面如土色地说起外头的风言风语,季家老太太当场跌了过去,差点没起来。路雨也好不到哪去,但要灭人满门的事情她说说可以,真要做……整个海城她也灭不过来!

  而此时,苏河的身体略有好转,但当他听闻此事后羞愤难当,季家今日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他不怪季霸达抛下他,而且本来,他也没有立场去责怪季霸达。

  是以苏河拖着病身,偷偷出了季家大门,他本是想要找几个传谣的人同人解释说道的,没成想他离开季家没几步,就被人抓着一通打骂,言辞侮辱至极,连带着将那季霸达也骂得不堪入耳。

  在苏河看来,骂他可以,骂他的少爷那是绝对不行的,他奋力和人解释,可他越是解释,在旁人眼里,那就是二人私情甚笃。

  这时,早就看季家不顺眼的几个大家站了出来,以季家家风不正为开端,往下声讨季霸达,更重要的是往上——要判季德的是非官司!季霸达恶行累累,季家多的是腌臜阴私,那么季家这几代人打下的基业就该奉献“社会”,以偿还季家的罪孽,以正视听,以维持社会的公序良俗!

  季家成了这片土地的缩影——内外交困。

  苏河再也无法忍受了,他用季霸达教他学识的那些字——仅仅二人的名字,怕被人察觉,他每日找不同的人请教,最终一笔一划地凑写出一张错字连篇的《告众人知》,然后誊写了上千份。

  时间转眼到了12月12,是季霸达的生日。苏河买了一串鞭炮丢到了警局门口,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警察纷纷出动缉拿这个好事之徒。苏河身子不太好,但他早就规划了一条由羊肠小道串联而成的逃跑路径,那条路,直通郊区的一口许愿井。

  他沿途抛洒自己的告知书,高喊季霸达无辜,季家高洁正派,同时,苏河在心中默念是自己对不起少爷。他越跑越慢,用尽最后一口气跑到了郊区已然是头晕眼花,全身剧痛。最后几步路他是爬着走的,就在警察和好事群众纷纷围堵而来的时候,苏河将自己的心里话喊了出来:“少爷对我恩重如山,是我痴心妄想,他毫不知情,我罪有应得!”

  语毕,他用最后一口气纵身跳入了水井里。

  季路言如行尸走肉地“看”完了上一世的苏河洲走过的最后一段路。在上一世的自己离开海城后一个月,苏河死了。

  人群如突然消了声的鸦雀,一时死寂。一阵寒风吹过,不剩多少的落叶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有那么几片残存的枫叶很红很红,像那个小少年最后一刻的双眼——尽是悲哀和无助的壮烈。

  “快走啊!”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这是早年间留下来的‘咒怨井’,当心那冤魂变厉鬼!”

  “冤有头债有主,莫怪莫怪!”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