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找胡大喜麻烦。”苏河洲咬牙道,看着季路言冲他做鬼脸,他终于松了松气,暗中吹了吹季路言的眼睛,看着那人插科打诨、装腔作势地揉眼睛,他觉得内心无比宁静。

  “放屁!”苏父怒发冲冠,圣贤书抛诸脑后,唯有市井的嬉笑怒骂最能抒发他心中激烈的情绪。“你错的是找胡大喜麻烦吗?!”他狠吸一口气,气出丹田吼道:“你错在给苏家丢脸!那么多年书白读了?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学……伤风败俗的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变态,你这就是变态!”

  “我不是……”苏河洲动手试图去捂住季路言的耳朵,可他却忘了,他碰不到那人,苏河洲心中一阵刺痛酸涩。

  “你就是!大帅将自己幺女张玲玲许给了你,这是何等殊荣?!这是我苏家烧了高香,你不知足就罢了,你忘了出发去海城前跟我是怎么说的了?!你说你和那季家的小子只是玩玩,是为了防止郭松涛往你身边塞女人……是,郭松涛一心抬举他们郭家、胡家,你和胡大喜也一直不对付,将来入了仕和郭松涛顶多就是表面过得去,明争暗斗是迟早的,你拒了郭松涛的提议,我全当认了,可你怎么敢来真的?!

  胡大喜发的那些传单,上头是不是你写的字?!你居然……居然……你如今彻底得罪了胡家,就是和大将郭松涛唱反调,那是打他脸,他会放过你?会放过我们苏家?能保你的只有张玲玲,那丫头对你痴心一片,你要抓稳了起死回生,飞黄腾达只是朝夕的事!”

  “今天你若是不点头答应张玲玲的亲事,就别想出这个门!”苏父把竹鞭狠狠扔开,砸在了苏河洲的肩上。

  季路言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河洲,口型道:“玩玩儿?”

  苏河洲急忙道:“不是的,我不是玩玩儿!我是认真的,我只是……”只是我的父亲拿你父亲的商行做要挟,我胡乱编排了些说辞……

  可我还是说了……

  苏河洲懊悔地松了腰间力道,蓦然无力地蜷缩在祖宗牌位前,双手紧紧捂住胸口,生怕季路言又走掉。

  “苏河洲,你是不是还在犯疯病?”苏父道,“季路言的头七都没过,他注定是个孤魂野鬼,你难道要为了这么个玩意儿糟蹋自己一辈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人偷偷埋在了哪里,我不戳穿你是给你留脸面,也是给我苏家留脸面,你若再执迷不悟,小心我叫人掘坟暴尸!”

  “不!”苏河洲身子猛地一颤,跪行到苏父脚边,抓着苏父的衣摆,血红的双眼落下道道绝望恐惧的眼泪,“不,爹,我求您,求您不要去动他的坟,他就那么一个去处了,您行行好,求您了,别……”

  苏河洲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像是哭尽了前世今生的眼泪,大雨滂沱的悲寂里是决堤的滚滚洪水。洪水似猛兽又在拼命追逐撕咬他的心脏,痛不欲生大抵如此,这一刻他甚至起了一了百了的心思。

  可他不能,苏河洲咬牙。季路言的坟不能动,更何况头七耽误了,季路言他……就连干干脆脆喝一碗孟婆汤的机会都没有!孤魂野鬼,没有一个归处,他苏河洲的爱什么都不是,连最后一点点的保护都给不了心爱之人。

  “那你应了张家的婚事,我这就叫人回信!”苏父抽回自己衣摆,面无表情道。

  “我……”苏河洲无法点头,季路言就在这个屋里,在他身后看着,就算那人不在,他也不会点头,在他心里,他们已然是……夫妻,心就一颗,给一个人了还怎么再要回来?!

  “嗯嗯嗯……”苏父连连点头,忽然他一个转身冲着门外喊道:“来人,去长留山,带上锄头铁锹,让大全带路!”

  “不要!我应你,我应你!”苏河洲扑了上去,抱住了苏父要离开的腿脚。

  苏父绷直的嘴角终于放松了些许,语气也变得略有慈祥道:“记住,不是你答应我,是你答应张家,从此以后你就是张国林大帅的人,我苏家和张家同舟共济,荣辱与共!”

  这就是苏河洲最厌恶的事情,若得了张国林的眼,和张玲玲的婚事是迟早的,这就是张国林的“礼贤下士”。若他不从,还有无数个这个玲玲那个玲玲,在张国林眼里,女人不是女人,是制约男人的绳索,男人也不是男人,都是他盘踞割据的工具!

  苏河洲艰难地回头看向了季路言,见季路言在幽微灯光下蔫头耷脑地缩在供桌下,他一个心急眼前便是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人鬼情未了6

  苏河洲晕倒了,他一整日滴米未进,情绪大起大落终于撑不住了。

  苏父大惊,连忙叫人把苏河洲送回卧房,命人请了大夫,众人七手八脚的伺候着,苏母哭哭啼啼像是苏河洲已经去了一般,边哭边骂下人手脚粗苯,又骂苏父虎毒不食子,还骂列祖列宗不保佑她儿子……

  除了她没错,这个世界都是错的。

  季路言不想凑这个热闹,他心里难受,不是因为苏河洲应了这门亲事,而是因为苏河洲的不幸再一次惊人的巧合——时局、家境的双重困境,再一次将这个挺拔的青年变得面目全非。

  季路言从医馆回来没来得及找苏河洲,他去做了一件事——沿街串巷,把那些传单都撕了毁了,变成一股风吹进了湖底。他能做的不多,但能让苏河洲少遭受一些流言蜚语他定然全力以赴。

  其实苏河洲答应了这门亲事,季路言心里虽然很痛,但他想,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这个决定对苏河洲兴许是一件好事。得赏识、受重用、展抱负……只是,从他纵横穿越上下五千年,博古观今又修仙成畜的丰富经验来看,他必须要找个机会告诉苏河洲——张国林没两年活路了,郭松涛就要造反了,也别信什么三民主义了,马列主义拿出来提前预习一下,更实在。

  面前的世界恍惚间光怪陆离起来,季路言只觉得心中不胜悲哀。苏母哭哭啼啼怨天怨地,最后捧出了自己红木小匣子,寻了两只翡翠镯子用手帕一包,往苏父怀里一塞,没好气道:“拿去,以河洲的名义给张家小小姐回信总不能空着手,就当是河洲的信物吧。”

  苏父抿唇点点头,转身进了书房。

  像是来了一群秃鹫乌鸦,将一具行尸走肉的身躯啃了个干净,又“呼啦”一扇翅膀飞走了,但它们没有彻底离开,只是远远观望,看这具“尸体”在这片奇怪的大陆上,还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或是还有没有没啃干净的血肉。

  人乌泱泱地聚拢,又浩汤汤地散开。一片黑暗笼罩的不仅是肉/体还有心魂,苏河洲躺在床上,神色痛苦却在昏睡中无法醒来,像是做了一场无尽的噩梦,他跑啊跑啊,可无论他如何用力如何拼命,都抓不住季路言,也摆脱不了宿命。

  季路言轻飘飘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他盯着苏河洲紧锁的眉头,那眉心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锁头终年禁锢,成了终生印记,就像死后依旧会随着灵魂而不朽。季路言心里一股股的酸水如不竭之泉,床上躺着的忧郁青年,是他深爱的人,更是一个总被命运掣肘的人。

  苏河洲在发烧,脸颊绯红,鼻尖冒着细汗,卷翘的睫毛簌簌抖着,眼下是疲倦的青黑,甚至能看到根根毛细血管。季路言沉默着团起身子窝进了苏河洲怀里,他想念那个怀抱,也想给苏河洲同样的温暖和力量,可惜他做不到,他只能有心无力地陪那人三个月,拥有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最烂的世道,最热忱的心——这不是最美的爱情,却是刻骨铭心的……不,对季路言而言,这是再一次的刻骨铭心。

  有季路言在,苏河洲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可他的意识依旧被困在无底深渊之中,突然,他开始剧烈挣扎,惊慌失措的声音像从深渊而来,虚弱沙哑,虽然很轻微,可那里头的痛苦和害怕却是披荆斩棘地杀进了季路言的耳朵里。

  “季路言,别走,你回来,别走,别留下我,别扔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