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喜心情如其名——大喜过望!他登时清醒过来,把烟枪赏给阿贵抽着,自己对着昏黄小灯反复看着那几句“大逆不道”的情话,嘴角渐渐浮起笑容,不甚明了的灯光下,衬得胡大喜的脸像是一个掉进泥地里的开花馒头,蓬松暄腾与褶皱坑洼交相辉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人鬼情未了3

  苏河洲从乱葬岗似的长留山回到位于城东的苏家大宅后,便足不出屋。

  城东苏家是祖上正统的,向来重孔孟之道,哪怕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读书人清高傲物的属性也是登峰造极。

  苏父就是典型中的典型。

  那日,苏河洲临出发去海城前和他闭门的交谈,让活了半辈子的圣贤人差点没泼妇骂街!原本苏河洲受大帅亲自接见,是苏家光耀门楣的喜事,苏父都准备好了香火酒水要好好和列祖列宗说道感怀,可不料那个小子撞了邪,居然跑来同自己讲要娶季家次子!且不说那狐媚样子不成体统,就那个性别……天理不容!

  苏父急火攻心,两耳光加几棍子下去也不见苏河洲有丝毫悔过之心,眼见出发去海城的船要开了,苏父不得已做了有违圣贤之事,以养活一家老小的季父的小商行为要挟,才逼迫了那个逆子的暂时妥协。

  他气得头晕脑热了几日,而后惊闻季家次子季路言被人活活打死了。苏父再度违背读书人的仁善之心,接连给老祖宗、孔圣人磕了好几个响头。可苏河洲从海城回来居然先不回家,不知跑去了哪里,听下人说,苏河洲前几天大半夜风尘仆仆,一身泥土地回了家,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卧房,再也不出来了!

  苏父心里腾起了火。这都过去了几日,苏河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未出阁的小姐还藏得深!不去学堂,不学书本,不练武不交际……若不是家中还有个爱子如命的苏母,差人一日三餐有进有出的伺候着,他都怕那个没有一点动静都的逆子,早就死在屋里了。

  这天,实在绷不住的苏父拿着家法藤条就要硬闯苏河洲的院子,没成想他这头还没进三进院的最里头,他苏家大宅门外就响起了炮仗声,“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

  苏河洲打从长留山回家后,便把房门一锁和季路言开始了人鬼同居的生活。

  变成鬼魂的季路言格外粘人,白日里缠着苏河洲要他讲书与自己听——这是季路言能想到的,这个年代最能消磨时间的娱乐休闲方式了。只可惜苏河洲讲的书不是四书五经,就是什么三民主义,那真是听的鬼都打瞌睡!

  他忍不住就怂恿苏河洲给他读话本子,最好是多姿多彩的、说尽世间百态的那种。苏河洲没有,季路言软磨硬泡,让苏河洲偷摸叫来了贴身的伙计大全——苏河洲红着耳朵,给大全塞了钱和纸条子,去书局买回了《西厢记》、《金瓶梅》云云。

  每逢到了苏河洲读不下去的时候,季路言就往人家怀里一钻,仗着苏河洲抓不住他,他一边以气流的方式在那人身上胡乱撺掇,一边贴着对方耳朵“发散思维”——联系上下文,从前戏的准备,过程的形象化,拟声叹词的砸么,事后体验的总结,季路言一个都没落下。

  苏河洲觉得自己疯了,若让人瞧见……是个人都会觉得他疯了。一个人神神道道的乐此不疲,不是疯了是什么?但“鬼混”的畅意着实新奇,而且引人入胜,苏河洲有那么些时候觉得自己可能进了《聊斋志异》的故事里。

  一人一鬼过着近乎白日宣淫,夜夜笙歌的日子,苏河洲只想多陪伴季路言,而季路言只想着不让苏河洲再生出找胡大喜拼命的念头。

  这天,季路言窝在苏河洲怀里听两人交往时鸡零狗碎的甜蜜,门外突然响起了震天的爆竹声。苏河洲凝眉不悦,季路言两耳不闻,不多时,对苏河洲忠心耿耿的伙计大全前来敲门。

  “少爷!不好了,您快出去瞧瞧吧,老爷都被气晕啦!”大全声音哆嗦慌张,也不再压着嗓子说话,门板被他拍的“哐哐”乱响。

  苏河洲开了门,大全低垂着脑袋双腿打颤道:“胡大喜来咱家闹事了!说,他说……来给季小少爷过、过头七!”

  苏河洲当即摔门冲了出去。只见苏宅斜对过的酒楼二楼,胡大喜正饶有兴致地左手执着酒杯,右手举着一只烧鸡腿,冲着楼下的胡家杂役来回指点,叫嚷着:“唉,那边儿,把炮仗多放点儿!这边儿,花圈颜色要喜庆,白烛换成红的,对对,给咱季家小少爷的纸人盖个红盖头……”

  “胡大喜!你他妈畜生!”苏河洲一把扯开自己的脖颈下的衣扣,脖颈染红,青筋毕露,不顾众人阻拦“噌噌”冲上了酒楼。

  季路言一路跟着苏河洲,若不是钻在他的里衣内,怕是早就让那疾如闪电的人甩飞了出去!

  苏河洲一脚踹开包间的门,拎着胡大喜的衣领就要挥拳,铁拳还未生风,胡大喜脑袋一歪,冲着凭栏外看热闹的街坊就开始大喊起来:“救命啊,苏家大公子要打人啦!哎哟哟,打死我了!我老胡家要绝后啦!”

  唱曲儿的歌女早就吓的夺路而逃,胡家的家丁杂役将苏河洲团团围住,各个抄着家伙,显然有备而来。季路言一看不妙,尽管他对这头肿头猪恨得牙痒痒,但他还是拼了命地往苏河洲耳边凑,试图吹“枕边风”。

  打群架这种事,季路言从来不亲自动手,更何况一挑多,他不愿让苏河洲吃眼前亏。

  季路言好言相劝,软话说尽,举手打了胡大喜好几个耳光,还冲着胡大喜的裆部来了几脚……虽然胡大喜只是衣袍飞了飞而已。不过这好歹是让苏河洲松开了手,苏河洲眉目冷峻,阴翳的眼神里全是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胡大喜抚掌一乐,继续挑衅道:“苏公子,这好戏才开始呢!”说罢他“啪啪啪”击掌三声,楼下立刻不知从何处涌现出戏班子,鸣锣击鼓,敲梆打叉地唱起了汉衰帝和董贤的短袖之情。戏子咿咿呀呀,街坊四邻呆若木鸡,因为那唱词到了后头,直接代入的就是苏河洲和季路言的名字!

  到这时,季路言终于明白,胡大喜为他的头七如此破费是意欲为何了。

  胡大喜想要借着庆祝他的头七来激怒苏河洲,再把他们的私情公之于众……羞辱苏河洲!

  几日相处下来,季路言发现这个世界里的苏河洲异常执拗偏激。苏河洲本就存了让胡大喜偿命的心思,还时不时的用“以命抵命”的想法巩固自己。可若是他一个不理智真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凭着郭松涛常年抬胡家的架势,那时定然不会与苏河洲善罢甘休,到时候莫要说苏河洲的仕途,怕是连整个苏家都要完蛋。

  苏父才吃了一把护心丸回了魂,甫一出门又遇到了戏班子的声情并茂,差点一口老血当场吐了出来。

  苏父仰面顺气的时候,看到对过酒楼上,自家儿子居然摁着胡家大少一顿胖揍,他的心律登时又开始七上八不上了——胡家大少都长那样了,打起来是怎么也不会伤筋动骨的,但胡家大少是个剪个指甲盖都能嚎上半天的主儿……苏河洲是在作死啊!

  苏父急急差人上去拦着。

  苏河洲被彻底激怒了,他和季路言的事情被捅出来就捅出来吧,人都没了他还会在意世人眼光?他早就不在意了,若不是为了季路言,他早前就想贴告示宣扬了!可是胡大喜千不该万不该拿季路言的头七寻乐子!

  他本准备好了香烛酒食,草木灰和纸钱竹竿,打算入夜后去季家门外偷偷摆上,他甚至已经让大全准备了土罐和熟鸡蛋,早早在季家的房角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