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那辆车是你的?”

  顾长宏边问边给自己和顾银杉都倒上酒。

  顾银杉冷冷道:“租的。”

  “呵呵,我就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靠自己买得起车,原来是租来充面子。”

  “充面子这事你在行,我不在行。”

  顾长宏脸一沉,“你在讽刺我?”

  他垂着眼帘看着桌上的菜,“不敢。”

  “听说你在大城市开饭店了?是怎么一回事?”

  顾长宏果然是奔着这事儿来的。

  顾银杉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个帮忙干活儿的。”

  “你不是老板?”

  “当然。”

  “老板是谁?”

  他微微一笑,抬手搭在周云恩的肩上。

  “是她。”

  顾长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逗自己。

  “胡说八道,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开得了饭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你是故意防着我,怕我找你借钱是不是?”

  顾银杉冷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顾长宏有点挂不住脸了。

  周振国坐在旁边很尴尬,怕他们动起手来,只好帮忙打圆场。

  “银杉他坐了一天车,肯定累了,心情不大好。”

  “银杉银杉,叫得这么亲热……”

  顾长宏将话题转向他,“我问你,你女儿跟他订婚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

  “这是他们两个自己商量好的。”

  “两个小孩怎么能决定自己的婚事?必须得由家长出面谈,该有的礼仪不能少。”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他沉吟片刻,“明天我在家里摆两桌,把顾家所有亲戚朋友都叫来,看看他们怎么说……”

  周云恩听完心里咯噔一下。

  顾长宏的目的真的是为了他们订婚的事么?

  怕是想把跟顾银杉沾亲带故的人都集中起来,合起伙向他要钱吧。

  顾银杉显然也察觉到他的用意,直接打断他。

  “我不会去的。”

  “你父亲不在,我们有义务来管你的婚事。”

  “只有义务管婚事,没有义务管死活么?那好……”他满脸讥嘲地说:“明天我来摆桌饭,当初救济过我的人才能来吃,才有资格对我订婚的事指手画脚,你看怎么样?”

  顾长宏语塞。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将虚掩的门打开。

  寒风灌进每个人的心里。

  “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妈的臭小子!”

  顾长宏手一挥,将酒瓶打得粉碎。

  周振国连忙迎上去,假装劝慰,实则将他请回了家。

  徐丽华拿着撮箕和扫把出来打扫碎片,忍不住唠叨。

  “大过年的还跑上门来找茬,简直故意给人心里添堵。”

  周云恩忍不住道:

  “叫你们搬到S市住,我们房子都买了,以后不就可以再也不跟他见面了么。”

  徐丽华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小屁孩。

  “他可是银杉的亲大伯,血缘关系那么深,以为换个城市就能斩断联系了?要是哪天他直接闹到你们在S市住的地方去,民警都不会抓他,因为这是家务事,你懂不懂?”

  周云恩不禁皱眉,“照你这么说,只能跟他纠缠一辈子了?”

  徐丽华也不好说,叹着气摇摇头,出去倒垃圾。

  顾银杉坐回原位,回家过年的好心情已经无影无踪。

  草草吃完到家的第一顿饭,周振国和徐丽华收拾房间,安排床铺。

  由于这次还多了个小伙子,堂屋也不好睡,他们便将杂货店占据的那间房整理出来,搬了夏天乘凉用的竹床进去。

  周家只有一张竹床,于是问邻居家借来一张,都是单人床的大小,铺上厚实的被褥,曾经的杂货店摇身一变,成了个简陋的标准间。

  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天气又冷,吃完饭就洗澡睡觉。

  周云恩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爬起来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了会儿,啥也看不进去,最后披上棉衣去敲顾银杉的门,站在外面小声喊他的名字。

  顾银杉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压低声音说:

  “叔叔阿姨在,咱们别睡一个房间。”

  周云恩满脸无语,“……我才不是为了说这个。”

  “你有什么事?”

  “咱们明天去镇里玩吧,刘锐不是还拖我们给他爸妈带了点钱么,正好给他们送去。”

  顾银杉眼里闪烁着幽光,“只是为了这个?”

  “还能为了什么?”

  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你是不是怕顾长宏他明天又来,所以特意避开?”

  周云恩被他说中了心思,尴尬地笑笑。

  顾银杉放下手,低声说:“谢谢你,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毕竟如今已经是他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他。”

  “那就好。”

  “不过明天确实可以去镇里逛逛,看看那家卖酥饼的铺子还在不在。”

  酥饼的味道周云恩可是记了整整两年,奈何那是本镇的特产,并且算不上太有名,以至于在S市待了两年都没遇见过同样的东西。

  和顾银杉谈话后她回去放心地睡了,翌日半梦半醒间,听见徐丽华说:

  “振国,你来看,下雪了!”

  下雪了?

  周云恩瞬间清醒过来,外套都没穿,赤脚踩着拖鞋打开窗户看。

  果然,鹅毛大的雪花像柳絮一样洋洋洒洒地从天空飘下,落在地上,已经堆积出薄薄一层。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指尖,冰冰凉凉的,很快化作一小滩水迹。

  真好看!

  她两年都没看见过下雪了!

  “顾银杉!顾银杉!快出来看雪呀!”

  周云恩打开门冲对面喊了几声,自己忙去穿衣服穿袜子。

  两人被叫醒,胡乱套上衣服跑出来看。

  小伙是S市本地人,这辈子没见过雪,一到门边就惊呆了。

  “真的是雪!雪是这个样子的!”

  顾银杉嘴角微扬,眼里倒映着飘扬的雪花。

  “现在还早,再让它下个一天,明天会变成厚厚一层。地上、房顶、树梢……到处都是雪,白茫茫的。”

  儿时的回忆在脑海里涌现,虽然很多都是痛苦的,但也有幸福的时刻。

  比如很小的时候,每当下大雪时,奶奶都会生起一堆火。

  地里没事做,他和爷爷奶奶就围坐在火堆旁边。

  奶奶手里总拿着双鞋底,用锥子在硬邦邦的鞋底上戳出洞眼,把结实的麻线穿进去,再用锥子戳下一个眼。

  爷爷有时磨他的柴刀,有时给农具换新的手柄。

  顾银杉最期待的一个时刻——爷爷从杂物间的麻袋里拿一个大红薯,放进已经熄灭的火堆里,利用余温烤几个小时,然后用火钳夹出来,放在地上拍干净灰,剥掉焦黑的外皮,里面便是甜到流蜜的烤红薯。

  不过很快他的思绪就被夫妻俩给打断了。

  徐丽华养了十几只鸡,就等着过年宰给他们吃。

  她准备今天就杀一只炖汤喝,谁知鸡太灵活,地面又被冻得硬邦邦,她费了半天劲,鸡没抓到,反倒脚下一滑,摔了个大屁蹲。

  周振国正在旁边洗菜呢,见状忙去扶她。

  她奋力喊道:

  “别管我呀,快抓鸡!”

  周振国瘸着腿,还不如她。

  周云恩穿好鞋袜,跑出来加入战场。

  小姑娘都动手了,小伙子也没敢闲着,除去用抹布擦裤子上污泥的徐丽华外,四人全都围在了鸡窝旁边。

  黑子今天太冷没出去,在厨房柴火旁趴着取暖,听见动静也摇着尾巴,欢快地跑出来加入队伍。

  一时间家门口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周云恩到底身经百战,在他们的帮助下,一把抓住了鸡脖子。

  “快看!我抓住了!”

  周振国忙说:“千万别松手,我这就拿刀来!”

  “你快点!”

  鸡被她抓得喘不上气,拼命扑腾,爪子直往她脸上踹。

  顾银杉连忙抓住它的爪子和翅膀,两个人齐心协力,才将这只鸡给制服。

  周振国提来一把菜刀,让他们蹲在水沟旁,将鸡脖子露出来。

  只见他一刀下去,鸡血冒着热气汩汩流出,滴在结冰的水面上,将那层薄薄的冰融化,在水沟里洇染开来。

  “你们大早上杀鸡干嘛啊?”

  周云恩这才想起来,问道。

  “你妈打算中午给你们炖点汤喝。”

  她啊了一声,“我们准备今天去镇里玩呢。”

  “今天下这么大雪,根本看不清路,地上又滑,你们改天再去吧。”

  她望着远方,确实如他所说,雪下得铺天盖地,连十米之外的树都看不太清,开车跑山路会很危险。

  “好吧,那就等雪停了再去。”

  她对顾银杉说,后者点点头。

  徐丽华端着一盆滚烫的开水走过来,准备拔鸡毛。

  “阿姨,你刚才没摔伤吧?”

  顾银杉问。

  她摆着手道:“没事,在地里干惯了活的人,身体结实得很,摔一跤要什么紧。外面冷,你们快进去。”

  周云恩撇了撇嘴,“家里又没电视看,又没电脑玩,我们坐着也无聊啊。”

  她想想也是,出了个主意。

  “你们三个人玩斗地主呗,堂屋的柜子里有扑克牌。”

  “这……不太好吧。”

  小伙毕竟是顾银杉的下属,从他这儿领工资的,输了赢了都挺尴尬。

  “那我去给你们借副象棋?”

  周振国说。

  顾银杉看着屋檐下堆着的柴火,心里蠢蠢欲动,鼓起勇气问:“能不能生个火堆?”

  “可以啊!”周振国大方地说:“我今年囤了很多柴火,你们随便用,会点火不?不会的话我来帮你们弄。”

  周云恩嘁了一声,手搭在顾银杉胳膊上。

  “你忘了他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生火他比你在行多了。”

  周振国笑了两声。

  三人开始搬柴火,到厨房找了个空旷的位置,将柴火放在地上。

  顾银杉拿着小伙的打火机,开始点火。

  先用一点蓬松的树叶当引子,然后加入细树枝。

  等细树枝被引燃后,就逐渐开始放粗树枝,最后是劈好的柴火。

  整个过程顺利而流畅,小伙子不禁感叹道:

  “店长真厉害!”

  顾银杉笑得挺得意,毕竟两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的手法会生疏的。

  周云恩搬来几把椅子,跟他们一起坐在火堆旁。

  跳跃的火光暖洋洋地烘烤着身体,外面天寒地冻,唯有这里温暖如春。

  周振国走过来看了看,说:

  “你们就这么干烤啊?弄点吃的。”

  周云恩只在这里经历过一次冬天,经验有限,问:

  “有什么吃的?嗑瓜子吗?”

  “现成的火摆在这里,烤点年糕,花生,大蒜什么的,可香了,我们从小就这么吃。”

  前面两个还能理解,烤大蒜是什么鬼?能吃吗?

  周振国见她不信,直接去拿了一堆过来。

  先将铁锹洗干净,架在火堆上。

  把今年新做的年糕切成薄片,均匀地铺开。

  年糕很快被烤得鼓泡,然后变成焦黄色。

  周振国忙用筷子将已经变色的夹出来,放在盘子里说:

  “趁热吃。”

  三人一人拿了一片,烫手得很。

  周云恩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表皮又酥又脆,里面像麻薯,软软糯糯的。

  由于没放任何调味料,吃起来就是最原生态的大米的味道,淡淡的清甜。

  “好香啊,真好吃!”

  小伙子也是第一次尝到这种东西,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只有顾银杉反应平静。

  周云恩问:“你不喜欢吗?”

  “喜欢,不过以前吃过很多了。”

  她回想起他曾经的食物,由于没有锅,基本都是放在火堆里烤的,她还吃过他的烤栗子呢。

  “年糕你也吃过很多吗?”

  板栗能从树上摘,年糕可没地方给他摘去。

  顾银杉摸了摸鼻子,“偶尔也会捡到一两条。”

  “捡?”

  两人对视一眼,抿着嘴唇笑。

  小伙子听得满头雾水,“这种东西是从地上捡的吗?我还以为是各家自己做的。”

  周云恩塞给他两片年糕。

  “吃你的吧。”

  站在灶台前忙活的徐丽华喊了一声,“振国,锅怎么不热了啊?快来加点柴火。”

  “来了。”

  周振国将东西交给他们,自己看着火去。

  周云恩又切了些年糕放进去烤,等待期间看见一旁的大蒜,决定试试,拿起一个准备剥皮。

  顾银杉阻止,“这个要连着皮一块儿烤。”

  “是吗?”

  她将手里的蒜头放在铁锹上,等表皮烤成焦黄后,用火钳夹下来,剥掉外皮露出蒜瓣。

  蒜瓣被烘烤之后变软了许多,本来刺鼻的蒜味变成了另一种香味,闻起来很诱人。

  她尝试着吃了一点,满脸惊艳。

  “真的好吃!”

  刺激性的辣味消失不见,变成充满蒜香和焦香的甜味,口感软烂,让人不敢相信。

  顾银杉接过铁锹和装食物的袋子。

  “你们吃吧,我来烤。”

  她吃了几口突发奇想,“要不把这些东西设计成一道菜,配着火锅一起吃,应该很受欢迎吧。”

  顾银杉眼睛一亮,“可以考虑。”

  小伙忍不住举手,“店长,我有个问题能不能问问您啊?”

  “你说。”

  “回来也有一天了,怎么没瞧见您的父母?”

  这话一出,顾银杉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周云恩、周振国、徐丽华,全都看向小伙,连趴在旁边取暖的黑子也抬起了头。

  整栋房子里只剩下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和锅里鸡汤的咕嘟声。

  小伙愣住,“我……说错了什么吗?”

  “这个……”

  周云恩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没说错什么。”顾银杉将话茬接过去,平静地说:“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因为犯了事,还在牢里。”

  “是么?难怪店里人总说您是孤儿啊什么的。”

  周云恩不禁问道:“店里人都知道他父母的事吗?谁告诉你们的?”

  不会是刘锐吧?

  对方摇摇头,“大家都是乱猜的,毕竟从没听店长提起过父母,也没看见他父母来过店里,所有人都好奇,所以猜什么的都有。这么说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顾银杉,“店长您真的算是孤儿吧?真厉害。”

  后者用火钳戳着面前的柴火,嘴角扬起一抹自嘲。

  “孤儿有什么厉害的。”

  “孤儿是不厉害,可您在完全没有家庭背景和支持的情况下,一个人白手起家开了两家那么大的店,赚那么多钱,就很厉害啊。”

  “谁说我没支持?”顾银杉将周云恩的手拉了过来,看向她的眼神比火堆更温暖,“她就是我的支持。”

  这下不光是小伙,连正在做饭的夫妻俩都被他肉麻到了。

  周云恩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声说:

  “以后别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多不好意思。”

  “你父母是外人?我现在就告诉他们。”

  “你敢!”

  她狠狠拧了他一把,顾银杉呼痛,不小心踢翻了铁锹,即将烤好的年糕和大蒜都翻到火堆里去了。

  周云恩顾不上威胁他,连忙抢救食物。

  徐丽华将鸡汤用柴火足足煨了几个小时,吃午饭时端上桌,掀开盖子,肉已经软烂到用筷子一戳就碎,鸡骨头都被闷酥了,汤面上飘着一层透亮的黄油。

  她洒了几颗粗盐下去,搅和搅和,叫他们快点来尝尝。

  三人一狗早已被香味勾引,围到八仙桌旁,每人盛了一大碗。

  徐丽华期待地看着他们,“怎么样?”

  周云恩:“真香!”

  小伙:“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鸡汤!”

  顾银杉:“好喝!”

  黑子:“汪汪汪!”

  四人低头看它,哈喇子已经滴到地上了,纷纷大笑起来。

  顾银杉从碗里夹了块鸡肉扔给它。

  “缺不了你的,急什么。”

  汤喝到一半,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寒风吹得众人直打哆嗦。

  他们扭头看去,只见来人举着一把大花伞。

  他抖了抖伞上的雪,放在一旁,回头一看,叫道:

  “怎么就吃上了?不是说好中午去我家吃饭的吗?”

  周云恩和顾银杉认出他是村里的人,困惑地问:“为什么去你家吃饭?”

  “你妈没跟你们说吗?丽华,丽华!”

  徐丽华举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

  他便指着他们说:“你没跟他们说吗?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饭的事?我昨晚就跟你说了啊。”

  徐丽华唉哟一声,拍了下脑袋。

  “敲我这记性,一忙起来就给忘了!要不……明天去呗?”

  “那怎么行,我和你婶子天不亮就爬起来杀鸡宰鸭,现在菜都做好了,摆了一桌子,人不去怎么行?反正你们也是刚刚开始吃,银杉,云恩,还有那个小伙子,走,都上我家吃去。”

  他说着就去拉顾银杉胳膊,周云恩不用问也知道他不想去。

  当初挨饿没饭吃的时候不叫他去吃饭,如今丰衣足食步入小康生活了,倒来大鱼大肉的请他吃。

  她抢先用身体挡住顾银杉,对方一看中间多了个姑娘,手只好缩回来。

  “黄伯伯,”周云恩记得他的名字,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请我们去吃饭,总得有个理由吧?不然我们一没帮你办事,二没借你钱,这饭不好意思去吃啊。”

  对方立刻说:“你们外出打工太辛苦,我请的是接风饭。”

  “可我们昨天就到家了,接风饭也在我家吃过了,哪儿有今天再去你家吃的道理。”

  这下可把他给难住了,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个借口。

  “我孙子寒假作业不会做,你们去我家吃饭,正好教教他。”

  周云恩笑道:“那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我明年念高三了,学习成绩出了名的好。”

  “这……”

  对方想不出理由反驳她,纠结了一阵,干脆发火了。

  “请你们吃饭还罗里吧嗦做什么?当初他爸在的时候还得喊我一声叔呢,现在我连请他儿子吃饭的资格都没了?”

  周云恩趁机问:“您保证只是吃饭,不用干别的?”

  “不用!”

  那就行了。

  她冲顾银杉挑了挑眉梢,“走吧,尝尝他家的菜去。”

  徐丽华给他们找了两把伞,叮嘱他们小心路滑。

  三人打着伞跟在那位黄伯伯后面,周云恩回想着刚才的话,突然发现一个秘密。

  “你爸爸按辈分要管他叫叔?”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是。”

  “可我按辈分也是管他叫叔诶,那我跟你爸岂不是平辈的?”

  顾银杉:“……你想说什么?”

  “我跟你爸平辈,我比你爸小,那你得管我叫姑姑了。”

  周云恩坏笑着捏捏他的脸,“乖,叫声姑姑来听,我给你压岁钱。”

  顾银杉白了她一眼,“你给刘锐发去,他巴不得找个人天天喊姑姑。”

  “不管,反正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表姑了。”

  周云恩越想越开心,又摸了他几把,直到走进黄伯伯家里才收手。

  里面已经坐着许多人,把八仙桌都围满了。

  她扫视一圈,全是认识却不算熟悉的脸。

  众人见他们来了,热情欢迎,硬是空出一块位置。

  三人便局促地挤在那条长凳上,半边屁股都露在外面。

  “来,快给银杉倒酒!”

  黄伯伯招呼自己媳妇拿酒来。

  后者拿来一瓶四特酒,因为紧张,盖子都打不开。

  顾银杉将面前的杯子推开,“我不喝酒。”

  “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怎么可能不喝酒?别客气。今天爷爷陪你喝个痛快。”

  酒杯被推回来,周云恩又帮他推开。

  “他真的不喝酒,胃不好,喝了得送医院去抢救。”

  听了这话他们才认真起来。

  “真不喝?”

  “真不喝。”

  “好吧……那就来点米酒吧,你奶奶自己年前做的,好喝得很。”

  各家酿得米酒有各家的味儿。

  徐丽华喜欢精致,无论包饺子还是蒸馒头,包括酿米酒,做出来的成品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酒味儿也不重,带着点淡淡的甘甜。

  黄伯伯的媳妇则是老派做法,端上来的米酒很黄,里面放了些红枣,酒香扑鼻。

  既来之,则安之。

  周云恩低声对另外两个人说:“不管别的了,有好吃的多吃点,别空着肚子回去。”

  他们也挺赞同她的决定,于是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见他们吃得香,黄伯伯松了口气,也坐下来陪他们吃。

  过了半个小时,经过无数句东拉西扯,他终于说起了今天的目的。

  “银杉啊,我跟你爸也算是表亲,想当年我跟你爷爷一起去山上砍柴,他掉进坟洞里差点出不来,是我拼了老命把他救上来的,要不后来还没你爸和你呢。”

  顾银杉对此表示怀疑。

  眼前这位跟爷爷差了一二十岁,自己父亲出生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个十岁出头小屁孩,不像是能跟爷爷一起砍柴的年纪,更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把正值壮年的爷爷救起来。

  要是两人在故事里的角色调换一下,倒还说得通。

  不过爷爷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无从考证,他也就没反驳。

  黄伯伯继续说道:

  “所以啊,咱们之间的关系比村里其他人要亲很多。你也知道山沟里穷,飞出只凤凰不容易。你在外面之所以能发财,离不开祖宗保佑。所以你现在发达以后,也该提携提携我们这些穷亲戚,这是做人的本份。”

  好一个本份。

  周云恩冷笑了一声。

  黄伯伯愣了愣,看着她问:“你有什么意见?”

  她摇头,“没意见。”

  于是他把剩下的话也说完了。

  “我儿子干活是一把好手,一个人能种二十亩地。明年让他去你那里帮忙吧,钱也不多要你的,赚的钱分个三四成就行。”

  周云恩蹭地一下站起来,众人都抬头看着他。

  “黄伯伯,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不过你之前也答应过我们,今天只吃饭,不用干别的。现在我们已经吃饱了,菜很好吃,谢谢大家的招待,我们回家了。”

  说完她便拉起顾银杉,带着小伙朝外走去。

  夫妻两个要留他们,他们只当没听见,举着伞走进大雪里。

  小伙还没见识过这种事,被震撼了,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说:

  “这人脸皮可真厚,请顿饭就想让你带他儿子去上班,还什么分三四成就行?简直异想天开,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周云恩哼哼道:“他脑子才没问题呢,分明是故意的。被拒绝了顶多丢点脸,可要是银杉脸皮薄答应了,他们家不就赚大了么?”

  小伙愣了愣,“还真是!唉,现在的人啊……”

  顾银杉一路上都没说话,周云恩也没烦他,知道他心里肯定难受。

  当初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些人一个都不来。

  现在赚钱了,反倒贴上来攀亲戚。

  他肯定很心寒吧。

  好在他们拒绝的够坚定,其他有心之人听说后,不好意思再来碰壁了,让他们安安心心地玩到了过年。

  雪停之后,三人开车去了一趟镇里,找到刘锐家里,把他的三万块钱交给他父母。

  自从当店长后,刘锐的工资也水涨船高,翻了好几倍,年底还有一点分红。

  他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其实还挺懂事,给自己买了台DVD,下班之后天天带着一伙人看碟片,除此之外没什么花销,工资全都攒下来了。

  夫妻俩从没见过儿子赚这么多钱,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他们问刘锐在那里的情况。

  三人本打算送了钱就走的,结果又在他家吃了顿午饭,下午才离开。

  在镇里逛了会儿,没什么可买的,过年用得上的东西他们都从S市带回来了。

  周云恩看看周围,不甘心空手回去,想起一样东西说:

  “我们买点烟花回去放吧。”

  两人都很赞同,于是花三百块钱买了许多烟花,塞满后备箱,拉回村子里。

  到家后天还没黑,三人干脆在外面打起了雪战。

  周云恩以一敌二,将他们两个打得落花流水,让小伙大开眼界。

  “店长,她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力气这么大,速度那么猛啊!”

  顾银杉用手护住脑袋,“别问了,跑吧!”

  为了躲避她的攻击,战场扩大至全村。

  玩着玩着,打雪仗变成了捉迷藏,她抱着脑袋大的雪球满村找他们。

  找了半天没找到,发现一户人家门口站满了人。

  周云恩挤进去一看,嗬!两人在椅子上端正坐着呢。

  于是她大喝一声,“看招!”

  雪球丢过去,把他们连人带椅子都给砸翻了。

  小孩们哈哈大笑,大人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围过去将他们扶起来,拍掉脑袋上的雪。

  周云恩这才注意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这家的男主人叫柱子,今年不知道有没有四十岁。

  他有个女儿,叫珊珊,比自己小一点,估计十六七岁的样子,平常没怎么来往过。

  此时珊珊就坐在顾银杉旁边,穿着一件崭新的红棉袄,梳了两条麻花辫,脸上像是化了妆,嘴巴涂得红通通的。

  “我家珊珊可会唱歌了,在班上还是文艺委员呢。”柱子笑眯眯地说:“来,珊珊,给你银杉哥哥唱一首。”

  “唱什么呀?”

  “年轻人喜欢流行歌曲是吧?你就唱个流行歌曲。”

  珊珊毫不怯场,张口就来。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

  顾银杉:“……”

  她唱完最后一句,柱子带领所有人热烈鼓掌,然后殷切地看着他。

  “怎么样?好听吧?珊珊虽然没出过镇子,但是很喜欢流行的东西,不像村里其他女孩那么土。”

  难道也想叫顾银杉带珊珊去S市工作?

  周云恩正这么想着,对方下一句话就让她察觉出不对劲了。

  “你俩年龄差得也不大,要不让珊珊去照顾你半年?两人相处得好的话,回来再定事。”

  “诶诶诶!”

  她忍不住走过去,打断对话,“你什么意思,介绍他们俩相亲吗?”

  她这个正牌未婚妻还在旁边看着呢!

  柱子笑笑道:“算不上相亲,就是看个眼缘嘛。”

  那不就是相亲!

  她刚要发火,珊珊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说:“云恩姐,银杉哥哥他又不是你家的人,你不好管这事吧?”

  周云恩:“……我们已经订过婚了!”

  “可是听他大伯说,你们是闹着玩的,不能当真,银杉哥哥还没有对象。”

  又是顾长宏搞得鬼!

  她气得脸色铁青。

  顾银杉冲小伙使了个眼色,站起身道:

  “我们确实已经订过婚。”

  “可你们又没有摆酒席,自己私下说,怎么能算呢?”

  “这样算不算?”

  他突然拉过周云恩,单手托起她的脸,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众人哗然。

  周云恩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耳根慢慢热了起来。

  柱子脸色很难看,“那他还撺掇我介绍珊珊给你,这不是逗人玩儿么!”

  “你找他去,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说完顾银杉拉着她走了出去。

  远离人群后,周云恩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我说怎么到处找都找不到你们两个,原来背着我偷偷相亲来了!好你个顾银杉,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这一脚她没控制力度,痛得顾银杉差点流眼泪,捂着腿龇牙咧嘴地说:

  “我不知道那是相亲。”

  “人家大姑娘坐在那里,你不知道是相亲?”

  小伙壮起胆子插话,“我作证,店长真的不知道。刚才那女孩的爸爸说请我们进去喝茶,我们不去,他非赖着我们去。结果屁股还没坐热,你就来了。”

  周云恩骂道:“我才不信你,你从他那里领工资的,蛇鼠一窝!”

  他可怜兮兮地求助,“店长……”

  顾银杉揉揉痛处,吸了口凉气,将腿又伸过去。

  “再踢几脚。”

  周云恩莫名其妙,“为什么?”

  “这件事是我的错,踢到你气全消掉为止。”

  周云恩:“……算了,回家去,天都黑了。”

  她心烦意乱地说完,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

  顾银杉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笑了笑,追上她。

  顾长宏这个人着实讨厌,而且像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时不时就冒出来恶心人。

  周云恩决定狠狠教训他一顿,可惜暂时没有合适的时机。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周家今年有五个人过年,从天亮开始就热热闹闹的。

  周云恩自告奋勇,要做几道新潮的菜,给他们开开眼界。

  徐丽华和周振国在旁边帮忙,顾银杉则带着小伙,跟一群小孩子在村外玩鞭炮。

  听着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正在削土豆的周云恩不乐意了。

  “我得把他叫回来,他做饭手艺比我还好呢。”

  夫妻俩连忙拦住她。

  “别去,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玩点感兴趣的。”

  “过完年就二十了,居然还跟小孩玩鞭炮。”

  两人对视一眼,徐丽华叹着气道:

  “那不是小时候没机会么,以前过年,村里小孩都在一起玩,只有他,得留在家里帮爷爷奶奶干活。后来干脆连家都没有了,小孩子也都嫌弃他。在他去木材厂上班之前,我都没见过他笑呢。”

  周云恩听得心里一酸,但是嘴硬。

  “我那时总生病,不是也没机会玩么。”

  “你想玩啊?那你快去。”

  “待会儿再去,我先把菜做好。”

  周云恩将土豆切成细条,早上杀得鸡被她剁成块儿,剃掉骨头,裹上一层用蛋液拌的馒头碎,然后扔进油锅里炸。

  夫妻俩从没见过这种做法,在旁边好奇地看着。

  她将炸好的土豆和鸡块夹出来,放在一个大瓷盘里,像模像样地摆好。

  最后从行李箱翻出来一袋番茄酱,挤了一小碗,美滋滋地端上桌。

  “爸,妈,你们尝尝,这是我做得肯德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