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事周云恩不如徐丽华了解,后者开杂货店的,村里有点风吹草动她总是第一时间听说。

  于是下午周云恩没有再出门,而是跟徐丽华一起坐在店里,帮她缠毛线球。

  “妈,”她假装随口闲聊,“村子里大家都靠什么赚钱呀?”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咯,你讲讲嘛。”

  徐丽华只好告诉她,“咱家靠开店,还有你爸跑三轮车拉货。桂花奶奶的三个儿子呢,一个是木匠,帮别人做家具的,另外两个种地。金玲的老公跟人家合伙在附近水库里养鱼,铁牛他爸是篾匠,家里的篮子就是他那儿买的。剩下的其他人啊,基本都是靠种地吧。”

  “种地一年有多少收入?”

  “一亩地赚个百八十,一家最多也就种得了二十亩,再多就忙不过来了,一年算下来的话,一两千块吧,还得除掉种子肥料。”

  周云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这么点???”

  她以为至少有一两万呢,毕竟猪肉都五块钱一斤。

  徐丽华笑道:“你以为有多少?种地的人是世界上最辛苦也最穷的,幸好咱们家能靠你爸开三轮车,不然啊,你的药钱都付不出来。”

  她想了想,说:

  “像木匠篾匠之类的,肯定需要学徒吧?学徒有多少工资?”

  “哪里有工资啊,你想去学人家手艺,还得提两斤肉呢。”

  徐丽华问:“你想去当学徒?咱家可不需要你赚钱,好好呆在家里玩就行。”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哈哈。”

  周云恩干笑两声,心里却哇凉哇凉的。

  看来在村里很难给顾银杉找到活儿干啊。

  种地也不行,时间太长了,等半年才能收割卖钱,到那时他都饿死了。

  不知道村子外面有没有。

  晚上周振国回了家,周云恩很殷勤地给他拿拖鞋,盛饭。

  他被女儿伺候得满脸莫名,“你今天怎么了?又想吃什么好吃的?”

  “哇,在你心里,我是个只知道吃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他捏捏对方脸上新长出来的婴儿肥,“村里谁不知道你现在是个小馋猫。”

  “切……”

  周云恩气哼哼地推开他的手,煞有介事地说:“我在为全村人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徐丽华将菜端上桌,也围过来听。

  “马上要入冬了,山里连野鸡都抓不到,顾银杉没有东西吃,肯定又得偷大家的东西了。”

  “唉,他不肯向村长道歉,别人也没办法,毕竟是他们的家事。”

  “先不管他和村长之间的矛盾,为了保住大家的东西不被偷,要不给他找份活儿干?”

  周振国不太赞同。

  “他游手好闲惯了,能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做事吗?而且附近村子谁不知道他的名声,没人敢收留的。”

  周云恩道:“所以啊,只能靠爸爸你出手了,你天天开三轮去镇上拉货,能不能打听下,哪里愿意招人。杂工,服务员,都行。”

  周振国听得直皱眉,徐丽华也道:

  “云恩啊,顾银杉那孩子是可怜,无依无靠的。可咱家毕竟跟他不沾亲,他亲大伯都不管他呢,我们哪儿有资格管?况且他这个人吧,确实也是个麻烦。平时可怜他给他点东西吃没关系,其他方面还是别走太近了。”

  “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周云恩顿了顿,说:“可是你们想想,要是将来哪天你们出了事,留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吃没的吃,喝没的喝,饿得受不了了偷人家东西吃,天天遭人毒打,你们舍得吗?没有人天生是坏种的,顾银杉肯定也不想过这种日子。咱们给他个机会,让他试试,试完还不行,那我们至少尽力了。”

  周振国摸出半截烟头出来抽,长长地吐出一口白烟。

  “就算我们肯帮,他也不一定领情。这小子我了解,一向是油盐不进的。”

  周云恩见他态度动摇,大喜。

  “他那边你不用管,我去说,你帮忙找到工作就行了。”

  “云恩啊,”徐丽华忍不住开口了,“我说自打你醒来以后,怎么老往那小子身边跑呢?明明你们以前也不熟啊。你俩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十六七岁了,走太近会引人说闲话知道不?”

  周云恩装傻,“有经常往他身边跑吗?没有吧,我都在村里玩呢。”

  徐丽华摇摇头,叹了口气。

  事情算是说定了,周振国是个言必有信的人,第二天晚上带回来好消息。

  他负责拉货的木材厂正想找个搬运工,搬运切割好的木材。

  年龄无所谓,重要是力气大,因为一件货最轻也有七八十斤。

  搬运一件五毛钱,一天搬十到二十件,意味着只要努力干,每天能有五到十块钱的收入,一年下来两三千,比种地还赚点。

  “虽然货都是大家一起搬的,但总是偷懒也不行。他要是能做到的话,就让他明天上午来家里等我,跟我一起去厂里试一天。”

  “太好了,谢谢爸爸!”

  周云恩扑过去抱了他一下,赶紧洗漱睡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坡上找顾银杉。

  后者不知为何也醒得很早,坐在没有玻璃的窗户上望着田野,一副孤独落寞的模样。

  现在的他还是个瘦小的少年模样,但书里成年后的他,体型高大,气质阴鸷,心狠手辣,连杀人犯都惧他三分。

  得赶紧把他给拉回正道啊。

  “顾银杉!”

  周云恩兴冲冲地跑过去。

  他看出她的喜悦,不解。

  “你今天出门捡钱了,这么高兴。”

  “捡钱倒好了,我是来给你这个二傻子送好消息的。”

  顾银杉收回目光,不认为自己这辈子还能遇到什么好消息。

  周云恩将工作的事情给他一说,期待地问:

  “怎样?想不想试试?虽然辛苦了点,但活儿还是很稳定的,你坚持干几年攒点钱,都能盖房子娶媳妇了。”

  “不去。”

  顾银杉跳下窗台,拿起毛巾走向水沟。

  周云恩立刻追过去。

  “为什么?嫌工资低了?”

  “没有为什么。”

  他冷淡地说完,将头埋进水沟里。

  周云恩耐心地等他洗完头,“你要是不想当搬运工,我让我爸继续帮忙找别的工作也行。”

  “周云恩,”顾银杉终于正眼看她,睫毛被水弄得湿漉漉,“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天天插手我的事,我让你帮了吗?”

  “……”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像救世主似的,随随便便就能改变别人命运?”

  “……”

  “你不如管好你自己!”

  周云恩半晌无言,最后扬起了拳头。

  “我不是救世主,但你肯定皮痒了。”

  说着一拳挥了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一个乌眼青。

  接下来是一顿漫长的暴揍,等她停下手时,顾银杉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休养身体,第四天上午必须出现在我家门口,跟我爸一起去厂里,明白不?”

  少女秀美的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顾银杉吐出一口混着枯草的泥土,有气无力道:“明白。”

  哼!

  周云恩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第四天上午,她吃完早饭走出去,顾银杉果然已经站在杂货店外面。

  他显然还是不情愿,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周云恩管他三七二十一,将他推上周振国的三轮车,交待周振国要看好他。

  为他操心那么久,她自己也心累了,趁着今天没事干,跟徐丽华逛自家菜园子去。

  时值深秋,地里的菜都已成熟。

  空心菜长得像棵小树,只摘嫩叶子吃。辣椒多得压弯枝头,苦瓜丝瓜挂满了篱笆。

  徐丽华带了个水桶,没一会儿就装满了。

  她将剩下的菜都连根拔起,丢到一旁的田埂上。

  周云恩忙道:“妈你干嘛呀,上面还有菜呢,扔掉做什么?”

  “这些菜都老了,不好吃,咱们得把地腾出来,过两天种萝卜和马铃薯。”

  “马上都要入冬了,也可以种菜吗?”

  “这些菜就是现在种啊,马铃薯种下去,等明年四五月吃,萝卜就快了,两三个月就能吃,炖排骨炖鸭都合适,省不少买菜钱呢。”

  说到排骨二字,周云恩就口水直冒。

  这年代大家还是穷了些,桌上隔三差五有盘肉丝炒菜已经算伙食极好了。真希望以后能多赚点钱,过上顿顿吃肉吃鸡的好生活。

  将地全都整了遍,二人拎着桶回家了。

  下午吃过饭,徐丽华就搬了小马扎坐在门口,开始切辣椒,准备做成腌辣椒吃。

  周云恩想帮忙,她起初不让,被她实在磨得没办法,只好让出位置。

  不料那辣椒非常辣手,菜刀又硬,磨得掌心生疼。

  只剁了不到十分钟,周云恩就老老实实看店去了。

  真奇怪,明明徐丽华看起来也柔柔弱弱的,怎么干活那么利索。

  天黑了,周振海的三轮车出现在村外,上面还有顾银杉的身影。

  不等他们下车,周云恩就迫不及待地问:

  “今天干得怎么样?”

  顾银杉抬起头,露出脸上新增的伤口。

  周云恩:“怎么上班第一天就被人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