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从江岂的车上下来,躺在宿舍的床上时,阮予邱依然在想这句话。

  出名一点,想要找他的人,就能看得到他了。

  江岂,是在等着谁来找他吗?

  他进娱乐圈,拼了命的拍电影,获奖拿影帝,让他的名字被所有人熟知,都是为了某一个人知道,然后去找他吗?

  后来呢?

  那个人知道他了吗?来找他了吗?

  应该没有吧,不然江岂也不会到现在,身边都没有任何人。

  那个人还是没有听说过江岂吗?

  五年的时间,他在国内外拿了那么多奖,也算是远近闻名,怎么会有人还没有听说过。

  那听说了,为什么没有来找他呢?

  是不能来,还是不想来?

  江岂三年前那么果断地离开娱乐圈,是彻底放弃了,还是发现这个方法不行,还要换别的方法?

  阮予邱脑子里思绪繁杂,像是一团乱麻,怎么也解不开,莫名扰得他心脏苦涩,不能入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已经深透,他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眼了许久,才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阮予邱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江岂有喜欢的人,他一直在等他。

  -

  隔天,阮予邱从床上爬起来,脑子还在隐隐作痛,像是被胀满了,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去楼下找了止疼药,就着冷水咽下去后,才感觉稍稍好了一些。

  于晓磊顶着鸡窝头迷迷糊糊地下楼,一见到他,便大声叫了出来:“卧槽!你昨晚做贼去了?”

  阮予邱又喝了一口冷水,将余下的痛感压下去,这才看向他:“你才做贼。”

  “那你怎么跟大熊猫似的,黑眼圈这么明显,你昨晚不是回来得挺早的吗?”于晓磊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

  说完,不等阮予邱回答,他又拿着杯子,兴致勃勃地八卦:“说说,你昨天去江哥家有什么新鲜事吗?江哥家里一定很气派吧,是不是那种大户人家的感觉?”

  之前江岂送他被造谣那事,于晓磊全程都在旁边,自然知道他与江家的关系,阮予邱也没有瞒着他,昨天私底下和他说了,是要去江家。

  至于有没有什么新鲜事……阮予邱的睫毛低垂,很轻地颤动了一下。

  “没有。”他闷声道,将杯子钝在桌面上,“我换衣服去了,喝你的水吧。”

  于晓磊嚷嚷着还要问,但阮予邱根本没理,直接上楼回了房间。

  想了一夜都没结果的事情,再想只会更加让人心烦意乱。

  阮予邱不想心烦。

  更不想意乱。

  他们早早到了片场,导演抽空补了他昨天没拍的两场戏,然后按照原定计划,拍其他演员的场景。

  阮予邱便在一旁乖乖等着,按照场记安排,他下午还有一场戏。

  但没有想到的是,下午先开拍的是一场大群戏,许多人一起讨伐驳斥后,再打起来的场面。

  人多了就容易出错,不是这个人台词错了,就是那个人表情不对,导演拿着喇叭,一遍一遍地拍,花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长,直到晚上七点多,才勉勉强强算过了。

  他吃了午饭又吃了晚饭,等了一整天,也没轮到自己。

  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毕竟演员拍戏的时候并不总是最佳状态,有的时候一场戏拖很久,后面的人就得乖乖等着,导演也只能说尽量控制进度,但场地使用的时间毕竟有限,这边拖得时间长了,就得用别的时间补上去。

  现在也是一样,都拖到了晚上,导演一狠心,打算干脆再啃下一场夜戏。

  反正人也都在,提前拍也一样。

  这场戏主演是李柯、阮予邱和几名群众演员,拍摄内容是李柯饰演的男二为了阻止女主的人去营救重伤的男主,假意和他们一起坐船渡河,然后让十七伪装成其他门派的刺客,在水下埋伏,只要他打了手势,十七就会跳上船。

  众目睽睽之下,他先和十七过几招,假装不敌受伤,无力阻止十七刺杀女主的心腹。这样,他既解决眼中钉,也不会得罪他的心上人。

  开拍之前,导演事先问了演员的情况,主要还是问阮予邱能不能拍,因为他要夜间下水,是要吃苦受冻的。

  像这种戏份,导演最开始是想的是都让替身上的,那时候他还以为阮予邱是个好逸恶劳的废物,根本对他不做任何指望,但这么多天拍下来,他不得不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阮予邱不仅不是个吃不了苦的废物,相反,他比谁都认真努力,自己演戏的时候绝不偷懒,哪怕只是演个看不到脸的木头桩子,他也依旧尽力去调动身体和情绪,很认真地在入戏,更别说在其他打戏了。

  全部真身上阵,骑马、打斗、吊威亚,都自己完成,而且完成得很漂亮。

  过程中难免有许多磕了碰了摔了,他都挺下来了,看得出他也是个娇养出来的孩子,每次伤到哪儿了,身上就特别明显,脸上也疼得皱成一团,但嘴上却从不抱怨,喷了药之后继续来,绝不会拖累剧组的进度。

  自己没戏的时候,也会乖乖在旁边看着,观察别的演员演戏,有时候还会去问老演员和导演一些问题,他自己学得也很快,没多久也就像模像样了,和之前在那个青春偶像剧里完全是两个人。

  任何导演都会喜欢这样的演员,肯上进又吃得了苦,演技也过得去,省心省事,更别说长得还这么好看。

  他以前不喜欢阮予邱,一是被他之前的演技吓着了,二是他爬了江岂的床。

  对于他这种电影学院毕业的人来说,袁诚就是他的偶像,是他的导演生涯目标,爱屋及乌,江岂便是他最喜欢的演员。

  但现在,阮予邱的演技并非那么糟糕,网络造谣事件后,江岂还帮他澄清,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厌恶他,导演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了。

  他觉得,阮予邱是个不错的苗子,以后或许也会是个不错的演员。

  他去问阮予邱能不能下水拍戏的时候,对方没有犹豫,立刻点了头。

  导演一笑,随后立即准备道具开拍。

  浓浓夜色下,阮予邱穿着一身夜行衣,潜伏在水里。

  他没戴之前的面具,而是蒙着黑色的面罩,遮住口鼻,靠近耳际的位置绣着一朵妖冶的鸢尾,一双好看的眼睛露了出来,眼尾圆润天真,左眼下的小痣却冷冷清清。

  实景拍摄,河是真的河,水是真的水,冷也是真的冷,阮予邱身上的衣服本就单薄,一跨进水里,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静静地潜入水中,大约二十秒后,就听到了导演的指令,他悄无声息地从游到船边,浮出水面。

  夜色寂静,他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李柯一身暗色锦衣华袍,背对着他站在甲板上,正和女主的人谈笑风生,放在身后的手却在悄悄做了一个手势。

  阮予邱露在外面的眼睛如同夜里的猫一样,轻轻眯了一下,然后整个身体就要破水而出——

  “卡!”

  蓄势待发的身体被迫回归原位,阮予邱呼出一口气,回头望去。

  导演上前两步,皱眉说道:“李柯最后一句话台词卡壳了,再来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舌头打结了,我重新再来一遍。”李柯连忙摆着手道歉。

  阮予邱收回视线,咬着嘴唇再次钻入水里,不一会儿,慢慢冒出了头。

  这一次,他看到手势后,立即破水而出,跳上甲板的同时拔出了后腰的短剑,径直向李柯刺去,李柯顺势往后退出,从身侧掏出扇子,要挡住他的招。

  可谁知,他扇子刚掏出来,手一抖,又掉了下去。

  阮予邱双目睁大,赶紧将短剑转向一边,惯性太大,他收回剑的时候还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

  “不好意思,我手抖了!”李柯连忙蹲下身,一边捡起扇子,一边迅速道歉,“他刺得太猛了,我都懵了,没反应过来。”

  他向大家说完,又朝阮予邱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你不会介意吧?我下一次一定拿稳了,放心。”

  阮予邱浑身湿透,站的地方已经滴了一滩水迹,没说话。

  导演的眉头紧皱,没多说别的,号令机器再次开拍。

  这一次李柯倒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阮予邱顺利地上了船,但在和他打斗的过程中,一个群演的台词明显喊错了。

  导演不得不再次喊停。

  连续NG三次,导演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要是一般的戏,他就让演员先去调整一下再开始了,但这种下水的戏,一下子拍不好,中断了之后还是要重新再来,阮予邱还是要受罪。

  于是他咬咬牙,问阮予邱,不然继续来,拍戏了直接休息?

  阮予邱来来回回下水三次,每次都要在水里泡半天,浑身湿透,冷意都要渗进皮肤,他面罩下的嘴唇都发白了。

  但他和导演想法一样,现在停了,待会还是要拍,不如一鼓作气,拍完了直接换衣服。

  他想是这样想的,但身体根本不允许,下一次开拍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出错,只是他从水里跳上船的一瞬间,脚步虚浮,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工作人员连忙上来扶他,挨着他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

  这下想拍也拍不了了,导演立即喊了停,让他赶紧上了岸,回休息室暖和一下。

  阮予邱回到房间,工作人员立即把空调和制热气都打开了,又给他拿来了厚毛毯,倒了热姜茶,还问他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免得浑身湿得难受。

  阮予邱凑近了制热器,身体还是止不住轻颤,他抓紧了身上的毛毯,说不用了,他休息一会就继续拍。

  不是他硬要逞强,主要是现在换了衣服,待会还是要下水,没什么意义,不如等自己身体调整好了,赶紧拍完这场戏。

  工作人员也知道,便也没多劝,只说好好休息,不着急,要什么就喊他们,说完便也出门去忙别的事情了。

  阮予邱坐上小凳子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手不断地摩擦着双臂,想要尽快暖和起来,红色的电暖光打在他脸上,照得他的唇瓣终于不再发白。

  他在这边暖和了几分钟,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是李柯。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还是状态不太好。”李柯边走近边说道。

  阮予邱抬眼,冷冷看向他。

  “我也是第一次演男二,加上又是和你对戏,你知道的,我有点紧张。”他笑道。

  上次阮予邱是男二,他是跟班,现在正好对调了。

  但今天也不是他第一次和阮予邱对戏了,前面已经拍了好几十场,他也是小动作不断,不过阮予邱没与他计较就是了。

  可这次有点过分了。

  阮予邱睫毛都是湿的,看人的时候便多了份冷意,他说道:“你故意的。”

  声音毫无起伏,用的是肯定句。

  “哪有,你可别瞎说,我就是状态不好,”李柯立刻反驳,“状态不好你懂吧?你以前拍戏的时候也经常状态不好,应该能理解的吧?”

  在那部青春偶像剧里,他们经常卡戏,一段戏往往要拍好久,最后导演喊过都不是因为戏可以了,而是真的累了,知道继续拍下去也就这个熊样,干脆放弃了。

  虽然因为阮予邱的缘故, NG的次数比较多,但他们演技半斤八两,都好不到哪里去,他出错的时候也不再少数。

  况且,青春偶像剧,基本没有什么特别难拍的戏或者动作,重拍也不过是重复几遍台词,多走一些路,没有这种需要反复下水的。

  “不能理解我也没办法了,反正我也不是故意的。”他笑得很欠,肩膀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转身打算出门。

  “你以为导演不知道吗?”阮予邱平静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李柯回过头,见阮予邱朝他扯了一下嘴角,淡淡道:“你以为其他人都看不出来?”

  看见这个笑,李柯下意识地皱起眉,随即觉得阮予邱无凭无据的,不过是在吓唬人罢了,便也轻松地笑道:“看出来什么?我又没做什么。”

  “你平时那些小动作,在场的都不是瞎子,都跟过那么多场戏,真的假的,还分辨不出来?”

  闻言,李柯的笑顿了一下,但还是勉力维持着,反驳道:“我做什么小动作了?你可不要诬赖人!”

  阮予邱不理他的问话,眼神冷淡地看向他,继续说道:“你耽误的是我一个人吗?”

  “你说什么鬼话,我没——”

  “整个片场都跟着熬,导演摄影场记,所有工作人员都因为你重复,你当人家都是傻子,都不知道吗?”阮予邱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你耽误得起我,你得罪得起他们吗?”

  李柯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我说了没有!你耳朵聋了吗?再说了,你耽误得还少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没资格说,”阮予邱漠声说道,“你也没资格这样做。”

  “下一场戏,你要是再故意出错,你等着吧。”

  李柯看着阮予邱冷厉的表情,要叫骂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去,他直觉阮予邱并不是恐吓他,只要他再故意,这人是真的不会轻易放过他。

  心里涌起一股惧意,李柯立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赶紧嗤了一声:“还想拿我怎样?老子没故意就是没故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一打开门,正对上导演的脸。

  “导演……”李柯愣了一瞬。

  导演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向屋内走去。

  李柯在门口呆站了两秒,连忙灰溜溜地走开了。

  “好点了吗?还冷吗?”导演一进屋,便向阮予邱问道。

  阮予邱还是冷,毕竟一身的湿衣服,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但好歹不再抖了,刚才又和李柯一顿刺,精神也好些了。

  他用毛毯抹了把脸,站起身道:“可以了,继续吧。”

  “真的吗?”导演诧异地看着他,“你不要勉强,多休息会也行,别到时候感冒了,更麻烦。”

  阮予邱吸了一下鼻子,还是坚持道:“不勉强,我想早点拍完早点下戏,穿着这身不舒服。”

  闻言,导演笑了笑,同意了:“那快点开始,争取一次过,完了都去休息。”

  阮予邱点点头,跟着导演再次来到片场。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河水,只是夜又深了些。

  阮予邱听到指令,慢慢游到船边,悄然无息地浮出水面。

  看到李柯手势的一瞬间,他如同蛰伏已久的兽类,猛然破开水面,跃到了甲板上,接着拔刀朝李柯刺去,李柯掏出折扇格挡,几个回合后,不敌落败。

  阮予邱快步冲入船舱内,狠厉的目光锁定为首的那一人,然后瞬间闪身过去,手中短剑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鲜红色的血弥漫开来,浸透了那人的衣襟,染红了阮予邱的手。

  “过!”

  群演一阵欢呼,阮予邱扶起刚刚被他刺倒的人,笑着说了句抱歉,又将可折叠的短剑拔了出来,向船舱外走去。

  刚出来的时候,阮予邱抬起眼,见李柯正拧眉盯着他。

  看到他目光对上来,李柯又赶紧移开了,催促撑船的工作人员快点靠岸,夜里风吹得太冷了。

  等到船一停,他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走得太急了,不小心绊到了船边的绳子,他脸上惊慌,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向旁边倒去。

  “扑通!”

  重物突然掉入水中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惊呼,赶紧围了过来。

  阮予邱低头小心地将绳索拨到一边,慢慢走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