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书本猛地闭合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转头看江岂。

  江岂摘下眼镜,扔在面前的茶几上:“你们太吵了。”

  阮予邱回过神来,连忙将自己的衣服下摆往下扯。

  江母刚才看清了他腰上的淤青,知道伤到什么程度了,便也不再勉强,由着他放下了衣服,朝江岂不满道:“大白天的,说话也能吵到你!”

  “秋秋我们走,别惹着这个活阎王了。”她一边拿起了茶几上的工具,一边朝阮予邱说道:“家里还有些活血化瘀的药,我待会找出来,你带回去用,现在真的不疼了吧?”

  阮予邱的伤没有她想象的严重,不像江岂之前那个样子,她也放心了不少。

  “不疼了,我们走吧。”阮予邱连忙说道,他到现在都没敢看江岂。

  江母应了一声,提起篮子,又分给他一把花剪,兴冲冲往前走去:“秋秋快来,我带你去看我们家花园,可好看了,快过来。”

  阮予邱连忙跟了上去。

  阳台上一下子少了两个人,顿时空旷不少,江岂转头看向旁边的江衡。

  “别催我,我现在就走。”江衡举起了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说完便立刻退了出去,还替他拉上了门。

  阳台刹时安静下来。

  江岂满意了,重新拿起桌上的眼镜,戴好后,低头继续看书。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刚才真的太吵了,哪怕现在阳台已经安静下来,江岂还残留着后遗症,总觉得耳边还有声音。

  他看了一会,什么也没看进去。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燥意,江岂将书扔在茶几上,抬眼想放松一下,却正好看见,远处的花园中,阮予邱和江母正在挑拣花朵。

  阮予邱穿着一身白衣长裤,微微弯着腰,手里拿着剪刀,神色认真地剪下一只粉色玫瑰,似乎不确定自己剪得正不正确,他抬手将玫瑰举了起来,朝江母问了一句。

  午后阳光温和,带着丝丝暖意,花圃中央的少年长身而立,细瘦白皙的胳膊高高举起,指间开出了一朵淡粉色的玫瑰。

  江母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脸上得疑惑转变成笑容,将手放了下来,然后低着头,小心地不踩到其他花朵,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将粉色玫瑰放在花篮里。

  桌子齐他腰间,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他立刻弯下了腰,手扶着桌子,身体半躬,脸上皱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腰上的痛感缓和下来,他才慢慢直起身体,呼出了一口气,转身向别处走去。

  撒谎精。

  江岂垂下目光,拿过桌上的书继续看。

  片刻后,又缓缓抬了起来。

  江家的花园很大,品种也多,有专门的园艺师打理,看起来美观又舒服。看得出江母是非常喜欢这里,兴高采烈地带着阮予邱逛了一圈,半个多小时后,两人才提着一篮子花出来。

  随后江母又带着阮予邱,按她之前在花艺师那里学过的技法,修剪花枝,处理花朵,插花装饰,两人一起讨论合作,再次完成了一件不错的花艺作品。

  等剩余花枝收拾好后,也到了做饭的时间。

  江母很高兴,兴致勃勃地说她今天要亲自掌厨,给大家烧一桌子好菜,还问了阮予邱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者忌口的,平时在家自己会不会做饭?

  阮予邱没什么忌口的,什么都可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不会做饭,只煮过饺子。

  他以前吃饭是有专门的厨师烧的,没有机会去厨房,来到这里后,也不能天天吃外卖,于是也学会了自己煮些速冻食品,虽然煮的次数也极其少,通常都是他买,于晓磊煮。

  没想到,江母听到这话,立刻说道,那今天就一起包饺子,让秋秋煮!

  说完不等阮予邱反应,便迅速招呼厨娘拿食材调馅料,自己去拿饺子皮。

  江家的厨房,自然什么都有,厨娘手脚也麻利,不一会儿,饺子皮和调好的各种馅料都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

  江母有心要让阮予邱和其他人熟络起来,便把江岂、江衡还有江父都叫了过来,命令他们赶紧包,她和厨娘去做晚饭,饭做好之前,饺子都要下锅。

  于是,他们四个男人围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的各种馅料和几叠饺子皮,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还是江衡率先开了口,尝试着问:“你们会包吗?”

  江岂和江父看向他,一副“你在说笑”的表情。

  江衡意料之中,不作指望,目光投向阮予邱。

  作为让江母有了包饺子这个想法的人,阮予邱有些心虚,小声回答:“会煮,不会包。”

  江衡立刻喊了妈,但妈说,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教?自己看看视频不就学会了吗?

  江衡无法,只得打开了液晶显示屏,搜索包饺子视频教学。

  视频播完一遍后,江衡说自己学会了,江岂和江父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明显都是一副不在话下的样子,阮予邱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步骤,也点点头,说可以了。

  于是江衡关了电视,众人洗手后便开始包。

  等到他们包了第一个饺子之后,餐桌上再次沉默了。

  阮予邱手上的饺子是最好看的,一水儿的顺褶,和刚才视频里的没什么两样,江衡包的也不错,褶没有那么好看,但也过得去,江父的就不太行了,歪七扭八的,只能说是成了型。

  而江岂,他的饺子没有褶,或许是本来有褶但后来消失了,现在只是闭合的一团,在众人的目光中,又慢慢张开了。

  完全没有型。

  特别是阮予邱坐在他身边,两人手上的饺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父嗤笑了一声,五十步笑百步,也满是嘲弄。

  “多沾点水。”阮予邱小声说道。

  江岂默不作声,放下了这个失败的作品,重新拿了一个新的饺子皮。

  这次他沾了不少水,但馅料放进去后,皮还是裂开了。

  “少放点馅料。”阮予邱又说。

  江岂便又重新包了一个,沾了很多水,馅料也很少,还是裂开了。

  阮予邱没说话,偷偷看江岂的脸色,他这边手没停,现在已经包了七八个了。

  他没说话,江岂却问了,声音平平的:“这次是什么原因?”

  阮予邱愣了一下,才赶紧回答他:“要捏出几个褶,好固定一点,就不会裂开了,像这样。”他说着便动手快速包了个样品,手指灵活,形状完美。

  江岂看了一眼,低头又拿了张饺子皮。

  阮予邱低头看着他的手,掌心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么好看一双手,怎么就包不好饺子呢?

  他眉头微蹙,看着江岂的手将饺子皮的一面捏出一个褶,又散开,再捏出一个褶,再散开,然后这双手顿了顿,换了个方向,再次捏褶,再次散开。

  “像这样,”阮予邱拿过他手上的饺子,“这边的皮像花一样折叠,折完了再把它和另外一半粘合在一起,这样就好了,看。”

  阮予邱将快速包好的饺子放在手心,展示给江岂看,却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

  他这才意识道,刚才他看江岂的手绕得慌,一时心急,站起身凑过去,抢过了他手中的饺子。

  阮予邱脑袋一懵,看到他的手下方,就是江岂的手,这双手还维持着包饺子的姿势,比他的大了许多,和他挨得很近。

  真的很近,他都能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温热气息。

  然后这双手缓缓放了下去,与他拉开了距离。

  阮予邱回过神来,立即丢下了手中的饺子,站直身体:“我就是示范一下,你,你……”

  他想说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碰你的,但是江父和江衡都在这里,都正在看着他,他说不出口。

  “嗯,”江岂突然应了声,淡淡道,“包得很好。”

  闻言,阮予邱愣了一秒,随后才小声“哦”了一下,坐回了凳子上。

  江岂也不再多言,重新拿起饺子皮,低着头照阮予邱刚才教的动作,重新开始捏起来。

  阮予邱偷偷看着他,见他捏出的褶又一次裂开,忍不住小声说道:“我刚刚看下一个视频封面,好像是另外一种包法,不然换那种方法?”

  江岂转头看向他的手,示意他动作。

  阮予邱连忙拿起了饺子皮,想着刚才那个视频的图片,手上一捏一合,果然包出了一个马蹄状的饺子。

  他笑了起来,一边重新示范,一边说道:“把饺子两边对折捏紧,然后把头尾沾合起来,像这样子。”

  这种饺子不用捏褶,江岂包起来应该轻松一点。

  果然,江岂自己试了一遍,终于自己成功包出了第一个合格的饺子。

  “对,对,很好看!”阮予邱欣喜道,比自己包出了那么多好看的饺子还要高兴。

  但江岂表情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又迅速地拿起另外一片饺子皮,边包边低声道:“不早说。”

  之前也没想到,您学不会捏褶的饺子啊,阮予邱干笑了两声。

  四个人一起包,速度便快了起来,加上包多了,手法也熟练了许多,不一会儿,第一叠饺子皮就包完了。

  阮予邱将包好的一碟饺子拿到厨房,江母诧异道:“为什么有几个不一样的饺子?”

  他笑着说那是江岂包的,江母便反应了过来,偷偷问他,是不是江岂不会包打褶儿的。

  阮予邱惊讶,江母狡黠地笑了,说了句“我就知道”,然后便把厨房交给了他,自己出去和厨娘折菜去了。

  阮予邱在厨房里的经历有限,江家的设备又都和他之前用过的不一样,看起来就大了很多,他有些紧张,脑海中回想着之前做的步骤,笨拙地开了火,又给锅里倒上水,便站在锅边等着。

  几分钟后,水还没开,门却开了。

  阮予邱转头看过去,见是江岂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碟饺子,应该是他们刚才又包好的。

  江岂看他一眼,没说话,将饺子放到台面上,然后转身出门。

  阮予邱便回头继续等着水开。

  没想到江岂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别凑那么近。”

  “嗯?”阮予邱回头,明白了他的话后,解释道,“我要看水有没有开。”

  说着他便又一次看向锅里,透明锅盖上都是水汽,看不清里面,以阮予邱浅薄的经验,他小声嘟哝道:“应该是开了吧。”

  这样想着,阮予邱便伸出了手,小心地捏住盖帽,要把盖子揭开。

  然而在他揭开一瞬间,他的另一只手臂突然被人拉了一下,身体被拉得向旁边踉跄了两步,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水汽。

  但那锅盖的那只手还是被灼到了,净白的小臂泛起了一层红色。

  “说了别靠那么近。”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阮予邱抬起头,见江岂正皱眉看着他红了的手臂。

  “我没想到这么大水汽……”阮予邱呐呐说道,他们在宿舍煮的时候都没有大水汽。

  江岂松开他的手臂,看着锅里沸腾的气泡,说道:“火关小点。”

  “哦。”阮予邱依言走过去,将火调到了低档,然后又回头看向江岂,似乎在等待他下一步的指令。

  “你不是会做吗?”江岂看着他,沉声问。

  阮予邱反应过来,连忙将饺子倒进了锅里,又用筷子拌开,再转过身时,江岂已经不在厨房了。

  他回头,看着锅里两种不同的饺子被热水煮得轻颤,又将锅盖盖上,这才觉得,刚才被水汽灼到的小臂又红又热,而刚才被拉着的另一只手臂,同样在隐隐发热。

  不一会儿,厨娘就进来了,她看了一眼阮予邱的饺子,笑着说好得差不多了,然后帮他盛了起来。

  他把煮好的饺子端出去,让大家尝尝,江衡笑着说,包得那么辛苦,一定要到自己包的饺子,说着就在一盘饺子中努力分辨。

  阮予邱包的饺子不用分辨,最好看的都是他包的,但他拿了筷子,筷子却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夹起来一个马蹄型状的饺子。

  他以为自己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吃,没有人会发现他,当他把饺子放进嘴里,抬起头时,却突然看见江岂正看着他。

  “咳,咳。”阮予邱差点被这个饺子噎到,连忙将它吞了进去,捂着嘴,侧向一边咳了两声。

  再抬起眼时,却发现江岂早就移开了目光。

  阮予邱低下头,脸微微发热。这种饺子也不一定是江岂的,他自己也包了两个呢。

  他们饺子包得多,自己也吃不完,便在尝了第一盘后,将后面煮的都分给了江家的佣人们。

  等到饺子分完没多久,晚饭也做好了。

  江母说的是亲自下厨,但其实也是厨娘将食材、调料都按份准备好,她中途炒一炒就好了,也没费多大功夫,因此做完了依旧兴致高昂,要阮予邱他们赶紧尝一尝。

  满满一大桌子菜,阮予邱每样都尝了一下,每样都说好,特别是江母最后做的一道甜品,他很喜欢,吃了很多。

  自己做的饭菜得到肯定,江母开心极了,整个晚餐都笑得合不拢嘴,嘴也没有停下来过,一直在讲话。

  她问了阮予邱最近拍戏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同事好不好,相处得如何,事无巨细,甚至还问到了剧组的饭菜吃不吃得惯,反正比江岂那时候去拍戏的时候问得详细多了。

  阮予邱一一认真地回答,后来江母又聊到他小时候,突然像想到了什么,问道:“秋秋,你的生日是不是在秋天,我记得好像是。”

  因为和阮予邱的名字有些重合,她一直都记得。

  阮予邱点点头。

  “是在什么时候?过了吗?”江母忙说道,“没过我们可以给你一起过。”

  家里两个孩子长大了都不爱过生日,江母已经很久没有为别人操办生日了。

  “还没有,9月30号。”阮予邱回答。

  听到这个日期,江母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月底啊,我和爸爸答应了朋友要飞国外。”

  她看向身旁的江父,确认般问道:“不能换个时间吗?”

  “不能。”江父淡淡回答。

  “没有关系,我不过生日的。”阮予邱笑了一下,连忙宽慰道。

  不知道和他同一天生日的原主如何,但他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每年每天的日子都是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

  “太可惜了,等江伯母回来了再帮你补办好不好?”江母惋惜地说道。

  阮予邱心里真的很暖,声音也软了下来:“真的不用了,我已经很开心了,谢谢江伯母。”

  闻言,江母也不再勉强,只嘱咐他生日那天一定要好好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犒劳一下自己。

  阮予邱认真地说了好。

  晚饭结束也快七点了,江母留他们又休息了一会,才让他们离开。

  要走的时候,江母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给阮予邱找药膏呢,便要阮予邱在等一会,她马上走开了,叫上张妈一起去找。

  阮予邱便乖乖等着,但没等到江母回来,却见江岂手上拿了个袋子,从楼上下来。

  他仰头看向江岂,刚想说今晚可以不用麻烦他捎自己回去,他已经和江母说好了,坐司机的车回宿舍。

  但刚张开嘴,还没说话,就见江岂把手中的袋子扔在了他怀里。

  “快点。”他丢下一句话,便直接朝门外走去。

  阮予邱连忙接住袋子,低头一看,里面是各种活血化瘀的膏药,还有一些阮予邱认不出来的药品。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江岂立在门口的背影。

  “我哥给药你了啊,”一旁的江衡走上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袋子,说道,“也是,你们这种拍戏受伤的药,谁也没有他多。”

  阮予邱皱眉看向他。

  “你知道我哥以前拍电影吧,那也不是轻易就拍好的,”江衡见他不解,便低声解释道,“很多动作难度太高,他要求也高,非拍好才行,所以有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伤,身上也总是带着药。”

  阮予邱看了他的电影好多遍,当然知道里面有多少高难度的戏,只是看他在戏里面完成的那么游刃有余,便以为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困难。

  看他的表情,江衡也知道阮予邱在想什么,他笑了一下,说道:“你也跟我以前一样,以为他是铁人之类的吧,但他也是人啊,那些动作拍下来,怎么可能轻松?”

  “那,为什么要拍?”阮予邱的声音有些干涩,嘴角绷得紧直,“为什么要拍电影,要进演艺圈?”

  不拍也可以的吧?

  阮予邱看过江岂的资料,知道他上的并不是影视类院校,而是国外顶尖大学,本硕都是经济类专业,他从小没有展露出对娱乐行业的兴趣,离开的时候也毫无留恋,说明这并不是他的心之所向,不是梦想。

  他的家庭也完全不需要他进到这个行业,反而进来了,花了五年的时间,对他自己,对江氏,都没有多大益处。

  那为什么,还会在21岁的时候,毫无征兆,又毅然决然地来拍电影呢?

  阮予邱早就心有疑惑,听说他拍得这么拼命的时候,更是不解。

  为什么一定要拍呢?

  明明那么辛苦,明明要受那么多伤,明明那么疼,明明那么累。

  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吗?

  听他这么问,江衡愣了一瞬,随即缓缓说道:“以前我爸也这么问过,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拍。”

  “他说,他站得高一点,再出名一点,想要找他的人,说不定就能看得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