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鲜血四溅, 阴暗的光线中，小太监忍着肩膀上的剧痛，咬紧牙关, 试图推开王太后。
王太后白森森的牙齿上布满了暗红的血迹，她双目依旧是浓郁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一片漆黑之中, 连瞳仁都看不见的眼睛, 正直勾勾地盯着小太监, 牙齿开合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不断地要往他身上扑过去。
小太监根本不敢与她对视，手脚并用, 就算这位“诈尸”的是万人之上的太后, 但在这危急关头他也顾不了许多了。
挣扎间，小太监终于找到了机会, 一脚踹到王太后身上。
在强大的求生意志之下, 他猛地将王太后踹飞出去，直直摔到了那尊朱雀烛台下面。
“哐——”
巨响之后, 王太后一头砸在朱雀烛台上, 正在燃烧的蜡烛掉到她脸上，火焰瞬间卷了上来, 皮肉被烧掉一块，但她像是感不到疼痛似的，连蜡烛一路滚落下去都没有在意。
烛台上的朱雀雕像被王太后撞歪了一些, 赤色宝石制成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小太监, 在火光的映衬下, 发出诡异的红光, 倒映小太监的眼中。
就在小太监愣神的时候, 王太后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腰部挺起，没有去扶着烛台借力，一抬腰，就这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仅着了罗袜的脚，甚至还直接踩灭了正在燃烧的烛芯。
王太后脚底被滚烫的烛芯烫出了燎泡，令人作呕的焦味弥漫在空旷的寝殿里，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捂住不断渗血的肩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殿外冲去。
他快被这个不仅“诈尸”，还乱咬人的太后吓死了，差点就跑不出去，临到门口时，还不小心被地上的毯子给绊倒了。
“啊啊啊太后你不要过来啊——”
小太监尖声叫着，在地方翻滚两圈，直接撞开了沉重的殿门，见王太后紧紧跟在他身后，又是做出了要扑过来的模样，赶紧转身猛地将殿门关了回去。
小太监瘫坐在原地还没来得及缓上一口气，身后的殿门就忽然发出了一声被撞击的巨响。
王太后在殿内咆哮着，闻到外面的人味儿和血腥味儿，喉咙像是漏风的风箱，“嗬嗬”作响。
小太监抵着门，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出声，连呼吸都要停住了，就这么和门内的王太后对峙了好一会儿，王太后见外头没了声响，才渐渐停下了撞门的动作。
小太监连气都不敢喘，紧紧闭着嘴，悄然起身，溜到底殿前的台阶下方时，整个人已经抖得跟筛子一样了。
寝殿不远处，近日一直在宜寿宫忙着王太后丧事的宫令女官听到这边的喧哗声，正带着人匆匆赶来，见小太监半身都沾染了血迹，心中一惊，急步走到他身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他一把拽住了袖子。
“陈宫令，太后她、她……”
小太监手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惊恐，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了眼眶，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陈宫令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不过她在宫中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很快就回过了神，连声问他：“你身上的血是从哪儿来的？太后又怎么了？可是太后的尸身出了什么问题？”
要是太后的尸体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她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陈宫令快速往小太监身上扫了一眼，只见他肩膀处鲜血淋漓，血肉外翻，像是被野兽恶狠狠地撕咬过似的。
……可太后的寝宫里面，哪儿来的野兽？
那里不只有一具……一具尸体吗……
听到陈宫令的问话，小太监目露惊恐之色，但又不敢大声叫喊，生怕引来王太后的注意，强行压低了声音，小声而急促地，对她说道：
“太后诈尸了！！！”
陈宫令：“？？？”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拦住转身欲跑的小太监，呵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太后怎么可能诈尸？！
这等癫狂的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么？！
小太监今日受了太多的刺激，见陈宫令不相信他的话，着急道：“陈宫令！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激动，牵扯到了肩膀处的伤势，想着这是太后诈尸最有力的证据，急忙拉开衣服，给陈宫令看他的伤口：“您看！太后不仅诈尸，还把我咬伤了！”
陈宫令定睛一看，小太监肩膀的那处伤势，果然是一个血糊糊的牙印子。
咬他的人显然没有收住力道，像是和小太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连肩膀处的皮肉撕裂下来了一小块。
小太监被咬得确实很惨，但陈宫令还是不相信他嘴里说的“太后诈尸了”之类的像是吓糊涂了的疯话。
可他刚去太后的寝殿里就遇到了这种事情，难道是寝殿里藏了个喜欢咬人的疯子？
今日瘟疫愈演愈烈，宫人们又惊又怕，不少人的精神状况都出现了问题，也不是没有突然发疯的可能。
殿内见不得光，视野昏暗，小太监又被疯子吓住了，这才认错人，胡言乱语了起来？
这也能说得通，这小太监本来胆子就小的很，让他过来查看太后尸身的情况时还百般不情愿。
不过，要是真的有个咬人的疯子在，那太后的尸身岂不是危险了？要是破了相怎么办！
陈宫令想到这儿，也没空再和小太监纠缠，转身就往太后的寝殿走去。
“您别过去！！！”
小太监拉住陈宫令，想到太后此时的模样，人又哆嗦了起来，死死拦着陈宫令不让她离开。
“太后真的诈尸了，您过去的话，会、会死的！！！”
“……真是疯言疯语。”陈宫令说道，对身后两名身材壮实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两名太监走上前，直接将小太监拖走了。
“周太医正好从附近的宫中看诊出来，他与我相识，会帮你看看伤的。”
小太监拼命摇头，不停挣扎着，要去阻止陈宫令，但因为肩膀受伤还失血过多，根本挣脱不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在被拽走前，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句声嘶力竭的呼喊。
“您真的不能过去啊——”
小太监被带走时没有压住声音，殿内的王太后听到声音，很快又扑到了殿门前，“砰”的一声撞到了门上。
眼前的门板被撞击出巨响，把陈宫令吓得一愣，但她没时间平复情绪，想着肯定是那个乱咬人的疯子，心里暗骂一句晦气的东西，一把推开了殿门。
而后……
“啊啊啊啊！！！”
一声惊叫顿时响彻整座宜寿宫。
陈宫令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冲了出来，正想让身后的太监宫女把人拦下来，就见这人穿着的，正是她亲眼盯着宫女们为太后换上的寿衣。
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尖叫，倏地后退了好几步，恰好避开了王太后扑过来的举动。
殿外的人很多，王太后见没有扑到陈宫令，很快就转移了目标，扑到了呆愣在原地的宫女身上，一口咬在了她的脸侧。
宫女也忍不住叫喊了起来，陈宫令被她叫得堪堪回神，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忙去拉开王太后。
就在这时，王太后正好已经脸皮带肉，从宫女脸上撕咬了一块血淋淋的肉块下来，咬在嘴里抬起头，没有眼白的黑色双眼就这么直直盯上了陈宫令。
太后是真的……诈尸了！！！
陈宫令的脸上被溅上了宫女的血，整个人也被这变故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尖叫声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一般，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
她转身就外宫外跑去，周围的其他太监宫女也四散而逃。
宜寿宫外当值的禁卫们听到里面的吵嚷声，正奇怪时，宫门就突然被人拉开了。
陈宫令一脸是血的冲了出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上前询问的禁卫，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宫女太监中，除了那位倒霉被太后扑倒啃食的宫女没有逃出来之外，其余人都跑了出来，赶紧叫喊着禁卫的名字，让他们帮忙把宫门关上。
禁卫们一脸迷茫，被催促着，只好先顺着陈宫令的话关上宫门。
见宫门关上了，陈宫令这才脱力地倚着墙，滑坐到了地上。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抹去了脸上的血，对手足无措的禁卫说道：
“去将国师大人请过来。”
*
姜然收到的消息时，正和萧峥在一起说着话。
他们这段时间因为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几乎日夜都在一起处理，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那被派来传话的禁卫也不知道宜寿宫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说陈宫令很着急，让他过来找人。
姜然虽是国师，但他从来没有给亡者超度过，也没有做过这方面的法事，陈宫令找他去宜寿宫做什么？
“等等，你刚说了什么？再仔细说一遍，陈宫令当时……浑身是血？”姜然想到禁卫方才说的话，摸不着头脑，问道。
禁卫答道：“不是浑身是血，是满脸是血。”
萧峥听了，第一反应是：“宜寿宫内有刺客？”
现在瘟疫肆虐，糟心的事情层出不穷，有刺客趁乱搞事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刺客跑到宜寿宫去做什么？刺杀已经去世的太后吗？
禁卫除了看到陈宫令被溅了满脸的鲜血，吓得魂不守舍，其他冲出来的太监和宫女们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其他的事情也不清楚了。
姜然思忖一会儿，决定直接去宜寿宫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知晓陈宫令的为人，若是没有大事，是不会突然差人叫他过去的。
姜然要去，萧峥自然也要去。
禁卫走时是一个人，回来时却带来了三个人，除了陈宫令要找的国师姜然之外，还有个沉着脸的陛下萧峥，差点又将陈宫令吓晕过去。
有些话对着姜然方便说，也方便商量，但要是对着陛下可就不一样了。
陈宫令行完礼后，颤颤巍巍抖了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太、太后她，她活过来了……”
听到过于匪夷所思的话，萧峥自然也是不信，霍地逼近了陈宫令：“你说什么？！”
陈宫令深知这件事情说出来，正常人都不可能会相信，总算体会到了方才那小太监百口莫辩的感觉。
她将太后咬伤小太监，冲出寝宫，又咬伤了另一名宫女的事情，包括眼珠子没有眼白全是黑色也说了出来。
此时的宜寿宫内悄无声息，像是无人走动一般，连先前还在哀嚎的，被王太后咬伤的宫女也没有了动静。
萧峥不信陈宫令的话，见这会儿宜寿宫内没有任何动静，便想推开门进去看看。
“陛下不可！”
陈宫令双膝跪地，膝盖猛地磕在了青石砖铺就的路面上，挡在萧峥前面，怎么也不愿意让开。
“陛下，您不能进去！”
其他宫女太监缓过神来，也一起跪在了萧峥面前，不让他去查看宜寿宫内的情况。
“臣去。”姜然开口了，对萧峥说道，“您在外面暂且先等等臣的消息，待安全了再……”
萧峥没等姜然说完，脸就更臭了，姜然无法，对陈宫令使了个眼色。
陈宫令退开些许，让出一条仅供姜然和禁卫们通过的小道，等人走了之后，又迅速跪了回去，正好挡住了萧峥的路。
萧峥：“……”
“陛下，臣去去就来。”
姜然说着，轻手推开了宜寿宫的宫门。
整座宫殿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姜然走在最前面，放轻了脚步，身后的禁卫们也屏住了呼吸，悄声往王太后的寝殿走去。
寝殿殿门大开，前方的空地上，正躺着一具被啃咬得面目全非尸体。
姜然只扫了一眼，喉间便涌上了一阵反胃的感觉。
这尸体正是刚才没来得及躲开王太后的宫女，她的鼻子，嘴唇，耳朵，都被撕咬了一大半下来，剩下的一小半，只有一层皮还堪堪连着，挂在脸上。
宫女身旁有一串带血的脚印，一直绕到了寝殿后方。
姜然和禁卫们顺着血脚印的方向，一步步跟着走过了寝殿后面的长廊，再来到了小花园里。
带血的脚印在走进草地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处小花园不大，只有一个小型的假山，除此之外，便是周围盛开的鲜艳的花从。
姜然做了个手势，几个禁卫见状，随即四下散开，寻找血脚印的主人的踪迹。
除了前面的寝殿之外，就连小花园这里，也是安静无比，听不到一丝声响，鸟叫和虫鸣声也半点都没有传来，静谧得吓人。
禁卫们在踏入宜寿宫之前，还不太相信陈宫令所说的，太后活过来了之类的话。
这换一种说法，不就是说太后诈尸了吗？
可这世界上，虽有像北方那些修士和妖族，他们离国这儿神神秘秘的国师之类的存在，但他们还从未听闻过诈尸一类的事情。
就是算有，那也只是出现在志怪话本里的而已。
在跟着姜然走进来之前，所有人都觉得陈宫令是在胡言乱语，但等他们看到那具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之后，背脊处难免蔓延上了一丝寒意。
难道陈宫令……说的都是真的？
禁卫们放轻了步子，仔细搜寻着周围的踪迹。
其中一个禁卫在游廊的柱子上，发现了一抹带血的指印，他呼吸一窒，更加小心起来，顺着血指印的方向，推开了它附近的偏殿的殿门。
这处偏殿像是被空置了许久，殿门被推开时，传来了一阵年久失修的“吱呀”声，禁卫暗叫一声糟糕，下一秒就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自殿内传来。
除了脚步声之外，还有几声诡异的，有些说不上来，像是饿极了的野兽喉间才会发出的那般古怪声响。
禁卫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正待往里走去的时候，那脚步声忽地变得急促了起来，在禁卫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往禁卫身上扑去。
好在禁卫们日日训练，反应速度很快，忙侧身避开了。
那人影见一扑不成，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回直接拽住了禁卫的胳膊，满是鲜血的嘴张得奇大，一口咬上了禁卫的小臂。
禁卫穿着软甲，小臂上自然也有防护，并没有被咬到肉上，但这一咬也将他吓得不轻。
他大喝一声，用力甩开人。
姜然和其他的禁卫听到动静，连忙赶过来查看情况。
只见这禁卫身前正站着一个浑身遍布着血污，鬓发散乱的中年女人。
她身上的寿衣华贵异常，纹样也是只有皇室才能用到的，不难让禁卫们猜出她的身份。
姜然看着这个情形，眼中眸色一沉。
“太、太后娘娘？！”
禁卫们惊呼出声，倒吸一口气，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王太后听到动静，直接就往出声的禁卫身前冲，那禁卫拿着剑，又不敢往王太后身上捅去，只能艰难地用剑鞘抵挡住她试图咬人的举动。
那被王太后缠住的禁卫冷汗都冒了出来，大声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太后起尸之后的力气出奇的大，他拿着剑鞘挡了一会儿，居然快要抵挡不住了，滴着鲜血和腥臭涎水的牙齿眼看就要咬上他的手指时，王太后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
姜然手中握着几缕以灵力组成的，极细的丝线，瞬间缠绕上了王太后的四肢，将其牢牢捆绑住，手上用力一收，王太后猛地一个踉跄，向后跌去，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