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麟静静地坐在窗户边, 目光微垂,落在手中摊开的信件。
不一会儿,纸张落入一旁的炭炉, 过高的温度将宣纸的一角晕黑, 火舌舔舐, 火星蔓延, 最终成了黑炭的一部分。
信,自然是贤亲王传来的,如今已然确定了谋划造反的事宜, 当然是要开始秘密行动起来了。
但贤亲王大部分的兵权被乾帝收回,只能暗下重新招兵买马之际, 亦需要拉拢足够的盟友, 扩大自身的影响力才行。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在暗中秘密谋划。
而信中便提及了贤亲王如何密谋招兵买马之事, 若要人不知,无非就是收服各种山贼草寇,再借由山贼草寇之名秘密行事,扩大人手, 操练兵马。
再且, 便是已然与另一位异姓王康王张英进行接触。
在早年征战结束后, 亦有不少的功臣被封了异姓王,但大多都没有实权,或者是被乾帝收回了权利, 只于下一副空壳子, 一辈子衣食无忧罢。
然而, 有些虽然表面不显,但心底里却是不甘于位, 只是被乾帝压着,所以不敢动弹罢了。
如今贤亲王接触的那位康王张英,便是其中之一,若谈得合适,想必能拉拢过来,站在同一条线上。
天高皇帝远,等乾帝察觉怕不是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密谋造反一事已然进入正轨。
即便乾帝察觉到了什么,只要表面上依然和和睦睦的,拿不出证据来,倒也无足轻重,最多是被忌惮而已。
而忌惮一早便存在了,否则乾帝为何要收回实权,没有直接寻个理由处理掉算是好的了。古往今来,哪一任帝皇不是杀戮果断,踩着无数尸骨走上皇位的。
更别说是一统天下的乾帝皇甫砺,其驭人之道、领兵之能、制衡之法等等帝王心术,无一不是其中翘楚。
所以,单单只是贤亲王在外谋划可不行,还需内外结合,将王朝内部架空。
毕竟根据剧情,无论是第一周目还是第二周目,身为反派的晏麟都是这么做的,区别在于第一周目成功了,于是当了个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从此监国天下。
而第二周目则主角重生归来,自然就属于主角的场合了,作为反派也只有被推翻的下场。
索性,晏麟直接依照剧情的发展来行动就成了,不就是一边迷惑乾帝,一边偷偷培养心腹,然后暗中插手朝廷。
很快,思索中的晏麟便将视线落在了桌上,影一整理好的一堆人选中的某一人。
顾怀谨,上一任科举榜首状元,寒士出身,本该前途无量,只可惜得罪了高尚书,被一再打压,如今不过是谋了个在翰林院中修撰典籍,看不到出路的小官职罢了。
纵然一腔热血,却抵不过滔天权势。
晏麟拎起对方的资料,细细观看片刻,不由点了点头。
“就从他开始吧。”
……
翰林院内。
随着天色渐暗,陆陆续续的官员停止了手中的事务,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肩膀后,与其余同事笑呵呵地打招呼,随后一同肩并着肩离去。
偌大的院内很快便走得只剩下三两个人,其中一人见顾怀谨仍俯首案上,不由出声道:
“天色已晚,顾大人还不回去吗?”
话音刚落,便被另一人打断,目露鄙夷地撇了顾怀谨一眼,说:“李大人说笑了,这顾大人笃实好学鞠躬尽瘁,废寝忘食更乃常有之事,岂非吾等能比的。”
语气亦是颇为阴阳怪气。
只可惜,仍俯首案上的顾怀谨头也未抬,仿佛没听见般,惹得那人冷哼了一声,一佛衣袖便走了。
半响,空气恢复寂静,夕阳的余光投射进来,照耀不到的角落显得愈发昏暗。
顾怀谨这才抬起头,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缓缓叹了一口气。
其不为所动的模样,似乎已然司空见惯,提不起任何反驳的士气了。
或许是被那高尚书事先分咐,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嫉妒,或看他不顺眼,总之事已成定局。
有时候,顾怀谨亦是有些埋怨的,恨那高尚书得理不饶人,甚至生出胆大妄为的心思,可恨圣上被奸人所惑,看不到他们这些忠心不二之臣。
也只有这个时候,顾怀谨才流露出一丝尚未被磨灭的骨气。
在太阳完全没入沉霭前,顾怀谨终于踏出翰林院的大门,朝宫外而去。
只是在途经御花园边缘的小路时,平常杳无人迹甚至连太监都不愿走的偏僻小道,此刻却屹立着一身奴仆模样的人影。
顾怀谨顿了顿,许是有事儿经过而已,便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去。
同时余光观察对方,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容,却也未身着太监或侍卫的服饰,神情间不免生出了一丝疑惑。
但疑虑归疑虑,顾怀谨却没有好奇的意思,而上一次的好奇已然令他丢了上进的饭碗,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然而,正当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双方距离愈发接近,就要越过对方之时,忽然伸出挡在前面的手臂成功令他止步。
“顾大人。”
奴仆模样的人微微低头,姿态不卑不亢。
“我家公子有请。”
顺着对方的手势,往侧方看去,在另一条岔道尽头,被假山环绕的凉亭顿时映入眼帘。
以及,那坐于凉亭之中,洁白的衣袍交织着垂落下来的乌黑发丝,单单只是一个侧脸,便足够令人惊艳。
顾怀谨回过神,纵然从未见过,但当视线落在青年坐着的轮椅,与此处环境,便该懂得对方的身份,几欲呼之欲出了。
再看了眼依然做着请的手势的奴仆,顾怀谨踟躇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世子。”
走入凉亭之中,顾怀谨对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拱手做辑。
不管怎么样,于身份上顾怀谨自然是低了一头的,一方乃贤亲王之世子,一方不过翰林院内一名普通学士。
只听潺潺流水之声响起,却是青年拎起了石桌上的茶壶,倾倒,清澈细长的液体倒入茶杯内,香味弥漫。
“顾大人倒与旁人不同。”
青年的嗓音清淡沉静,似乎一如他这个人般,让人生不出亵渎之意。
顾怀谨内心忽地一动,便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不由微微皱眉,心下愈发肯定对方之高洁,即便有着难言之隐,也必然与那些流言蜚语毫不相干。
“世子又何必妄自菲薄,清者自清罢了。”
说着这句话,顾怀谨却有些恍惚,好似同样见到了自身的处境。
嗒。
一杯清茶被送到了眼前,顾怀谨回神,举目望去,却见青年对他抬手示意。
“顾大人,坐。”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一直站着,本意是不便久留的,却不知为何,顺势坐了下来。
顾怀谨突然发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足够自己翻身的机会,只要与眼前这位世子交好,让他在圣上面前为自己提点两句……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却是顾怀谨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神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似在为自己突然被鬼迷了心窍而自恼。
只是这个举动似乎逗乐了对面的青年,清冷如画的面容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竟令顾怀谨一下子看呆了。
“顾大人果然有趣。”
那一抹笑意很快便收敛起来,恍若未觉。
但接下来,青年似有所指的一句话,却让顾怀谨神色一震。
“确实不该被淹没了才能。”
“而朝廷上,才是顾大人大展身手的地方。”
“世子……”
青年忽然举杯,止住了顾怀谨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微微一笑。
“我只是对顾大人一见如故罢了。”
“望君,前程似锦。”
……
青年离开了。
被安静得好似一道影子的奴仆推着离去。
徒留下凉亭内,神情不断变化的顾怀谨,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惊喜,还是有所顾虑。
毕竟他知道,若接手了青年的相助,便意味着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从青年在此等候他的出现,又故意拦下自己便能够看出。
“谁?!”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并未掩饰地传入顾怀谨耳中,顿然一惊,扭头望去。
入目是少年略显青涩的脸庞,而那一身朴素的衣物很难想象居然会穿在一位皇子的身上。
“九皇子?”
顾怀谨自然是认识对方的,虽然对方不受宠,但毕竟是一位皇子,还做不到无动于衷。
只不过,顾怀谨细细打量对方的神色,却丝毫不见以往的胆怯与懦弱,面无表情的模样好似看到了乾帝般,该说不愧是父子。
但
顾怀谨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之感。
没等他细思,少年便在凉亭外站定,目光扫过石桌上尚未收拾的茶壶茶杯,才将视线移到了顾怀谨的身上。
慢慢地,面无情绪的脸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顾怀谨看着,却莫名有些头皮发麻,心下那不对之感也愈发强烈起来。
“九皇……”
“我知道你们谈了什么。”
淡淡的嗓音从少年口中流淌出来,却成功令顾怀谨浑身一僵,只是未等他开口,少年又接着说:
“放心,我不会乱传的,此事只有你、我、他,三人知晓。”
顾怀谨已然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然少年的声音仍在继续:
“但作为条件,你必须将我此时此刻的存在,从你的脑海中抹去。”
换言之,顾怀谨需要替少年隐瞒现在的情况,哪怕最终他站在了青年的船上,亦不能透露出此时少年出现过的事实。
顾怀谨深深拧眉,用一种像是从未见过少年般的目光,重新估量对方。
却,在接触到少年此刻的眼神时,后背徒然一凉,寒毛直竖。
“顾大人……是否还有什么问题呢?”
此时此刻,顾怀谨除了摇头,做不到第二个反应。
“那好。”
少年拍了拍手,从其身后忽然走出一名老太监,低眉顺眼。
“将这里收拾干净,别给落下了什么话柄才是。”
这话显然是对那名老太监说的。
顾怀谨悚然一惊,在察觉老太监是针对石桌上的茶壶茶杯而来后,才顿然松了一口气。
那两个茶杯中,属于他的仍满满当当装着尚未饮用的茶水,而另一个则仅余下杯底浅浅的一层,皆被那老太监给收走了,并用袖子在石桌上擦拭了一遍,看得顾怀谨不由眉头一跳。
收拾完的老太监回到少年身边,还未继续退下,却突然被少年叫住。
便见少年抬起手,随后慢慢地,从老太监的手中将其中的一个茶杯,给拿了起来。
顾怀谨注意到,是青年方才使用过的那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