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作响的门轻轻阖上, 楚闻朝偏到门口的脑袋又慢吞吞移回来,刚一抬眸直接和萧雨晴的视线对上。
她似笑非笑的视线让楚闻朝有些害羞,整张脸霎时间就红起来。
他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又颓然放弃。
“闻朝, 你别紧张,咱俩就是唠唠家常,不用那么严肃。”
楚闻朝腰背直挺挺的, 手掌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每次萧雨晴说话时,他总要微微颔首, 是极尽谦卑的姿态。
萧雨晴心口微微发烫,多好的孩子啊。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萧雨晴眼眶又微微发湿,她避开楚闻朝探究的视线, 拿卫生纸拭了拭眼角。
“闻朝,跟小深在一起委屈你了。他的病,你知道吗?”
“知道。不委屈, 我从来不觉得我是正常人,我们两个疯子在一起,挺般配的。”
萧雨晴当即一愣, 没想到楚闻朝能说出这样的话。见到他之前还有顾虑,总觉得小深不像是会疼人的,对象又是公司的董事长, 也不是能纡尊降贵的, 现在看来, 倒是她想多了。
楚闻朝比她想象中要好的多,不是那些调查资料里模糊的影子。
“小深的父母去死早, 我又常年在国外,他这些年吃了很多的苦,我很抱歉。我那会重度抑郁,难受的厉害,我丈夫不想让我跟家里有过多的接触,怕我触景生情,加重病情,以至于对小深很是忽略。”
萧雨晴顿了一下,又凄然一笑。
“我知道小深有点怨我,怨我为什么家里遭逢巨变我都没有回来,反而是在他一切稳定的时候突然出现,还想带他走。我那会怀孕胎位不稳,知道家里出事一下子着急摔倒流产。急火攻心,昏迷了一天多,虚弱的起都起不来。
你也别跟他提,他一直以为我不要孩子是因为我俩丁克。我作为姑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他怨我也好,恨我也罢,都是应该的,那会我确实是因为赌气走了,让他一个人扛起一个家。”
吧嗒吧嗒的泪浸湿了萧雨晴的红裙,她努力想克制着眼泪,却怎么都忍不住。
楚闻朝默默递给她一方丝帕,轻声道:“姑姑,封修景肯定没有怪你,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要是怪你就不会带我来见你了。来之前我就知道,今天算是见家长了,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封修景过往的一些私事我不太清楚,也不想一次次去揭开他的伤疤,让他难过。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经历。”
萧雨晴很是欣慰,心底那一私芥蒂彻底消失了。
她从包里拿出来一个丝绒盒子,轻轻推到楚闻朝面前。
“闻朝,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我的见面礼。都是见家长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个表是我爸爸留给女婿的,我丈夫没要。今天送给你,希望你别嫌弃。”
表盘精致的还像是新的一样,是最老的那个款式,是国家生产的第一批腕表。
“不行姑姑,这个表太贵重了,我不能拿。”
“拿着,闻朝,我过几天就要离开了,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还能回来。说句不好听的,以后恐怕小深就得拜托你了。他脾气倔,如果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希望你能劝劝他。”
楚闻朝的心脏突然揪了一下,他愣愣的看向萧雨晴,艰难道:“姑姑,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番话颇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让楚闻朝很是慌张。
“我可能没有多长时间了,小深不知道,你别告诉他。”
“姑姑,这样的事情,你让我怎么瞒着。他就你一个亲人了,你要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萧雨晴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小深看着那些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要是她也走了,小深能不能承受的住。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禁闭的门骤然被推开。
封修景看着泪眼婆娑的萧雨晴,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楚闻朝,只是把奶茶放在桌上,没有再说什么。
“姑姑,要不咱俩再聊聊。”
楚闻朝拿着奶茶直接起身,临走前他拍了拍封修景的手背,又不着痕迹的点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半开的门又轻轻阖上。
“姑姑,你这次回来是找到证据了吗?”
萧雨晴嗯了一声,她把藏在包里的照片翻出来。
“□□醉驾之前是跟霍家人一起喝的酒,那些人里有现在的霍家的家主。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密谋什么,但是□□能肇事逃逸那么多年,帝都都要翻遍了还是找不出来,除非是有能够只手遮天的人保他。”
除了霍家的家主,萧雨晴想不出还能有谁。
“另外,放火的那位和霍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真的是有人指使,除了霍家,还真的没有别人了。”
当时竞争激烈的就是萧霍两家,萧家可以说是一家独大,一夜之间被一场大火倾覆,萧雨晴听说的时候除了不可置信,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就是霍家。
封修景看着照片没有太意外,心湖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他早就知道了,甚至这些年他一直在针对霍家。原本铁桶一般的霍家现在土崩瓦解,到了分崩离析的程度。
霍声箫那样高傲的一个人都可以放下面子来找他家朝朝联姻,其处境可想而知。
霍家那些参与过的人,他绝对一个也不会放过。
“小深,姑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报仇,反而是希望你能学着放下。时间太久了,追诉期都快要过了,霍家到底还是有些势力,你太累了,歇歇吧。”
“我不累,一点都不累。他们还活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放弃。萧家八条亡魂不会同意,我良心也过不去。一想到他们还享受着荣华富贵,我就不甘心,就浑身充满了力量。姑姑,你不要劝我了,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回不了头了。”
封修景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他眼睛里的血丝窜上来,手掌紧紧攥在一起。
从开始关注霍家的一切开始,他就已经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出不来了。
“封修景,姑姑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萧雨晴一句话让封修景霎时间愣住,他不可置信的看过去,讶异道:“怎么会,不是已经治好了吗?”
姑姑从来没有喊过他封修景,这是第一次,封修景的心口却隐隐约约泛起疼痛。
“闻朝说应该告诉你,我想了想也是。萧家现在就剩你了,我要是不声不响的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来之前我担心的要死,我跟你姑父说好了,这次回去就不治疗了,剩下的时间我俩好好享受生活。小深,姑姑从来都是一个胆小鬼,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不能永远困在萧家的别墅里。你现在有了闻朝这样好的一个对象,我也就放心了。我放心不下你,强撑着回来看看。小深,该放下的就学着放下,你也应该从那个别墅里走出来了。”
“萧廷深早在二十年前就消失了,现在你是封修景,小深,姑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了。小景,以后你得自己好好生活了。”
一连串的话把封修景打懵了,她没想到姑姑不远万里回来,只是劝他放下。
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啊,他甚至分不出来哪一捧是他爸爸的骨灰,分不出来那些玻璃碎片里,哪一片曾经装着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爸爸亲手呵护的紫藤萝都烧了干净,把他所有美好的回忆一把火带走了,他怎么放得下。
“姑姑,那些人要是还舒舒服服活着,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该说的话萧雨晴都说完了,她起身抱着封修景的,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小景,我没有遗憾了,看见你有闻朝,我就放心了。”
萧雨晴到底是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顿饭,她捧着那杯自己要求的热奶茶,一直等凉透了才抿了一口。
去机场的路封修景走过无数遍,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沉重。
候机室里,三人沉默的坐在一起。萧雨晴盯着鞋尖发呆,封修景抬头看着航班信息,楚闻朝把玩着封修景冰凉凉的手指。
心思各异。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
“小景,我走了。”
萧雨晴的背影有些萧瑟,封修景只是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他咬了咬牙,飞快跑回去,拦着萧雨晴道:“姑姑,你永远是那个会带我偷偷吃糖的姑姑,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哪怕你现在劝我放下一切还是一样。”
萧雨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封修景,不用来送我了,你姑父占有欲那么强,肯定希望最后陪着他的,就我一个,以后……小深,我走了。”
说好的叫最后一次,萧雨晴还是没忍住。
怕是,没有以后了。
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封修景浑身冷的厉害,他垂在腿间的手指都在发颤,眼前出现虚幻的影子。
是他梦里想见一面都异常艰难的爸爸妈妈。
“封修景,封修景——”
谁的声音,谁在喊他。
封修景慢半拍回神,他的手指被楚闻朝死死勾着,不顾密密匝匝看过来的人群,楚闻朝毫不犹豫抱着他。
沉重的脑袋搁在楚闻朝的颈窝里,封修景眼睛闭了闭,自嘲道:“朝朝,这下子我真的一个亲人都没了。”
湿润的眼角被楚闻朝温柔的抚过,他拉下封修景的脖颈去亲他的唇。
含含糊糊道:“那就只能咱俩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