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折大为震撼, 看了眼对方面前被码得工工整整的菜,以为对方说的是“喜欢你的菜”,勉强点点头道:“多谢喜欢我切的菜。”

  哪知面前面容俊秀的少年摇摇头, 握住自己手的力度更重了, 语气也更加坚定道:“是喜欢你,不是喜欢你切的菜。”

  宁折:“?”

  哪里来的净会耍人的臭小子?

  宁折脸色一冷,直接把手抽了出来, 冷漠道:“不要。”

  本来还想问问对方觉得味道如何,被这么一打乱,宁折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径直回了后厨,也不管后边的小少年怎么失望。

  简直不要太荒谬!他都不认识这小少年!

  而且啊!他是男人啊!男人!

  一个汉子对另一个汉子说喜欢,这叫什么事儿啊?再说了,这小少年看着就同他年纪差一大把, 怎么走到一块儿啊,即便是成为好友,话题估计都到不了一块儿去。

  临送耷拉下脑袋, 虽然想过宁折会拒绝,但没想到这冷漠的态度竟是不带一丝犹豫的。

  唤来小厮将已经付过钱的切得漂亮的土豆片帮忙盛好,临送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怀中, 像是对待珍宝一般,神情沮丧地离开了。

  宁折在小窗处将少年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不知怎的,竟觉得那少年像是一只受了大打击的大狗。

  这少年不吃土豆也就算了, 怎么还捧着那土豆跟宝似的......

  这小窗是为着平日里为了方便上菜而凿的, 也能从这里看到厅堂客人的情况。

  宁折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想法吓得一个哆嗦, 手中的勺差点都给颠了出去。

  目睹了全过程的客人们简直要目瞪口呆,伸出的筷子都给举在了半空中。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像极了大榕树下吃到瓜的婶婶叔叔们。

  等宁折再出来,一些平日里关系较好的熟客便对着他打趣。

  “宁折,你的桃花运不错啊?”一个人打趣道。

  宁折白眼一翻,都快翻到天边去了。他向来不信这个,也没心思在意什么桃花运。

  众人对宁折的反应乐呵一笑。熟客们也算是了解宁折,知晓这人大大咧咧的,一门心思都在食材上,但也忍不住会拿这事儿打趣。

  左右都是图个痛快,也没人会当真。

  “那可是新科状元!拒绝掉了好几家上门的亲事呢!”

  宁折正要再翻个白眼,却一顿,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说话的人。正在柜台处做着事儿的莫文俞听到了这边的谈话,也缓缓抬起头。

  一双柳叶眼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眼神同平日里爱嗑瓜子的叔婶们一般。

  就差手边放个瓜子盆了。

  “你说......刚才那小子是状元?”宁折迟疑问道。

  但那少年看上去......年纪极小啊?

  “是啊!这事儿都在镇上出了名了!何止是镇上,全天下都出了名了!这少年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连升了好几场考试的奇才!”

  “这奇才偏偏不喜欢富家小姐,怎么过来同汉子表白心意来了?”那人咧嘴一笑,显然也没将这事儿当一回事儿,全当是少年在逗宁折呢。

  众人纷纷附和,转而去讨论临送会同不知哪一户富家小姐的奇遇去了。

  宁折听到后,直接眼皮子一跳。

  科考状元,为了恶趣味特意跑来铺子里逗他?是念书念傻了,还是说吃火锅的时候正巧遇上他,所以在他身上寻乐子?

  不论是哪一个,下回若是遇见了再这样耍他,一定狠狠地揍他一顿!

  哪怕是什么奇才在他这儿都不管用!

  这样下了决心的宁折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结果第二天,在偶然间送菜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回过头来,正好抓好了少年火辣辣的眼神。

  “......”两双眼睛尴尬对视。

  被抓了个正着的少年迅速挪开眼神,一双脸变得通红。

  宁折只当是巧合,已经全然把昨日的话忘到了脑后。

  结果他走到哪儿,那双眼神就跟到哪儿。这么来回几次后,宁折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走到少年的面前,揪起少年的领子都怒了。

  “做什么一直盯着我!”

  碍于厅堂里还有其他客人在,宁折语气也没多重,几近是鼻子碰着鼻子说的。

  下一秒却见这小少年一双好看的眼睛“扑哧扑哧”掉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狠狠地砸在了宁折的手背上。带着灼热温度的,大颗大颗的泪珠子。

  宁折:“。”

  他语气也不凶吧!

  众人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先是一静,便互相嘀嘀咕咕起来。

  身为掌柜的莫文俞好整以暇地看着,并没有因为引起了小骚乱而走过去呵斥他们,反而眨眨眼睛嗑起了瓜子。

  那边,临送一边掉泪珠子一边可怜巴巴地抬起眸子,软着语气半带着委屈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你是不是忘记我了呢?”

  宁折全然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之间,却见正在掉小珍珠的少年突然咧嘴灿然一笑,抽抽鼻子积极道:“没关系!我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的!”

  怎么还带两副面孔的!

  闻言,宁折差点没把人给甩出去。

  什么叫作重新!他就压根没开始过!

  简直不要太荒谬!

  而被扔出铺子的临送这回算是确定了,对方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是谁,不过这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可以让宁折重新认识自己,喜欢自己!

  这样积极地想着,又抹了抹有些发红的眼角,对着快消失的紫色晚霞给自己加油打劲儿。

  正给自己加油间,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给自己加油?”

  转身一看,一个青年正倚靠着门框,一双柳叶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临送知晓对方是这个铺子的其中一个掌柜,对于宁折的一切,他都已经知晓得一清二楚。

  “这么喜欢宁折?”莫文俞乐道。

  宁折不记得临送,他可记得。如果当初不是临送的突然出现,宁折温柔给了对方那一个蒸饼,他也不会下定决心要让宁折加入铺子的生意。

  一件小事可以反映一个人是如何的,那时临送不过是个小乞丐,众人都不乐意他来到自己铺子面前讨食,但偏偏宁折不仅温柔对待,还贴心地给了饼子。

  他也从这一点知晓,宁折虽然性子冲了点,但人倒是不错。

  做生意嘛,难免有时候会遇到一些不尽人意的事情,只要自身善良,不论最终遇到了什么,都会化险为夷。

  这是莫文俞一直相信的事情。

  “我不打算掺和你们两的事情,也不会提醒宁折你是谁。不过我可以帮你。”莫文俞道。

  临送虽然开心,但也有些疑惑,“为何要帮我?”

  他与莫文俞并不熟识,顶多就是客人同掌柜的关系,怎么会突然说要帮自己......

  莫文俞却眯了眯柳叶眼,乐呵道:“只是觉得你有趣。”

  *

  春初了,虽然脱掉了厚重的棉衣,但天气仍然微凉。

  等开铺子的时候,天色也仍然是黛青色的,半粉半青,在与天边的绿树暧昧交缠着。

  平日里都是图安他们开铺子门,但今日祝舒得整理一下平日里趁着闲暇时写的册子,便早早地来了铺子开门。

  有些册子的纸张被放在了铺子里,是祝舒不经意间养成的习惯。若是忙着生意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便记下来,待日后要用到时,再重新取出来。

  在忙着铺子生意的时候,祝舒会写得比较多,这也是他为什么始终坚持要空出部分时间来忙铺子生意的原因。

  先前莫文俞担心他同时忙册子的事情和铺子的生意会太累,便同他商量着他只要精心做好册子的事情便好。但他婉拒了。

  两个都是他喜欢的事情,没必要为了其一而放弃另外一个。

  他有能力同时顾好。

  天气微凉,打开铺子门的时候,祝舒抬头望了眼天色。

  黛青色已经渐渐染上了金黄,格外地漂亮。

  正准备回铺子的时候,余光却看到角落里倚靠着一个人。

  那人的头一点一点的,似乎是在瞌睡。许是因为待了一夜,身上破烂的衣服看着已经被露水打湿。那人头发蓬乱,不算厚的衣服上也满是污垢。

  那人许是没有地方去,便倚靠着铺子的墙勉强过了一夜,因为太冷,瑟缩着身子。

  对方这样无助的模样让祝舒有些心疼,便走过去想让对方进来喝一碗热汤。

  从初冬开始,铺子里便总是会备上一些免费的热汤,就是为了随时能给这些无依无靠的人一些暖意。

  那人还瞌睡着,对于祝舒的靠近浑然不觉。

  待祝舒靠近,正想唤醒对方,看到对方的模样却是一愣。

  “......祝吹蓬?”

  *

  祝府厅堂。

  浑身脏兮兮乞丐模样的祝吹蓬跪在祝骏德的面前,怯怯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对上后者严厉的目光后,又瑟缩了一下,迅速收回了视线,身子还明显地抖了一下。

  祝舒站在一旁,看着与先前趾高气昂模样截然不同的祝吹蓬,不知道心里该想些什么。

  这个差点弄得他们祝府无法平静自己却逃跑的人,曾经因为长辈们宠爱而纨绔风流的人,此时此刻,正衣衫褴褛,跪在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等待发问。

  他还没心善到因为对方这幅可怜的模样就原谅对方。

  心善也会有个界限,若他知晓这人一开始是祝吹蓬,他怎么也不会走过去的。

  因为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让祝府深陷泥沼。

  “大哥......”祝吹蓬怯怯地开口,声音像蚊子一般,几近听不到。

  “别叫我大哥!”祝骏德一声呵斥,把祝吹蓬吓得一个哆嗦,犹如小鸡崽一般缩了起来。

  祝骏德气得厉害,就差没捞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狠狠抽对方一顿。

  默了许久,祝吹蓬都不敢吭一声。待祝骏德脸色似乎没那么黑了,才敢唯唯诺诺地重新开口。

  “我对不起你们......是我不该偷祝府的契印,欠下一屁股债后又跑掉......”祝吹蓬哭道,“我一定会......尽力将我欠下的债务还清的!”

  “你也知道你什么样子?”祝骏德听得狠狠地“哼”了一声,冲对方白了一眼,“债务我儿婿和儿子已经替你还清了!你朝他们跪去,跟他们道歉,然后还清!”

  闻言,祝吹蓬黑漆漆的脸上满是错愕,诧异地看着站在一旁的莫文俞和祝舒。

  在他的印象中,莫文俞应当是个傻小子啊,怎么能还得清那些钱呢......

  不过很快,这些疑惑便在震惊中消散了。

  从对方的眼神中,莫文俞就已经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干咳了一声,将从前梳理出来的账目说了一遍:“工人的工钱,你欠下的货物钱,还有那些讨债工人砸掉的祝府的东西,以及祝府的精神损失......不对,应当是补偿银钱,我都已经帮你算好了。”

  莫文俞面带笑容地说了一个比祝吹蓬预估的高出几倍的数目。

  “你!你讹钱!”祝吹蓬被这数目吓得不轻。

  以他现在的能力,就算干一辈子活都指不定能还上!

  “二叔你见笑了。”莫文俞故作恭敬地作了个揖,“这不是根据跑路的二叔给祝府造成的伤害算出来的银钱吗?而且二叔你擅自偷了祝府的契印,把债务用这种方式推给了咱们,若是告到官府那儿,还不是你吃亏嘛?”

  “所以咱们就私下算算,也算是替二叔着想。”



  莫文俞语气虽然客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

  一瞬间,祝吹蓬的脸上煞白。

  莫文俞将对方的脸上看在眼里,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其实他也不太懂得祝吹蓬这样做算不算是违背了这个世界的法则,不过他猜测现在的祝吹蓬走投无路,应当是很怕官府的,因此他便讹了一下。

  没想到,祝吹蓬果真怕了。

  走投无路的人,遇见什么都是怕的。

  似乎真的为对方着想,莫文俞还好心地将算好的账簿取出来,递到对方的面前。

  祝吹蓬只消看了一眼,便有些晕厥的趋势。

  先不说像几十两的大账目,就连两文钱这样的账都算进去了!

  简直不要太过离谱!

  祝吹蓬求助似地望向自己的大哥,结果大哥不仅没有任何反应,而且还鼓励似地看向莫文俞。

  那眼神仿佛在说:还可以多说点!

  祝吹蓬顿时觉得这家似乎也不暖了。

  但他跑了几年,真的没有任何地方去了。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银子了,从前能喝酒畅谈的合作伙伴也听闻他欠债的事情,压根就不愿理会他,任凭他怎么求都没用。

  什么叫树倒猢狲散,这就是了。

  所以他才想着回来,回来就要还债,这个他知道。原先他还想着放低姿态求一求,向来心软的大哥说不定能放过他,让他还少一些。

  现在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

  还没等祝吹蓬震惊过来,莫文俞就说了接下来更让他震惊的话。

  “还有呢,希望二叔不要回来,也不能出桂花镇,我会寻人跟着你,不然去哪儿找你还债呢?”

  他本来还想着

  “那我住哪儿!”祝吹蓬急了。

  他就是为了回家才如此认错,既然不让他回家,那他住哪儿!

  “这个就不是小辈我能帮忙想的事情了。”莫文俞谦虚道。

  祝吹蓬再次求助性地望向自家大哥,见后者仍然无动于衷,便急了。

  “大哥,您打我吧!狠狠地打我一段吧!小弟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罚!”

  祝吹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只要上演一场苦肉计!他的大哥指不定就会留下他了!他知晓他大哥的,瞧着冷漠严厉,但是向来心软,最是舍不得看人在他面前受苦了。

  只要他再演一演,指不定就能留下了!就算大哥真的喊人打了他出气,碍于这一点,大哥也就将他留下的!

  哪怕是住柴房也好,总比睡大街好!

  “那就打吧!”祝骏德瞥了他一眼。

  祝吹蓬感激涕零地望过去。

  大哥果然还是心软的......

  “打完把他给我扔出去。”

  满心期待的祝吹蓬:???

  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