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奇怪, 但莫文俞向来不会被气氛所影响,镇定自若地取了公筷,想为祝舒夹菜。

  是一道红烧肉。泛着光泽的肉在青色的碟子里边异常惹眼。

  那道菜离祝舒有些远, 莫文俞知晓后者并没有夹太远的菜的习惯, 因而总是会帮人用公筷夹远一些的菜。但刚刚夹起,一直不吭声的老丈人却突然咳了一声。

  “咳咳。”

  莫文俞以为对方只是一时呛到了,顿了一下也没怎么在意。

  再动。

  “咳咳!”

  这回咳得更大声了, 而且尾音还稍稍延长,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

  莫文俞夹着肉的筷子顿住,后知后觉诧异地往祝骏德那边望去。只见后者阴沉着脸盯着他, 碗稍稍推出来,用下巴点点碗的方向,又用下巴点点那块红烧肉。

  “......?”莫文俞迷茫地看了看碗,又看了看祝骏德, 迷茫地把肉放到祝骏德的碗里,又茫然地坐下。

  老丈人原来是那种想要人帮忙夹菜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人??

  但是为什么感觉有点奇怪??

  “老丈人您......”脾胃不好不能吃太多的红烧肉。

  莫文俞想提醒,却被祝骏德选择性听不见。有时候他会下厨, 会刻意为老丈人做几道不是很油腻的菜,今日也是如此。毕竟若是想和夫郎好好过日子,哄好老丈人的胃也是重要事情之一。

  但不知为何, 今日老丈人似乎特别想吃肉的样子?

  接下来,莫文俞每每想夹一道菜,祝骏德都会咳一下, 紧接着那道菜就会被放进后者的碗里。

  很快, 祝骏德的碗里就被堆了座小小的山丘。

  祝骏德瞧着莫文俞茫然的模样, 才就是想要这种效果,心里得意得很。

  臭小子!让你吃那么多!竟然不夹给我家宝贝儿子, 就想着给自己夹菜,看我不把你的菜抢过来!

  贾灵仪实在看不下去,在桌子底下用脚踹了踹身旁的幼稚鬼,愠怒道:“你和孩子抢什么菜呢?文俞是想夹给容辞的,你要夹不会自己夹?”

  闻言,祝骏德似乎猛然惊醒,登时不可思议地瞪向莫文俞。

  这竟然是夹给他家宝贝儿子的!那岂不是......他抢了宝贝儿子的菜?

  糟糕,误会大了。

  祝骏德的指尖抖了抖,看着碗里满满本该属于儿子的菜,突然反思自家夫人都能瞧出来为什么他却瞧不出来,而且碗里......

  “文俞这孩子多贴心,给你夹的都是素菜。”贾灵仪幽幽道,替僵在原地的祝骏德说了心里话。

  祝骏德脾胃不好,不能吃太多油腻的东西,不然会难受。莫文俞许是看出了他的意图,除了第一块红烧肉外,接下来夹的要么是青菜,要么是花菜,总而言之都是素的。

  就像是故意没拆穿他的一样。

  心中有些愧疚的祝骏德望向莫文俞。

  只见莫文俞眨巴眨巴眼睛,故作羞涩地掩住自己的嘴道:“老丈人若是想让儿婿夹菜,下次直接说就好。”

  顿了顿又眨眨柳叶眼道:“老丈人不用害羞的。”

  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害羞个头!

  他突然不是很愧疚了!

  祝骏德面无表情选择没听见。

  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想让人帮着夹菜。

  *

  用过午饭后,本来热热闹闹的院子沉静了下来。

  莫文俞和祝舒没有午睡的习惯,便并肩坐在院子里看蓝天。

  过分蓝的天宛若溪水一般流淌去远方,一眼也望不到头。偶尔有一朵很小的白云飘过,就像是棉花一样,又渐渐地弥散开来。

  即便如此,天气还是过分冷了。

  莫文俞帮祝舒裹紧衣服,又递了个手炉过去,这才放心。

  身旁清新的竹香隐隐飘过来,是祝舒身上特有的味道。仿佛站在一片微风刮过的竹海之中,掀起一片青色的竹叶。

  莫文俞却有些紧张。

  “容辞。”他轻轻唤道。

  祝舒依言望了过来,浅色的眸子在蓝天之下似乎在发着光。

  “我可以申、申请抱——你一下吗?”因为紧张,所以有些磕巴,甚至连话都有些不连贯。

  祝舒轻笑了一下,张开了双臂。

  这个平日里对待铺子生意时游刃有余的青年,对待喜欢方面,却总是显得手足无措。不过这一点他也很喜欢。

  正想着,便被莫文俞抱了个满怀。

  “老丈人是不是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莫文俞闷闷道。

  祝舒穿得较厚,抱起来软软的香香的。莫文俞将半张脸埋进他的脖颈,有些委屈巴巴。

  他今日能看出老丈人故意拦着他给祝舒夹菜,至于原因他并不清楚。他好好反思了这阵子是不是做了不小心惹怒老丈人的事情,但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没发现。

  得出的唯一结论是:他家老丈人讨厌他了!

  “老丈人是不是看出来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莫文俞合理猜测道,心中竟然惶恐了一下。

  不然原先老丈人虽然性子比较别扭,但是态度还算不错呀!

  这边正惶恐着,全然不知道惶恐的源头正在后边不远处瞧着。他本想和莫文俞认真坐下聊聊,结果却见到两孩子抱在一块儿。

  看着抱着自家儿子的莫文俞,祝骏德突然陷入了沉思。

  这不是感情挺好的吗,哪来的讨厌一说啊!

  又是阿暑那家伙乱猜,弄得他也猜错了!

  祝骏德合理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摆脱愧疚的理由,捋直了衣服安心散步去了。

  *

  不出几日,泥灶和小锅的样品便由祝山洲送来了,质量不错,而且由对方报出来的价钱也适中,莫文俞当下便决定在这个工匠手里订完剩下的泥灶和小锅。

  “但是因为数量太多,若是赶时间的话一个人做来不及,所以这名工匠说,会请他的徒弟们来帮忙。”祝山洲把对方的原话说了一遍。

  “不过你放心,他的徒弟们手艺也不错,按照图纸可以做出来的。”

  莫文俞订的是在元宵节前做好,元宵那几日便趁着热闹人多把火锅推出去,而现在离元宵也就半月的时间。这样想想,一个人做确实时间不够的。

  “这个没问题。”莫文俞道。

  没想到对方不仅手艺好,人也不错,还会特意提前问一下。若是换作一般人,能做出来就直接做了,也不会专门提一句是和徒弟一起做,左右都是出成品就好,谁做不都一样?

  “对方说,从这几次的图纸中可以瞧出,你是个注重细节的人,便先问问你可否接受不是同一人做的。但他徒弟同他学了好些年了,手艺也是不错的。”祝骏德又解释道。

  “对方还问,能否与你见个面,他说他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工具,因而想请教你。”祝山洲神秘道,“他是个工具狂,一生都痴迷于做这些,遇到个人才就像聊聊。”

  “不过他虽是奇怪的些,但是人还是挺好相处的。”

  莫文俞认真地听祝大哥说了这么些,也没打断,只是等对方等待自己回应的时候,才道:“大哥,吃鸡蛋不必见下蛋的母鸡,还是算了吧。”

  未了,莫文俞又作揖道:“请大哥替我同前辈说一声,我也很敬仰他的手艺,但是不必见面。”

  祝山洲有些诧异:“他与你同龄。”

  莫文俞还是摇摇头:“请大哥帮我婉拒吧。”

  有时候不一定非得见面,保留心中所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祝山洲摸摸打好的小锅,有些纳闷道:“不过你俩见面同母鸡有什么关系呢?”

  说什么下蛋啊,什么母鸡的,他咋听不懂这么深奥的东西呢?

  莫文俞幽幽一笑,“咯咯咯”模仿着母鸡叫了几声。

  祝山洲顿时差点把手里的小锅给摔了,大为震撼。

  他家弟媳竟还有学母鸡这等爱好!

  *

  元宵节如约而至,工匠那边也如约托人送来了泥灶和小锅。不过现在还不是摆上去的时候,莫文俞将这些工具都暂且洗净收进了库房,等着正式推出火锅时再用。

  街道两旁的铺子已经陆陆续续挂上了自家做的灯,有纺着兔子的,也有纺着小雀儿的,大多都很稚嫩,应当是铺子家的孩子纺出来的。

  街上的摊子也明显多出许多,官府特意在这日开放了除东市外其他街道摆摊子的限制,因而特别热闹。卖皂荚的、卖糖葫芦的、卖零嘴儿的,更有甚者摆出了小白兔和小鸭小鸡,“咯咯咯”叫个不停。

  而墨竹卤味也迎合了元宵节的气氛,推出了免费的手工汤圆。

  即便是免费的,也花了许多的心思。从揉面团,和芝麻馅儿和花生馅儿,到最后的下锅煮熟捞起,都是祝舒和莫文俞亲力亲为的。

  祝舒现在手艺好了许多,包的汤圆儿甚至比莫文俞做出来的更圆滚。

  免费的手工汤圆做了许多,只要进了卤味铺子,哪怕是不买卤味,都会被笑盈盈的伙计塞过来一碗滚好的汤圆。听闻只要进铺子就会有汤圆后,不少人都好奇地去一探究竟。

  本来也没想着特意来买卤味儿,结果真的被伙计笑盈盈地塞过来一碗汤圆后,立刻起了买卤味的心思!

  这不得多买买,获得开心啊!

  于是,这一日的卤味儿销量便“噌噌噌”地一直往上涨。

  不过也有人会被辛直硬挤出来的笑给吓跑。

  辛直长得彪悍,平日里笑得也憨厚,但今日许是有些累了,站在一旁有些懵懵的,有时候硬挤出来一个笑容,都像是失了魂一样。

  不过手里还捧着一碗汤圆儿,白白胖胖地浮在糖水汁儿上边。

  见有人一和自己对视就匆忙跑出去,辛直连忙抓住对方:“你的汤圆还没拿呢,跑啥啊!”

  那人瞅了一眼辛直脸上的表情,连连摆手:“送、送你了!”

  辛直不服:“别啊,说好的送汤圆,不能走!”

  那人没法,只好接过了碗。刚一接过,就瞧见眼前的汉子绽放出一个比阳光还耀眼的笑容。

  “这就对了!”

  那人也是个汉子,见了这笑顿时心都漏跳了一拍,就跟突然踩空了一脚一样。

  这......这是啥感觉啊?

  不对劲啊!

  不过也因着是元宵,莫文俞决定只开半日的铺子,剩下打烊,让大家回去休息过后参加今夜的灯节。

  听阿暑说,桂花镇年年都有盛大的灯节,这个时候什么灯都有,据说还可以将点好的灯带着愿望放进水里,若是诚心的话,来年愿望必然会实现。

  左右生意何时都可以做,大家兴致也高,莫文俞便决定只开半日的铺子。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莫文俞小心翼翼地望着一旁专心包着汤圆的祝舒。

  白皙如玉的脸因为和糯米粉而不小心沾了一些白白的小斑点,围着围裙的衣服上也沾上了些许。但正因为这种食烟火气的模样,让祝舒变得更加柔和。

  见对方神色如常,莫文俞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捏出了一个兔子脑袋的汤圆之后,莫文俞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好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