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几日药后, 祝舒的风寒差不多好了,只是要忌口,不能吃辛辣的东西。但越不能吃什么, 便越想吃什么, 灶房里隐隐有卤味香飘来,祝舒心中便想念那个味道。

  “我可以只尝一口吗?”祝舒抬起眸子,望向正收拾药碗的莫文俞, 尾音因期待而微微下撇。

  那双浅色的眸子隐隐闪着渴望的亮光,仿佛澄澈的井水里,倒映着漫天的星辰。

  祝小公子似乎是在撒娇。

  心登时似乎是被踹了一下, 又慌又跳得厉害。

  莫文俞捂住跳得慌的心脏,努力避开祝小公子的眼神,支支吾吾拒绝道:“不、不行的容辞,大夫说还得几日才可以吃重口的, 不然会......”

  衣摆突然被轻扯了一下。

  莫文俞下意识低下头。

  只见祝小公子轻捏住他的衣摆,漂亮的杏眼亮啊亮的,似乎在说“真的不可以吗?”。

  莫文俞彻底怔愣住了。

  自从他表明心意, 祝小公子似乎很喜欢撒娇!如同晒太阳的猫一般,在灿然的太阳底下肆意地舒展筋骨,向别人撒娇, 与先前的清冷模样截然不同。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祝舒立刻放下莫文俞的衣摆, 方才还亮着的眸子迅速黯然了下去, 恢复了平日里淡然的模样。

  似乎方才懒洋洋撒娇的猫儿不是自己一般。

  “......”莫文俞的心又被狠狠地踹了一下。

  祝小公子只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可爱的神情。

  他是特别的。

  “公子?”门外是图安, 见无人应答,便出声问道。

  莫文俞看了眼祝舒, 后者没什么反应,便应答:“进来。”

  图安推开门,正要说些什么,见祝舒也在便怔愣片刻,下意识望向一旁的莫文俞。

  莫文俞微微点头,示意图安出去说。

  “容辞,我先出去一下。”莫文俞道。

  祝舒点点头,眸子间平淡如常。

  关上门,图安禀报方才完成的事情:“小厮已经找到了,也让他配合我们了。”

  莫文俞轻笑了一下,知道对方有要求,世界上没有白得的好事儿,便问道:“提了什么要求?”

  犹豫片刻,图安拧紧了眉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对方的话原封不动地报了一遍:“要在铺子里免费吃一个月的卤味。”

  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加辣的。”

  “......”莫文俞一乐,没想到对方没要银子,也是个爱吃的,“这小厮人不错,顺便送他卤味河粉。”

  图安应了声,退下了。

  事儿办好后,莫文俞看了看屋子,却没直接进去,而是走向灶房的位置。

  屋里的祝舒也没闲着,取出了簿子,在上边勾画着原先应允了客栈掌柜们要求的游玩册子。这些地方在回程的路上都顺便去看过,也记下了当地的特色,因而不算是难事。

  但有时候难免会忘记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祝舒便会去问问何掌柜,以补充细节。

  何掌柜走南闯北,再远的地方也去过,因为一问便问清楚了。只是何掌柜不喜欢写册子,就爱说出来给人分享,若是要他写,是万万不乐意的。

  祝舒认真将每一个簿子都分类,一本是记录地名儿的,一本是记录吃食和客栈的,这样更方便后续整理。

  这样一来,祝舒便忙上许多,既要管理铺子的账簿又要写册子,经常点灯夜里忙活。不过也算是乐在其中,因而不算太累。

  知晓这是祝舒喜欢做的事儿,莫文俞便也没拦着,只是夜里会做些小吃给祝舒,帮人加件衣服,但尽量不会打扰到对方做事情。

  喜欢一个人,不是一定要催促对方休息,而是陪着对方做对方想做的事情,哪怕是默默陪伴,也是足够的。

  莫文俞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

  祝舒想要有自己的事业,他便默默陪他,偶尔帮衬一下。

  这便是喜欢。

  恰好写完一个地方的游玩策略,门便“吱呀”一声响了,祝舒下意识望向门口,只见莫文俞手中端着一碗东西,溢着浓郁的香味儿。

  祝舒眼睛一亮,方才因过于专注的疲倦一扫而空。

  “是豆腐吗?”祝舒轻轻嗅了嗅空中的香味儿,猜道。担心方才写好的册子被弄脏,还将册子给搬到了另一张桌子。

  莫文俞点点头,将瓷碗放在祝舒的面前,弯眸道:“是小葱拌豆腐,知晓你想吃卤味儿,但是还得过几日才能吃。豆腐有肉味儿但是清淡,便做了一些。”

  他没说的是,其实祝舒爱吃这种嫩滑的豆腐。

  葱绿配上嫩白,祝舒一下便食欲大增了起来,无法吃到卤味的失望被抛在了脑后,抬头弯了弯杏眼,笑道:“谢谢。”

  又是这样撒娇的可爱模样。

  *

  桂花镇街道。

  被赶出来的周少薄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因为寒冷脸上的疤异常地红,显得有些狰狞。“呼呼”而吹的寒风比刀子割在脸上还疼,他的牙都冷得直哆嗦。

  “没钱没钱,天天说没钱。”周少薄颤着牙关,低声骂道,“该死的莫文俞!”

  因为是童生,还算是个有些脸面的读书声,他不敢在街上乱骂。

  原先因为逛坊楼,莫玉钗给他的钱全没了。他本以为吝啬的莫玉钗身上还有钱,却没想到给他的钱竟是家中的全部。一家人又没个好的收入,再没个银子,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莫玉钗本想着厚着脸面再来祝家讨些,但一想起上回莫文俞丢在她身上翻着白眼的死鱼,她就直哆嗦。那一股字腥臭味儿,再丢一次都让她想吐。

  钱谁花的谁就去要,正值缺钱的空档,莫玉钗这会儿不疼爱儿子了,直接拧着周少薄的耳朵把他给揪出去,大声嚷嚷道要是没向祝家要到钱,就在外边待着吧!

  他没法,只好拉下脸去,去的路上想着好歹莫文俞曾经住在他家,怎么着也得给些钱啊!

  结果刚到祝府前,就被门口的家丁给扔了出去。

  “公子说了,莫玉钗那边的人不给进!”

  周少薄一咬牙,想起家里边空空的米缸,在门口大声嚷了几句。结果他嚷他的,家丁一点儿都没动,门还是紧紧关着。

  再嚷下去既没什么效果也丢脸,周少薄吃了个闭门羹,只好走了。

  “欸周公子,外边这么大风,你怎么在这儿缩着脑袋不回家啊?”一个书生半路喊住了他。

  都是平日里去坊楼的伴儿,周少薄正嫌丢人,没理他。

  那人急了,“周公子你别走啊,这么冷的天儿都来桂花镇了,祝府不请你进去坐坐?”

  听到“祝府”儿子,周少薄顿住了脚步。

  那人见这招似乎有效,打定了注意看这场热闹,便继续挑道:“这么冷的天儿,你们家那个弟弟怎么都不给你钱啊!按理说这莫文俞入赘了祝家,还开了铺子,得想着想着你们周家啊!”

  闻言,周少薄心中的火气更大了,突然心中一计,扯过那人在耳边嘀咕。

  *

  莫文俞正在铺子的货房里边整理材料,却见图安急匆匆跑进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儿。

  “怎么了,这么急?”莫文俞也没怎么在意,继续核对着土豆还缺几袋。

  图安喘了口气,犹豫着没有开口。

  莫文俞摆摆手,“说吧。”

  “周边的人都在说......公子您不孝,入赘了祝家就不搭理曾供你吃供你穿的姨母了。”有些更难听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图安犹豫道,“果然和公子您说的一样,现在周少薄在铺子门口闹,说是你得给他银子,不然不走。”

  闻言,莫文俞挑了挑眉,终于把土豆的数量算好,直起腰拍拍手,“来得还挺快,看来银子还是没有脸面重要。”

  先前看到周少薄偷偷在铺子角落偷看的时候,他就知晓周少薄会来这么一套。不过这种极品亲戚一般不会弄什么太聪明的伎俩,顶多就是聚众闹闹,和上回的莫玉钗一样。

  只不过上回莫玉钗没真想要银子,就是想借着要银子的借口炫耀炫耀自家儿子考上个童生。莫文俞估计着,那边人的银子也快被周少薄这个表里不一的人给逛坊楼逛没了,这回应当是真的来要银子的。

  另一边,周少薄带头闹得正欢,却见祝骏德黑着脸从铺子里边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桶水,登时后退了一步。

  结果还没来得及推呢,祝骏德就一扬手,将里边刺骨的冰水全冲着他们泼洒过来。站在最前边的周少薄被泼了半身,被凉风这么一吹,直接打了个哆嗦。

  围观的人群煞是安静。

  “你做什么!”周少薄没受过这样的待遇,紫了脸。

  “我做什么?”祝骏德冷眼道,“没瞧见我泼垃圾吗?”

  “你骂谁垃圾!”

  “谁应我我就骂谁垃圾。”祝骏德站在铺子前的台阶上,阴着脸色扫视着众人,“谁再敢骂我儿婿试试看?我让他好看!”

  因着祝骏德的威严,方才还咋咋呼呼的人群立刻噤声。

  他本想着难得空闲,来铺子看一眼顺便和莫文俞那小子坐下吃吃卤味,结果刚坐下就遇到这么一群腌臜东西在那儿闹。

  闹也就算了,竟然还奔着他儿婿来!

  真当他这一家主是吃素的啊?!

  莫文俞出了铺子,一眼便看见自家老丈人全力护着自己,心中一片暖意。

  原来老丈人瞧着喜欢黑脸,其实打心眼里还是认同他的。

  老丈人真好。

  还没来得及感动呢,那边周少薄瞧见人出来,方才灭下去的气焰立刻就起来了,手指一指便嚷道:“莫文俞,我娘对你那么好,你不仅不知恩图报,还带头侮辱我娘!”

  指的是上次丢死鱼那事儿。

  人群顿时一阵唏嘘,有几个青着脸色书生模样的人也跟着起哄:“是啊,真是天打雷劈!”

  “就是就是,孬种一个!”

  “不孝之人!”

  只要提起不孝,便是大的罪过,这是桂花镇人的观念。这些人也是拿定了这点在这指责莫文俞。

  按照原书的设定,襁褓中的原主是被莫玉钗的妹妹捡到的,后来后者因病去世,莫玉钗便继续养着原主。不过这“养”可不是一般的养。

  是大冷天的因为周少薄突然想吃鱼,就命令八岁的原主跑去河边捉鱼。因为害怕被打,原主咬牙去抓鱼,一不小心脚滑摔下刺骨的河水里边,大病了一场。

  莫玉钗一家不仅没请大夫治他,还只给了一张满是芦花的被子,差点没冻死。

  好在后边村里实在有人看不下去,好心请了大夫,原主这才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

  这可真是必须回报的好“恩”。

  莫文俞没说话,眯眼笑着看着众人。他不仅没生气,还有心情回过头来安慰自家气急的老丈人,说交给自己便好。

  柳叶眼随着周少薄的叫嚷缓缓升起寒光,可是唇角却仍然弯着,却仿佛藏着一把匕首,刺得人发怵。莫文俞缓缓踩下台阶,走到周少薄的面前,将手伸进兜里。

  周少薄看着人阴凉的笑容,不禁腿打颤着后退一小步,竟觉得对方是在怀中藏了把匕首,随时准备掏出来杀了他。

  莫文俞喜欢对方这样的反应,就像是待宰的垂死挣扎的猎物一般。

  很有趣的表情。

  周少薄眼见着莫文俞一抽手,吓得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手也挡在脑门上,眼睛紧闭着不敢睁开。

  “大哥这是在做什么呢?”莫文俞仿佛无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颤着眼皮子睁开眼,却见面前逆光站着的青年如同巨兽一般,露出看不见的尖牙,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盯玩具的、却又仿佛无害的眼神。

  “大哥这么害怕,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吗?”莫文俞真诚笑了笑,俯视着他。明明话间是礼貌的询问,却丝毫没有过来扶他的意思。

  身周的书生们瞬间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地上打着颤的周少薄给扶起来。

  众人这才看清,对方从怀里掏出来的哪里出匕首,明明是一串铜板。

  “大哥你收着。”莫文俞将铜板塞进对方的手里,真诚而又诚恳,“别让这些钱一起跟着你掉进了垃圾堆啊。”

  周少薄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但铜板根本买不了什么东西,更别说撑过这个冬天了。

  周少薄黑了脸,本想立刻丢掉,余光却看到站在铺子前台阶上的祝骏德,顿时缩了脖子咬牙道:“莫文俞,你是在打发叫花子的?”

  莫文俞眨了眨柳叶眼,亮着眼睛惊呼了一声。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打发叫花子的!”

  周少薄愣了一瞬,正要发怒之时,人群中又传出一道透亮的声音。

  “欸,这不是周公子吗,今儿怎么没去坊楼在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