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邈跌入了一道白色的通道, 刺眼的白光散去，她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却不是现实。
这里是祈神山。
江邈抬眼看向周围熟悉的树林，视线最后落在镶嵌在山壁的神像上。
“提示音, 怎么回事？”
提示音暂缓了片刻，回答说：“检查到返回代码出现异常，正在紧急修复中, 请夫人稍安勿躁。回程程序错误将在三十分钟内解决完毕……”
“biu”一声, 提示音下线了。
“呵，跑的倒是快。”
江邈知道是恶劣神在作手。她快步走到祭坛后，点燃了手边的燃香。
这个祭坛之前被她掀翻了，乱的很。
蜿蜒扩散的香雾蔓延开来，隔着轻薄的白雾，江邈淡淡地开嗓：“你找我？”
神像看着她，细长的凤眼微垂。
祂“嗯”了一声。
“你能随时把我拉到这里来？”
祂还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见到她似乎很高兴。
江邈并没有很烦躁，她还陷在获得红桃Queen的极大喜悦当中。面对眼前的神像, 难得轻松地说：“有事说事。”
恶劣神看着她, 声线轻缓：“你离开的时候, 没有跟我打招呼。如果你要离开，向我补一句再见再走。”
江邈：“……”
“再见”这两个字太煽情了, 江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扯了扯嘴角：“你很闲吗？让我说句再见，就是你把我拉回来的原因？”
恶劣神：“我并没有很闲，我在想着你。这也不是我把你拉回来的唯一原因。”
“你刚刚获得了以前的身体, 那张脸让你回想起最初的记忆了吗？”祂问。
江邈瞳孔一震，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祂。
祂特意把她抓回来，是因为姜邈？
祂柔声说：
“我的投射物并不经常跟我报备你的事, 他很喜欢你，但更喜欢跟你私密接触。”
“我是神，我知道很多事，是你的目光透露给我的。”
恶劣神说的话江邈没仔细听，她眼底的疑虑如涟漪扩散，最后消失不见：“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你跟他的关系。”
“你很忌惮我得到新的怪物？”江邈盯着远处的神像，“忌惮到不辞辛苦也要把我抓回来，确认一二？”
江邈试图从恶劣神的表情里窥看到什么，但石头神像没有任何表情。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跟你叙叙旧，谈一下你忘记了的事。”
恶劣神陷入了绵长的回忆：“久远前，也许有五千年了。我初遇你时，你只是一块石头。江邈，我用那块石头创造了你。”
江邈蹙眉深思。
她只有轮回百世的记忆，对轮回之前的事情全无印象，无法辨认恶劣神说的是真是假。
恶劣神：“你的性格油盐不进，认定的事情就犟到底，的确也像块石头。我雕琢了你，你成了人。”
江邈不紧不慢地听着，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哦？”
——半真半假的话。
“怎么，不相信？”
江邈笑着说：“我替你翻译一下，你捡到一块灵石，石头成精了，有朝一日自己化出原型。那块石头就是我。”
“我是不会相信你创造了我的。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像只老母鸡，把石头捂在肚子里，就是创造吧？男人总是喜欢给自己贴金，不害臊。”
恶劣神：“……”
恶劣神看着她，语气微怒：“你非要这样理解，也可以。”
江邈翻了个白眼：“略略。”
恶劣神似乎被她气得不行，语气焦灼：“我很心平气和地跟你谈话。江邈，我不想引起我们之间的矛盾。”
“那你表演一个心平气和给我看看呀，现在暴跳如雷算怎么回事。”江邈笑眯眯地说。
恶劣神：“……”
江邈心情舒畅，她的烦闷完全转移到了恶劣神身上。她觉得自己真不错。
恶劣神被江邈堵得无话可说，一言不发地干愣着。
祂气得不行，江邈却幽幽开口：“我知道你是被供奉出来的神，你的确是神。”
恶劣神：“我以为你只会承认我是个普通男人，将我贬得一文不值。”
江邈很平和地说：“你是被人供奉出来的神明，没有了信仰，自然也会陨落。是吗？”
恶劣神看着她，没说话。
“你的心态就跟皇帝一样，外强内干。一边沾沾自喜自己是皇帝，又时时担心自己不再是皇帝了，该怎么办。”
“我有那么多辈子的记忆，我是历史的亲历者。祀神岛的天道铁律，大部分是现实的天道铁律。祀神岛发生的一切，是现实的缩影。只不过，在祀神岛里，你的道路输了，在现实，你赢了。”
江邈淡淡地说。
“所以，你成了神。”
恶劣神望着她，只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江、邈。”
“人间种种凡事都有目的，从受害者身上分析是分析不出原因的，要从加害者身上分析。有些人总是很愚蠢地问为什么坏人要做坏事。因为坏人做坏事，能获利呀。”
“你为什么非要我爱你，因为一旦我爱你，能让你获得利益。所以你强迫我爱你。”
“如果我对你的猜测没有错漏的地方，你对我这么锲而不舍，我能帮助你摆脱失去信仰就会陨落的命运，是吗？”
恶劣神看着她，神色是铁青的。
江邈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你一旦失去了信仰，就会陨落，跌倒尘埃里。你像坐在高处又胆怯的皇帝，希望自己能一直手执权杖，有担心失去权杖，苦心钻营能千秋万代的方法。”
“你们这群卑劣的人，最担心出现比你们更加卑劣的人，把你们置之死地。所以你们总说，无毒不丈夫。”
恶劣神说不出话：“你可以离开了。”
“别介嘛，你这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你愿意跟我讲大道理，我就必须配合你。你说不过我就让我离开，哪有这么好的事？”
恶劣神盯着她：“江邈，你不会愿意激怒我的。”
江邈也说：“我想，你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其实无法消灭我这个事实。”
恶劣神一噎。
江邈笑了一声：“如果你真能消灭我，我早就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你是获得无数人信仰的神，没能完全参透我来历，所以你忌惮我。很多皇帝都忌惮能人异士，觉得自己是万物主宰，你怎么会允许有人不在你的控制范围内呢？”
“江邈！”
“恶劣神，”江邈利落地说，“在我眼里，你跟祀神岛的那几个变异人没什么不一样。你奉行的道路就是强者为尊。无论是谁想要成为神，就必须有人跪下来当你的信徒。”
“这有什么不对？”祂语气有一丝颤抖，“你告诉我，强者为尊有什么不对？”
“如果你奉行的强真的是强，那的确没什么不对。可惜啊，你奉行的强不是真强，是卑劣啊。读作强者为尊，写作恶者通吃吧？”
江邈看着祂。
“卑劣者高居王位，卑劣者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掠夺，就能赢得所有。胜利者将自己书写得光明正义。百年之后，下一个比他更加卑劣的人又会将他打倒，成为新的光明正义。”
“允许卑劣的人将弱者的东西抢走，违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自然法则，这就是你奉行的道路。”
“这不是强者为尊的道路，因为强者不需要掠夺。其实你们只是一群卑劣的投机分子，欺负不敢反抗的老弱妇孺，在漂亮的男女身上发泄身为老男人的欲望而已。”
燃香散去，恶劣神已经离开了。
江邈不屑地“嗤”了一声：“真男人。”
她缓了很久，才对着空空如也的祈神山说出最后一句话：
“人神是永远无法左右天道的，你要陨落了。”
*****
恶劣神离开之后，江邈还留在祈神山的山洞里，没着急离开。
她环视一周，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把江邈二号和尤金都放了出来。
尤金：“……”
江二：“……”
尤金还在闹情绪，有点欣喜又有点气梗地说：“小姐，私自把我带到这里，又是在做什么……”
慢慢的，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得意。
“小姐其实还是爱我的，并没有割舍掉我们之间的承诺，也并没有抛舍我们之间的回忆。”
“小姐是个遵守承诺的人，尤金很喜欢。”
尤金略微娇羞。
江邈心说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尤金的爱情滤镜太厚了。她只是临时想到尤金可以被利用。
江邈对尤金说：“我的确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脱离了未来洲，你还能继续照常运转吗？尤金。”
尤金眉开眼笑：“为了顺利跟小姐环游世界，尤金提前将必要的代码、架构、功能拷贝到本机了，不需要链接未来洲的网络。唯一的缺点是，若是尤金出现了硬件损伤，没有能力重生复制。”
江邈：“你真是准备妥当。”
“拖女士后腿不是男士所为。”尤金吻了吻江邈的手。
尤金能变成李伦，复制出另一个自己来，靠的是未来洲的制造能力。机器人的功能和记忆都是可以复制、定制的。
江邈：“也就是说，你现在就是个行走的主机，能脱离未来洲使用。但如果主机的数据坏掉了，你储存在体内的某些数据，就没办法复原了。”
跟现实中的电脑一样。
尤金颔首：“小姐很聪明。尤金可以时不时就回到未来洲，进行资料备份，系统升级。”
江二看着江邈：“刚走就把我喊回来干什么？”
她看了四周：“恶劣神把你抓回这里来了？”
江邈：“能回想起最开始的经历吗？刚刚祂跟我提到轮回开始的事，我无法判断真伪。”
江邈把恶劣神刚刚提到的经历过跟江二说了。
江二摇头：“我想不起来，我的记忆你也知道。”
江邈一拍额头：“这就尴尬了。”
江邈忽然起疑，问尤金：“话说回来，为什么复制出来的我，会是这张脸？”
尤金一脸茫然：“小姐，你们长得一样啊……”
两人双双一愣。
平平无奇的江邈和貌若天仙的江邈，抱着双臂，挑眉问：“我们一样？”
很快，她们又异口同声地说：“是摄像机。”
机器人不是用肉眼看待事物的，是用摄像机。拍照技术下，江邈的确是这张脸。所以，未来洲复制的江邈，也就是这张脸。
江邈思忖：照这样说，她其实一直以最原本的皮相在轮回，只是被恶劣神遮掩了真实面目。
也就是说，她能恢复原貌。
两个江邈不需要开口商量，在两个互通的大脑内构建好一切。
江邈计划利用尤金的超科技优势，在现有的游戏平台上，建立一个玩家必须进入的隐形“工会”。
只要进入小丑的游戏，默认进入她的透明“工会”，玩家在副本的闯关线索会被她拦截捕获。
她要建立一个完整的游戏副本信息库。她想利用玩家闯关收集回来的情报，快速筛选有强大强力怪物的副本，短时间内集齐一副扑克牌的怪物。
她们手上的牌太少了，恶劣神再怎么说，也是货真价实的神明。
江邈挥挥手：“我们的计划就交给你了，你很强，收集强有力的怪物总是容易一些。”
江二看向江邈，说的却是：“注意安全。”
——她们都记得四维望远镜的预言。
原本，江邈是希望江二把完全变成机器人的她收进卡牌的，这样可以完全规避四维望远镜里发生的事。
“我知道，我有分寸，”江邈很冷静也很无情地说，“在我死掉之前，我会把所有记忆都转交给你的，你要赢。”
江邈二号同样无情地说：“我不会让你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