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小镇，鬼集。
白日里还算热闹的长街，入了夜本该更加繁华，因为今天是数日一渡的鬼界赶集日，往常到了赶集的这一天，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各类物品美食应有尽有，贩夫走卒多不胜数。
凡人虽看不到，但其实街上飘满了鬼魂，各种形状各种死状，多如牛毛彼此接踵，散发着殷殷死气、幽幽鬼火和猩猩血色。
然而今天，素日里繁闹的集市气氛却十分诡异，虽然摆摊的鬼摊仍多不胜数，但往日里因为是路边摊且来往商客众多，这些路边摊都歪歪扭扭的，可今日却摆放得十分整齐划一，跟军训似的。
还有那些来往鬼魂，虽然还在街上来来往往飘着，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只是在来回飘，从左边飘到右边，再从右边飘到左边，根本不敢飘远。且本该吵闹非凡的市集竟可以说得上是安静，那些鬼魂飘来荡去却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一个个抖如筛糠谨小慎微，好像生怕惊动了谁一样。
诡异的鬼集更加诡异了。
有个新死的鬼，初来乍到的，第一次来到鬼集，本来兴致勃勃的，可是在这里飘了几个小时后，实在忍不住了。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飘啊？”新鬼小声地问同伴。
同伴悄悄瞄了眼四周，确定还算安全后，悄声回道：“你新来的你不知道，咱们爷爷阔别三年又回来了，爷爷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要是惹他碍眼了，你就等着给爷爷打牙祭吧。”
新鬼大惊，“这爷爷还吃鬼？不怕反噬吗？”
同伴嗤笑一声，“爷爷吃过的鬼比你见过的都多，反噬？咱爷爷岂会怕那个？”
新鬼缩了缩，又飘了会儿，忍不住再次小声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爷爷回来了咱们为什么非得在这飘？我好饿我想去吃街角的人血发丝汤。”
同伴拉着新鬼往前飘了飘，给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最高的建筑，低声道：“咱爷爷在那大楼屋顶上睡觉呢，大家伙都怕把爷爷吵醒了，所以才都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跑太远。”
新鬼不明白，“那咱们直接休集一天，今天不办鬼集不就行了？”
同伴道：“那不成，爷爷亲口吩咐的，鬼界无聊，闲着也是闲着，鬼集赶起来！”
新鬼：……
办了鬼集又不能赶，连出声都不敢，这鬼集办了有什么用……
“爷爷醒了爷爷醒了……”
不知道是谁低声这样说了一句，然后众鬼齐刷刷地朝大楼顶上看去。
新鬼终于见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爷爷，只是他以为被称为爷爷，想必应该上了年纪才对，但看爷爷一身黑色西装，内里穿了件张扬的红色衬衫，头发有些微长微卷，懒洋洋地散着，发丝在夜风中调皮地飞舞着，怎么看怎么像个年轻人。
只是可惜爷爷脸上戴了个街上卖的那种狐狸面具，看不到爷爷的脸。
即使看不到，新鬼也能看出来，这位爷爷和他们这些本地鬼不是一个世界的鬼，贵气天成大抵说得就是这个样子吧，看不出他的衣服是否贵重，但他的举手投足，哪怕只是一个坐姿，都透着不可言说的贵气。
爷爷坐在楼顶，中指随手推了下面具，懒懒地睨了眼楼下众鬼，众鬼立即屏住本来就没有的呼吸僵在原地，在一瞬间的静谧之后，突然——
所有鬼齐刷刷地喊起了“爷爷”！
一边喊还一边挥手，跟蹦迪似的。
新鬼只能跟着一起喊。
楼顶上的爷爷无语片刻后，终于发话了。
“闭嘴！”
即使隔着面具，新鬼都能感觉到爷爷的嫌弃，以及，爷爷的声音也很年轻很好听唉。
“喊什么喊，中二死了，谁组织的。”楼顶上的爷爷问。
一个婴儿鬼这时候飘了过来，虽是个婴儿模样，但他的精气神却比楼下众鬼都好得多，瞧着鬼力不弱的样子。
“没谁组织，是众鬼知道沈爷您回来了，自发地来孝顺您了。”叮叮道。
“用不着，让他们滚，该赶集的赶集，别在这跟阴兵借道似的，借完还就地站起军姿来了。”沈也懒懒往旁边一倚，以一个慵懒且不得体的姿势倚在了楼顶上。
叮叮得令，立即对楼下道：“沈爷有命，可以滚了！”
众鬼如蒙大赦，立即该滚的都滚了。
新鬼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去吃他的人血发丝汤了。
一时间鬼集又热闹起来。
遣散众鬼，叮叮重新扬起一张笑脸，虽然配上他血淋淋的模样显得这笑容十分恐怖，但在这鬼魅横行的鬼集上，相比他倒显得还好，他陪着笑脸飘到了沈也身边。
“沈爷，您不在的这三年多，我照例给您看护着那个小朋友呢，无论人还是鬼都没谁敢欺负他，您老放心。”叮叮道。
沈也瞥着自己空荡荡的西装口袋，随便应了声。
叮叮继续道：“现在那小朋友不住平安村了，也住镇上的童装店。不过您老放心，今晚沈家夫妻俩都不在，有个远方亲戚去世了，他俩去参加葬礼了，今晚都不回来，不会碍您的眼。”
沈也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叮叮想了想，又谄媚道：“您闭关三年多，这永和镇变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您是不是不认路了？要不我给您领路？”
沈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对他勾了勾手指。
叮叮立马屁颠颠地凑了上去。
沈也凉凉的声音道：“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吃了你。”
叮叮惨绿的脸色瞬间惨白了，忙着捂住嘴，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再不敢发出一个音节。
沈也没再理他，懒懒地倚在楼顶上继续睡。
现在是九月中旬，天亮得还很早，四点多的时候天边就已经泛起了微光，繁闹的鬼集到了这时候已经渐渐冷清下来，众鬼都忙着收摊，然后找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睡觉。
听着耳边越来越静，沈也睁开眼睛。
叮叮立马凑了过来，本想问爷爷咱们是不是要走了，突然想起来自己不能开口，只能捂着嘴眼巴巴地看着沈也。
沈也也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终于起身，飘走了。
叮叮忙着跟上。
叮叮本以为沈也是要去童装店的，谁想经过商业街的时候沈也并未停下，继续往前飘。
叮叮一时间忘了不能开口的事，下意识道：“沈爷您不去童装店啊？还是回平安村？”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忙着又把嘴巴捂上了。
好在沈也好像并未生气的样子，只是淡淡“嗯”了声。
叮叮放了心，这才重新放下手道：“我是想说今天难得沈家夫妻俩不在的……不过也是，反正那沈小哥在县里上高中，他们高中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去了童装店也没人，还不如回平安村。”
沈也当然知道沈云间在县里上高中的事，今年他也有十七岁了，九月开学才过了半个月，他今年应该上高三，永和镇上没有高中，他自然只能去县里。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考上常明一中，还是只去了其他几所私立中学。
叮叮这种弱鬼自然是不可能跟着沈云间去县里的，所以也不清楚。
只是就算沈云间在，沈也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见他、怎么见他。
当年自己消失了五年，再见时他的小云间已经性格大变，从一个懦弱儿童变成一个叛逆少年，如今自己又二话不说消失了三年多，这家伙不会已经长成了个反社会人类吧？
会不会他在外上高中都是假的，其实他已经加入什么社团帮派了……
直到跟到了平安村，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叮叮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好了，找个地方睡觉去吧，别跟着我了。”沈也道。
“好嘞爷爷，那小的先走了。”抢在太阳出来之前，叮叮麻溜闪了。
沈也心想，这小子如果生活在古代，当太监绝对是一绝。
想完，他看向眼前的老房子。
这几年，平安村的人越来越少了，随着时代的进步，年轻一些的都出去闯荡了，再不济也都搬去镇上了，只剩一些老人和嫌少的村民还住在这里。
因为常年没有住人，这房子比三年前更加破旧了，大铁门上的漆也被晒得掉色，生锈脱落得十分厉害。
沈也窗墙而过，直接来到房间次卧。
这里的东西也比三年前少了很多，连那个放杂物的大柜子也不见了，估计被虫子和老鼠咬的不成样子，索性就丢了。那些琐碎物件也没了，整个屋内没有半点生活痕迹。
唯一还算完好的就是那张床，床垫被褥什么的居然还在，甚至还被防尘布包着，十分完好，只是上面积了不少的灰尘。
其实只要沈也想，凡间的灰尘是沾不到他的，甚至他想睡觉也不需要睡床，凌空睡也可以，但前几天他刚回来的时候，还是派叮叮等几个小鬼把这屋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个干净。
这几天沈也无所事事，只能一直睡觉，所以其实他并不困，身子骨也挺精神不需要修养，可他实在无聊，最后还是又躺上了床，甚至煞尤其事地盖上了被。
沈也实在睡不着，就开始盯着这屋子里的摆设瞧，虽然陈设简单，但视线巡过每一处每一寸，来来往往周而复始，倒也能打发时间。
沈也盯了许久，直到日上三竿，终于渐渐睡去。
沈也只睡到下午，刚过午后他就醒了，本来鬼也不需要什么睡眠，只是他本来想睡到晚上的，因为白天实在无聊。
于是沈也又在被窝里发了会儿呆。
又发呆了好一会儿，沈也越躺越不舒服，偏偏怎么躺都不舒服，沈也想可能是床的问题，不如去客厅睡沙发试试，反正那个破沙发还在。
于是沈也抱着被子去了客厅。
虽然鬼并不需要盖被，甚至九月份的白天还很热。
沈也把被子放好，刚要躺下的时候，突然听到大门传来开门的声音。
谁？谁这时候会来沈家老宅？云雪琴？沈则成？
沈也瞥眉，心想自己做什么要猜，自己想知道是谁，感应一下对方的气息就行了，何必浪费心思去猜。
这样想着，沈也刚要凝神感应，后来一想不对啊，感应什么？直接抬头看来人是谁不就得了？从大铁门进院再到进屋这才几步路？自己直接看不就行了？反正对方又看不到自己。
于是沈也不走那些虚头巴脑的，直接抬头朝屋门口看去。
恰逢此时屋门打开，一抬头，来人的模样便映入了沈也的眼帘。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