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密布, 把月亮遮盖得严严实实,营地上除了几盏明明灭灭的烛火之外漆黑一片,几支蜡烛显得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火, 阴森又可怖。

  在火光的映照下, 隐约能见货仓里, 木箱被整整齐齐地高高码起,旁边站着好几个手持契波长刀的守卫。

  黑暗就是尹舒最好的掩护,他脚步极轻, 顺着营地的边界快速地跑到了货仓的附近,以货仓旁边的一堆碎石块作为掩体,仔细观察了一下。此时前来搬箱子的帮众大约有十几个,这些人要把货仓里的木箱搬到运货的板车上面去。

  尹舒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因为这些人需要来回不停地运输, 所以中间总会有那么几个弹指的空当, 可以供他撬开其中一个箱子一探究竟。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匕首。

  寒冷的夜晚,秋风骤起。在场的几个人刚才忙乎出了一身汗,这会却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真他娘的冷!”其中一个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因为怕吵醒其他人,所以说完吓得缩了缩脖子。

  “快点搬吧!”旁边一人跟他说, “弄完了咱们都好回去睡觉!”

  另一个也忍不住插嘴:“你们都别说话,小心等会大锅头和二锅头过来该说咱们偷懒了。”

  就在这时,距离货仓最近的一盏油灯猝然熄灭,本来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场地此时更显黑暗恐怖。

  尹舒小心缩回手, 他刚才用匕首挑断了灯芯, 这会周围更暗了,给了他更多可以躲避的角落, 但同时也给他前去开箱增加了难度。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非常准确又快速地打开箱子,不能有半分犹豫。

  “哎兄弟们,你们有没有觉着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吓人啊?”刚才抱怨冷的那人似乎有点害怕。

  “别自己吓自己!”旁边人没好气道,但不知不觉也打了个哆嗦。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尹舒没有片刻的犹豫,如暗夜之中的鬼影一般飞速地窜到了离他最近的木箱前。

  说话的侍卫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干嘛呢?我们都在搬,就你一个人在偷懒!”正在搬箱子的人看着他这幅样子十分不满。

  那侍卫本想说感觉有一股阴风刮过去了,但犹豫了半天,只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埋头赶紧搬箱子去了。

  真是闹了鬼了!

  尹舒屏住呼吸贴在木箱旁边,瞅着侍卫们都搬了箱子离开仓库的空档,他转身动作十分利落地撬开了一个木箱。

  可刚一打开他便暗叫不好!

  周围太黑,这会虽然开了箱子,可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完全无法判断。

  眼看着侍卫们就要返回货仓,尹舒心一横,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摸进了木箱,可刚一接触到物体,他便是一怔。

  那里竟都是粉末!

  他已经停住了手,当方才开箱和自己探手进去的动作已经将里面的粉末扬起来了些,下一刻,一股极其浓烈的香气就直钻了尹舒鼻中。

  这股味道实在过于刺激,一时间尹舒只觉香气从他鼻尖直窜上了头顶,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若是一归在就好了,尹舒居然在这种时候想到了一归,就凭他那个狗鼻子,一定能立马说出这究竟是什么香料。

  可还没等他想完,大概是因为刚才瞬间吸入了些许粉末,尹舒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已经很努力不要让自己的声音引起旁边人的注意,尽量克制不要发出其他声响,若是放在平时,这种音量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但此时四下寂静无声,这突兀的声音立即引起了周围人的警觉。

  “谁?谁在那里?!”有个人大着胆子朝着尹舒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怯生生的颤抖。

  尹舒不敢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唯恐这些人会冲过来直接将他当场抓住,必须赶紧逃离这里。

  他屏住呼吸,蜷缩在木箱后面,不动声色地将盖子重新掩好,然后又挂上了铜锁,但因为怕再引起注意,他不敢将那把铜锁再锁起来。

  见无人应答,另外几个帮众嘲笑那个喊话的:“你是不是梦游了啊!喊什么呢!”

  尹舒见逃过一劫,立马就要从这里撤回自己帐中,于是他猫着身子从箱子后面迅速钻了出去,然后一路小跑穿过营地,眼见营帐近在眼前,正准备松口气时,就听背后传来一句冷冷的声音:“公子夜游马帮,真是好雅兴啊!”

  尹舒在黑暗里一闭眼,心想这一劫终究还是没逃过,想必比詹一直在暗中注意着自己动向,说不定早就已经发现他营帐中没有人了。

  “彼此彼此,夜会二锅头,这是要去哪啊?”尹舒说话间转过了身,面上已经恢复了淡定与从容,“难不成是和我一样,心有忧思,夜不能寐?”

  比詹打眼一看尹舒这身行头,就立即皱起了眉头:“你倒还先问起我了,我能不能入眠不劳公子担心。却不知你这副打扮,是有何贵干啊?”

  尹舒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二锅头这么说,倒像是在审犯人似的。二锅头你再清楚不过了,我一直抱恙在身,经常夜不得眠,方才不过是想要外出活动活动,想着要能劳累些说不定就能入睡了,所以才换了这身出来。看来二锅头并无此等困扰,并不懂这无眠的痛苦啊!”

  比詹冷笑一声:“好一个活动活动!莫不是要当什么盗贼劫匪吧?”

  两人说话都没压着音量,声音已经惊醒了众人,营地里陆陆续续点起灯火。不一会儿,阿里就披着一件大氅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比詹,你在吵什么?”转头一看尹舒,“你快进帐去,大病初愈,怎么也不爱惜自己身体!”

  “慢着!”比詹大喝一声,伸手将尹舒拦住,厉声问道,“大锅头你看到尹公子今天的行头不觉得奇怪吗?”

  阿里根本不去理他,站在二人中间,看上去十分生气:“比詹你够了没有,白天闹完晚上还要闹!不要欺人太甚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突然有一个帮众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见到阿里和比詹都在,立马跪下说:“禀报大锅头和二锅头,刚才我们搬箱子的时候,发现……发现其中有一个被撬开了!”

  比詹神色顿时变得铁青,迅速回转狠狠瞪着尹舒:“那今日人证物证皆在,就要让大锅头看看清楚!看看是不是我冤枉了好人!”转而就大步朝箱子的方向走去。

  冷风阵阵,阿里看了眼在旁边衣衫单薄的尹舒,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的大氅脱下给他,但一看周围不少人都站在那里,想了想还是收了手,冲尹舒扬了下下巴,沉声道:“你快回帐里穿件衣裳再来。”

  等阿里和尹舒两人走到货仓边时,比詹已经命人把那两只被尹舒撬开的箱子单独放在了地上,大声喝道:“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说,为什么夜闯货仓!”

  阿里一把打掉比詹手臂:“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什么叫做人赃俱获!”

  比詹把阿里拽到箱边,语气里充满了愤怒:“阿里你看!这个箱子肯定……是被撬开的不说,而且这里面明显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阿里接过旁边递过来的火把,蹲下身,朝箱子里面望去,果然,黑色的焦土之上,留着一个半个掌印,大概是因为箱子方才被人班搬动过,掌印四周已经不大明晰了,无法和人手进行比对。

  阿里皱着眉头直起身来,似是踌躇许久,才抬眼去问尹舒:“真的是你吗?”

  尹舒耸耸肩,一脸满不在乎:“不瞒二位,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说着还探头去箱子里面看了看,然后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香?”

  阿里转头看向比詹,那意思是“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好!”比詹不甘示弱,走到尹舒面前,“既然你死不承认,那你敢把手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吗?若是你两手都是干净的,我愿当众同你道歉!”

  那香料粉末细腻而柔软,极易贴合在皮肤表面,比詹料定撬箱之人必是尹舒,所以想借此机会当众揭穿他的谎言。

  “比詹!别太过分了!”阿里赫然怒道。

  “怎么?”比詹冷笑一声,“尹公子是怕了吗?”

  尹舒对着阿里摇摇头,淡笑了一下:“不妨事,既然二锅头怀疑,我就给二锅头看看好了。”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借着火光,尹舒缓缓摊开了两只手掌。白皙的十指修长而瘦削,因为发冷,手心还有些微微泛红。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比詹不可思议地拉起那两只手,瞬间被指尖传来的冰凉打了个哆嗦。

  阿里走过来一把打掉了比詹的手:“看清楚了吗!还有完没完!”

  比詹愕然站在原地,刚才的趾高气扬荡然无存:“这不可能,一定是你!除了你还有谁会去撬箱子!”

  阿里怒瞪了比詹一眼,冲几个搬货的帮众吼道:“对货物严加看管!再出现这种事情拿你们几个是问!”说罢驱赶了围观众人:“都回去睡觉!”最后转向尹舒,“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快回去休息吧!”

  尹舒面色如常:“大锅头客气了,马帮做的就是运货的买卖,这货物被盯上,自是应该小心防着贼人。可我一区区商贩,跟着马帮只为讨口饭吃,还请二锅头高抬贵手,放过在下。”

  比詹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气得别过了脸去:“我就不信了!”

  阿里走到比詹面前,仿佛示威一般:“好啊,既然如此,那明日就让他跟我们一起去交货,我倒要让你看看究竟他是不是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