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县衙,此时堂上七七八八跪着好几个人,有的沉默不语,有的不住磕头,唯独尹舒一人坐在椅子上,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抬手拢了拢散落下来的头发。

  他刚被白慕行了急针又灌下去一碗汤药,身子仍是虚弱,可至少是清醒过来了,面色白得扎眼。

  “都说说吧!”漠北县令许良印坐在堂上,啪地拍响了惊堂木,口气很不客气,“你们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大人,小的是从隔壁县过来走亲戚的。我家大侄女昨日生产,叫我过来搭把手。”一个中年妇人不迭地说,“我是无辜的啊大人,他们全家都能替我作证。”

  许良印掀起眼皮瞧了瞧,示意旁边的李师爷记下来,懒懒道:“下一个!”

  接下来是个年轻的壮汉,点头如捣蒜:“老爷,我是来咱们漠北拉木头的,昨天来,明天走,不信可以去问城北木头铺的王老板。”

  ……

  待一个个审完,许良印的眼神移到了一直坐着的尹舒身上,上下打了一圈:“那你呢?”

  尹舒轻抬了一下眼皮,鼻子里发出若如若无的一声嘲笑。

  “啪”!许良印把惊堂木往桌上一摔:“问你话呢!”

  “你想听什么?”尹舒罩在一归那件雪白的衲衣里,微微扬起脸,脸色和衣服的颜色几乎混在了一起,看着许良印张牙舞爪的样子,嘴角轻抽了下,看上去更是不屑。

  许良印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哪里遇到过这号人物,闻言脸便是一垮:“大胆……!”

  “你的人刚才连拉带扯把我弄到这儿来。”尹舒抖抖袖子,亮出手腕上刚才被衙役弄出的一处新伤,“我这副样子,如何杀得了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许良印气得唾沫横飞,站起身来指着尹舒骂道,“目无王法!”

  尹舒视线一一扫过眼前跪着的人,缓缓道:“你不过是想找出个替罪羊,跟上面有个交代而已。可我想不明白,若只为了避免落个失职的口实,何需如此麻烦。”

  许良印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被噎得愣了下:“你这是何意!”

  “漠北虽是蛮荒,自本朝建立之初便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不过……”尹舒幽幽道,“可你知道总有人盯着这儿呢,风吹草动的都能被上面知道。”他莞尔一笑。“要说你这县令委实难当。”

  许良印脸色变了几遍,就听尹舒继续道:

  “你今日在排查过王允周围人之后,并无什么收获,所以就想找个初来漠北的人,看看谁最有可能昨晚出现在王宅,抓来随便扣个罪名,收押了便是。”尹舒耸耸肩,“反正路人在本地无权无势,那这案子就算结了,上面什么都不会知道。”

  因为凶案事发突然,衙役们刚带几个嫌犯回来的时候又声势浩大,所以这会县衙门口人山人海站了不少人,都在围观许良印问话。

  大家听了尹舒所说不禁哗然,一片议论声起。

  见此场景,许良印不禁有些慌神,哪知心里的小九九被猜了个分毫不差,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又碍着衙门外围观者甚多,这会手里的惊堂木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若要驳斥尹舒所述非实,那总得编出个羁押这些人的理由来,可本来就是官府在仗势欺人,事到如今哪里还编的出来。

  可若是就这么当场认了,许良印无异于承认自己无德无能,这会盯着尹舒,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两眼瞪得都快要冒出来。

  “劝你别费什么功夫了。”尹舒没有血色的薄唇向上翘了翘,让人分不清是讽刺还是什么,“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你既不费神也不费力,还能顺利交差,怎么样?”

  “哼!”许良印一指堂下,“别以为你巧言令色,本官就能着了你的道!”

  “哦?”尹舒笑着斜睨了一眼,“可当下除了信我,你还有什么别的招吗?难道是,坐吃等死,破罐子破摔?”

  许良印被戳中要害,在堂上来回踱步:“那你说!我倒要看你能有什么办法!”

  尹舒也不急,慢悠悠地吐出几句:“我祖上有过些查案经历,平日闲来无事就爱读些包大人,狄大人的话本。“说着身子向前倾了下,”不如让我去替你一探究竟,而你,在这里等着真凶归案,怎么样?”

  “你当真?”许良印立马来了兴趣,话已出口又觉这么说不合适,立马改口说,“是想耍什么花招!”

  其实放眼这漠北县衙,净是些闲人废物,关键时候没一个能顶事的,否则哪至于出了命案,咋咋呼呼满城抓人去。

  可现在居然有人送上门来想要查案,许良印纵然再心动,也不免狐疑,不知尹舒什么底细。

  “本官如何能信你?”许良印斜眼看着尹舒,毕竟他看上去面无半分人色,实在不像如他所说能去查案。

  尹舒一笑,似是料到会被这么问,答道:“王允死时状形如自缢,而你们找不到他自缢的理由,所以怀疑他杀。”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在堂上走了几步,“可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找不到他杀的证据,更寻不到凶犯,是也不是?”

  说话间,尹舒瞥见了站在几步开外,站着一脸冷漠的一归。两人目光对了一瞬,他便很快又收了视线。

  许良印两眼一瞪:“谁告诉你的?”

  尹舒转身面对堂上,冷冷一笑:“你们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还需别人言语什么?不过,”他话音一转, “就你们这个阵仗,凶手早都被吓跑了,这会子还能抓到个什么?”

  一会儿的功夫,衙门口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听说有个杀人凶犯还在逃,直接炸开了锅,甚至有几个吵吵着要将此事上告到上面去。

  许良印如坐针毡,手里的惊堂木啪啪连拍了好几下,还是没能压住外面的吵嚷声。

  一归站在人群里,默不作声,比别人高出不少的身形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眼神一直紧盯着堂上那个人。

  说来奇怪,一个时辰前那人还在昏迷,结果白慕几针下去,加上几碗汤药,竟真的苏醒过来,后来被硬扯到了县衙堂上,经过盘问这么一遭,这会似是连站都有些困难,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思路无比清晰。

  一归不懂医,但他了解白慕,他医术精湛不假,又有祖传家法,可若说他能起死回生,就未免有些太扯了。

  想到这里,一归皱了皱眉,又想起尹舒说过自己不为求生,这会看见他站在那里,却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拉着的木偶,让他不能倒下。

  能在垂死瞬间仍能一息尚存,必是心中还有未了之事,活着只为求个结果。

  一归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人群里议论声越来越大,许良印被说得有些急了,指着尹舒:“那你你……能保证给我把凶犯揪出来吗?”

  “你这么着急,可我现在这样。”尹舒挑眉,故意去看旁边衙役,摊了摊手,“哪有什么资格查案啊?”

  这时许良印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李师爷凑到他跟前,嘀咕着说了几句。

  “这样!”许良印清清嗓子,“若你能在三日之内自证清白,本官便准你接手此案!”

  “三日?”尹舒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神上挑,竖起一根手指,“我只要一,一日。”

  远远地,一归的眉头轻动了下,眼神无由来地游移去了别处。

  “此话当真?!”许良印激动地站起身,一转念又怕有诈,“那叫本官如何信你?”

  尹舒瞟了眼那位站着的李师爷,手指轻轻一点:“不如就请这位跟我一起去王宅好了,我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师爷表情顿时一僵。

  许良印一双绿豆般的眼睛都亮了,立即看向李师爷:“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李师爷,你意下如何啊?”

  李师爷本是读书人,平日就负责动动笔杆子做些闲事,哪会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事,莫名这会竟要被支去监工。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万一查案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上面怪罪下来,到时候许良印一准会把屎盆子扣他脑袋上,李师爷一想到这里便黑了脸。

  尹舒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去玩腰上的绦子,指尖摩挲着竹青色的丝线,故意拉长声音又添了句,“漠北天干物燥,这要再耽搁下去,人怕是都要臭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愣赶上架的李师爷只能苦着脸对着许良印讪笑两声:“若是大人同意,在下愿当此任。”

  许良印表示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冲着堂下挥手:“这几个人先带下去,核实一下口供。”最后看向李师爷,露出一口黄腻腻的牙齿,“那就有劳您嘞!”

  从衙门出来,正午的日头热得晃眼。即使站在树荫下,一归还是忍不住用手挡了挡眼睛。

  周围的人群三三两两的正在散去。

  眼下这事情看来算是解决了,一归想着,暗自吐了口气,举步生风地出了县衙,准备牵马回普光山去。

  可他没走两步,就听身后忽有声音响起,不大不小,清清亮亮,甚至能听出带着点笑意:“喂!小师父,你这是要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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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尹舒:到手的和尚还能让他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