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本就不好走, 加上身上背了一个成年人,卫昭走得有些慢,但好在稳当。
为了护好张兆, 卫昭把唯一的外套脱给了对方,毕竟他背着人穿了也遮不住雨,起不了什么作用。
披着尚且干燥的衣物,张兆心里挺五味杂陈的, 他开始后悔刚刚摔的那一跤,要是自己注意注意, 也不用跟个大包袱似的。
这下,卫昭该更瞧不起他了。
“你……你放我下来!!”他抬了抬眉骨,提高了音量, 但没敢用力挣扎,张兆怕卫昭一不留神, 和他一起滚落下台阶。
“瞎动什么。”卫昭没放, 阴沉沉的天, 看不到尽头的台阶, 他的心情并不比张兆的明朗, 脸臭的要死, “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刚刚张兆滚落了一身的泥巴和水, 因为眼下的亲密接触, 卫昭后背的衣料不知不觉被洇湿,与皮肤紧贴, 实在难受。
恕张兆直言,依卫昭那通可以与他相媲美的狗脾气, 要是早存了把人扔下去的心思,那估计连招呼都不带打的。
张大少爷硬朗的面孔突然柔和起来, 他没再闹,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林昭,我……我有时候确实挺不是人的,你别放在心上。”
这是张兆第一次跟人服软,他从小就一身反骨,只要做了什么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还记得当初他要进入娱乐圈那会儿,他爸觉得一个爷们天天出来抛头露面,跟出卖色相为生似的,简直丢他们老张家的脸,死活不同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威胁的都威胁了,可谁都没让张兆回心转意。
“我之前有个室友,和我一同出道的,他那段时间本就很难,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资源,我以为他熬出头了。”张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声音同嘈杂的雨声混杂在一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后来,有人跟那个投资人睡了一觉,资源被截胡……”
卫昭听着他絮絮叨叨,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这或许就是张兆起初针对讨厌他的原因。
“你……那个室友还会有机会的。”卫昭清了清嗓子,看似随意,但还是有意地安慰了一下。
背上的人好像僵硬了一瞬,“没有,他死了。”
“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从那以后,张兆像是长成了一个大人,他拒绝家里所提供的任何帮助,同样,他厌恶那些通过各种不正当渠道,所竞争得到资源的人。
那些人不会知道,他们扼杀了圈内多少有灵气的梦想者。
张兆知道自己挺天真的,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谁要想爬的高,看的远,势必要牺牲某些弥足珍贵的东西。
大雨渐渐模糊掉视线,卫昭背着人缓慢地走着,两岸火红的树叶在薄雾中鲜艳如初,他们二人已经浑身湿透,冰凉的衣物让人禁不住牙齿打颤。
待已经能看到寺庙的尖顶时,夏薇终于带着人赶来,几个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火急火燎地向他们奔来。
“林昭,张兆!先把雨披穿上!!”夏薇看样子连湿衣服都没换,只在外面套了一件透明雨衣。
卫昭接过胡乱地搭在背上,他回头看张兆,对方的小助理也来了,一脸急急巴巴,又是撑伞又是询问脚伤的情况,半刻都没停过。
随行医生带来了一个救急的医药箱,先用绷带对伤口做了简单处理,其他还得回医院进行详细检查。
导演和剧组里的工作人员,目前正在赶往医院,以便能在第一时间了解伤情。
“我妈她也知道了?”张兆躺在担架上,无奈扶额。
他妈本来就紧张他,吊个威亚,拍拍打戏都担心地问东问西,这下可好,又得在耳边唠叨半天。
小助理眼神飘忽,张兆身份特殊,家里宠的跟什么宝贝似的,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出了这么大个事,他怎么敢瞒。
救护车上不了山,一辆辆停靠在售票处,这架势大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互相打听才知道有明星来净水山拍戏。
不少人撑着伞,探着头张望,不一会儿#净水山明星受伤的词条就上了热搜,虽然位置不靠前,但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剧组起初不打算回应,这事儿说不上光荣,解释不好粉丝容易闹起来,吃瓜群众离救护车有些远,拍的照片模糊,只依稀分辨出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
【天,都上担架了,看样子伤得不轻啊?】
【这是哪部剧?女演员瞧着挺面生的,不过妆在雨里花成这样,颜值还是挺能打的。】
【楼上的,好像是一校园剧,挺糊的,没做什么宣传,刚刚才发现我以前留意过,男主貌似是张兆,不过好像最近挺火的林昭也有参演……】
【我去,那这受伤的是谁?剧组怎么也不给个解释……】
……
顾准是从平日里最爱八卦的演员中得知消息的,“顾老师,我没记错的话,您上次应该就是去客串这部剧的吧?”
“受伤了?被担架抬走?”男人刚卸下几斤重的发套,他脑海里迅速闪现过一人的名字,又被潜意识里的侥幸忽略。
“您看。”难得见顾准对拍戏以外的事情感兴趣,那人直接把手机递给他,“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视频拍得模糊,看不大清楚,顾准一颗心狠狠揪着,被凌迟般喘不上气,他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围着担架,躺着的人面部糊成了一团,辨认不出是谁。
“看样子还挺严重。”那人说。
顾准的指尖有些抖,他点进评论区,一条条翻看着消息,黑色的字走马观花地扫过,网友们闲来无事,七嘴八舌地讨论,大多数人说看身材像是张兆。
原谅这一刻顾准的自私,他卑劣地舒了一口气,祈祷天灾人祸离少年远些,再远些——
但那件外套……
那件熟悉的外套,顾准是认识的,他知道这是谁的。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顾准咬紧下唇,右手无意识握拳,强忍着最后的一丝镇定,可偏偏他眼尾红得惊人,有些骇人。
“顾老师?”对面的人被他的模样吓到,忍不住出口询问。
顾准习惯性关上手机,还给对方,他用背过身的姿势掩盖住失态,“没事。”
——
“现在去a市?机票现在就要?”助理的声音恍若坐了过山车。
“那您的工作……”
她还没说完,对面的男人没有半分迟疑,“先拍他们的戏份,回来后我再补上。”
“是出什么事了吗?”谁不知道顾准的敬业是出了名的,同他合作过的导演无一都是赞不绝口,这次无端撂下挑子,真让人匪夷所思,“您同……商量了?”
“先瞒着。”
嘟地一声,那边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惨白的灯光,医院独有的消毒水气味四处蔓延,走廊的长椅上病人家属们小声呜咽着,医生们步履匆匆,走路带起阴冷的风。
卫昭挺烦这种地方,死气沉沉,压抑得人喘不上气,上次来医院,还是因为李玉婷。
人头攒动的记者,刺耳的议论声,鲜红的血迹,都是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林哥,保温杯里有姜汤,你快喝了暖暖身体。”小何将杯子扭开递给他,小声抱怨,“救命,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张兆……也太笨手笨脚了,不过咱们幸好和他没什么后续合作。”
就是这个讨厌的家伙连累了她家昭昭!
衣服依旧是湿淋淋的,卫昭闻了闻姜汤的味道,默默移开了杯子,“我用不着这东西。”
他哐当一声扭了杯盖,随手丢在蓝色塑料椅上。
小何还想说什么,不远处的张兆被小助理推了过来,剧组工作人员将其簇拥成团,众星捧月的模样。
“什么嘛,我们明明也被淋成了落汤鸡。”小何不服气,林昭的咖位比较大,可这些人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路过卫昭身边时,张兆抬眼,他此刻已经换上了一套干爽的病号服,头发也被悉心吹干,又重新回归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谢谢。”他望着卫昭,用手掩住唇,干咳了几声,脸色出现了难得的羞赧。
卫昭冷漠地扯了一下嘴角。
导演:“先送小张去病房休息吧,你们几个都回酒店,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
“那个,导演,我……”夏薇眼眶还红着,她追上前,“对不起!”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不用太过自责。”导演长叹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卫昭,“接下来的拍摄工作难度会提升,你们趁这个机会好好打磨打磨,争取等小张伤势好转后,都能一条过。”
由于意外,拍摄肯定会相应推延,不过也没其他办法,在这个空档,回酒店钻研剧本也不错。
雨声淅淅沥沥,许是大家都前往医院了,酒店长走廊寂静无声,富丽堂皇的灯刺得人眼睛酸疼,卫昭从衣服口袋里翻出房卡。
然而,正要插卡时,突然有人冲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