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醉的时候性格特别软,平日里像只刺猬,嘴上功夫一点儿也不闲着。动不动都要挥拳头,要把晏江澜脑壳都捶烂。

  他的原话是,等会我就揍死他,下一次我一定会暴打他一顿,待会儿把他扔出去…

  诸如此类,等等,立刻,马上,就要,下一次。结果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剩下的就是无尽的后悔,应该揍他的。

  柳飞莺不会自己走路?能不能别每次都让别人抱,你没长腿吗?

  他叹了口气,开始埋怨自己。

  “开门。”晏江澜抱着他站在门口冷冷道。

  柳飞莺撅嘴,仿佛刚才还没玩够,非要跟他背什么百家姓。

  “我再说一次,开门。”他拉着一张脸,强忍着情绪。“如果你再不听话,我现在立刻扒了你的衣裳,让你在这里痛死。等会他们上来,我就当着他们的面抱你!”

  他胡乱抓着的手顿了顿,吓得浑身僵硬,连酒都醒了一半。

  “开门。”

  “…哦。”

  柳飞莺伸出一根手指开始推门,使劲儿一推,那门没什么反应。他呆呆地转过头,望着晏江澜的侧脸。瑕白如玉的脸庞,笔挺的鼻骨上方,一双闪着光芒的黑眸沉寂许久,眼睫微翘。另一侧的脸却陷进了黑暗,他轻轻转动眼珠,低头垂下眼帘,侧目而视盯着柳飞莺。

  柳飞莺:“推不开…”

  晏江澜:……

  晏江澜看着他因喝醉酒发红的脸,连着脖颈到锁骨红了一片。那垂棘挂在他的衣襟下,暗红色的晶体通透明亮。

  他一直没取下来过,就算是晚上沐浴的时候,因为晏江澜说过,这个东西价值千金,他要戴着往后发大财。

  “柳飞莺。”晏江澜喊了他的名字,喉结滚动,双唇微张。“我就当你是不乖吧。”

  柳飞莺知道他完了,他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鼻息忽地被人堵住,这是酿了五年的忘忧物,佳酿上呈,酒香辛辣,可到了他的嘴里却有些甘甜。难道是因为这酒已经温过?往常晏江澜不常饮酒,自斟几杯后便入睡了。忘忧一梦,游历仙境,在梦中酣畅淋漓。喝了酒便是这样,如今一口尝下,他异常清醒得很。

  生长在天寒地冻的的旷野又复了春,草长莺飞,枝桠繁茂攀沿而上,牢牢将他的心锁住。

  柳飞莺仿佛置身于融雪后的旷野,他躺在长得比麦穗还高的野草中,四周盛开的鲜花将他围绕。那人撬开唇贝往里挤,这鲜花的味道就瞬间扑了进去。酒香混着花香,萦绕盘旋在口腔内。

  松雪那里会开花,而冰川之上怎么可能会有旷野。

  他将柳飞莺放在地上,埋头在他肩颈中探索。

  我明明有机会说出那句话的。

  我明明,可以拒绝的。

  我明明,没有醉。

  我…真的醉了吗?

  柳飞莺仰头望着酒馆的房梁,脖颈绝美的线条上,跳动的脉搏旁银丝乱成一片。垂棘散发出淡淡的光,他伸手将其捏住,口中热气扑出。

  晏江澜停下来,怜惜地看向他,抬手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随后覆上他的侧脸,亲在了脸颊上。

  “为什么哭?”晏江澜半抬着眸子盯着他,问道。

  他眼中噙着泪花,失神地看着晏江澜弯指碰了碰自己的眼尾,道:“我不乖,也不听话。”

  晏江澜抿唇,不知该笑还是该骂,野草疯狂乱长,快要盖过了冰川。他伸手提起柳飞莺的衣裙,递到他嘴边,道:“自己咬着。”

  柳飞莺蓦地低头,气愤至极,咬咬牙将衣袍叼起来。眼眸微阖,吱唔道:“先进…进去。”

  ——

  临渊提着酒壶给竹已深倒了一杯酒,自己却不碰,道:“你先去蝴蝶谷等我吧,待我这里的事情忙完后,自会来找你。”

  竹已深闷头没有回话,考虑了会:“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父亲他们先去洛阳也可以,我不用非要跟着他们才能去。”

  他想着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阵心烦。

  “你小叔叔会同意吗?”

  竹已深像是被小叔叔这三个字刺到,瞬间怒了,怫然道:“他不是我小叔叔,我也没有小叔叔!我家只有我和我爹!”

  临渊眼皮一跳,刚才问出那话他便后悔了,凝思片刻道:“小深,你知道我这一次来枫花谷是为了什么吗?”他有些惴惴不安。

  不料眼前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一颗星星状的飞镖,“我知道,我不拦着你。我只是,害怕你会受伤…”竹已深又从袖口中掏出星星飞镖的图纸,道:“这是星云镖的图解和机甲阁的路线图,我知道如何避开机关。我留下来可以帮助你,所以,我不走!”

  星云镖是花三千的独门绝招,他此行目的只有一个,杀了花三千,拿回机甲阁内的海珠。

  “竹已深。”临渊冷肃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他今晚来这里时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回去罢…”临渊转身便要走,他不想再冒险了,也不想身后的人跟着他冒险。

  竹已深跟上他的脚步,从后面拉住他,喊道:“我不走!我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就——!”

  一声闷哼传入耳中,他见临渊停下了脚步,站在酒馆的栅栏前,全身被什么牵动了似的,僵在原地。竹已深抬脚走到他身旁,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他刚与临渊并肩,就被他的一双手从后脑勺绕过来蒙住了双眼。

  “小孩子,别看。”

  竹已深眉头紧锁,呆呆问他:“什么?你说什么?”

  临渊脸颊一热,转过他的身体,将竹已深推了出去:“走走走,我们去外边儿说。”

  跟着,他听见身后楼上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差点儿以为那木头做的门就要被踹成两半。

  好强的内力。

  “说什么?临渊你怎么了?”竹已深感觉后背被一股力量向前推,一边回头一边看他。“临渊,你的脸怎么红了?”

  黑衣仆人见自己小主子被推了出来,急忙迎了上前。跟着,那马车上刚吃完阳春面还在啃牛肉的欧阳睢也跳了出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临渊!”

  “你究竟怎么了?”

  “说话啊!”

  竹已深不明所以,人更是一脸懵,只见临渊径直走到欧阳睢面前,小声道:“去,多烧些热水,等晚些给你家晏宫主送上去。”说着,又迟疑了下。“不,等他叫了你你再上去。”

  欧阳睢木讷地点点头,而后见他脸上淡淡的红色,瞬间明白了酒馆内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忽地也跟着脸红了起来。

  “知…知道了。”

  竹已深猛地一激灵,举起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连忙道:“我还是回去吧,明早我再来!临渊,你要不要跟我回府,家里客房很多的。”

  临渊摇摇头:“不必了,倒是你,回去路上小心点儿,碰见谢天地千万别跟他硬碰硬,随他去吧。”

  “嗯!我倒是不怕他,他也不会伤害我,他恐怕只想找花三千。”

  “无论他找谁,你也要千万小心。”

  竹已深颔首,寻着自家马车就走了。

  酒馆外,临渊拉着欧阳睢坐了下来,抬手将酒杯递给他,道:“你这易容术当真实越来越厉害了,不仔细瞧,还看不出来啊。”

  欧阳睢抬袖,原本的脸变了回来。将酒一饮而尽,笑道:“掌门师叔说笑了,我也就只会这一点儿东西,跟旁人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我倒是想知道,师叔来鹤炎城做什么?”他又饮一杯,回想竹已深看他的表情。“因为他?”

  他顿了顿,倒也不是为了谁,只是有些事一定要自己亲自去做。

  临渊低声道:“为了海珠。”

  “哦,这样啊。”欧阳睢滞了半晌,“海珠找到了?”

  “嗯。”

  “那是应该早日寻回来。”

  ——

  柳飞莺已经记不起是怎么进的房间,只知道他好像被晏江澜扛在肩上扔到竹床上,全身的骨头跟散架了似的。

  烈酒烧喉,那到底是个什么酒,一杯他就倒了。

  他吃力的从床角爬起来,醉意更深了,非要下床,要啃卤牛肉。

  晏江澜由不得他再胡闹,直接用那根红色绸带给他绑在了床上。他挣扎得更厉害了,手被反绑着,腿还一直蹬。

  索性,又将脚也给绑了。

  最后,他缩在那头,嘴里含混不清的念叨着:“你这个死变态态态态态——!”

  “老子要开挂!老子要回家!”

  “放开…嗝,我。”

  前后两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前者可爱娇柔,稍微有点儿做作。后者跟脑子被门夹了一样,傻不愣登地在哪喊。

  晏江澜扶起额头,真拿他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强制将他抱在怀里,拍着后背,哄道:“莺莺乖,快睡觉。”

  别说这方法还真有用,他不乱动了。“你别喊了,这样一直捆着你,你会不舒服的。我把你放了,你老实给我呆在床上,我去给你打洗澡水好不好?”

  谁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一个劲儿地点头。看起来就是要犯病了,准是解开立马又闹起来。晏江澜停顿下手中动作,上过几次当,他深知自己待会放了他,他就会跳起来瞎蹦。

  于是双手捏着他的脸,温柔地附在耳旁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你真的不听话,刚才在门口的事我会再做一遍,直到你求饶。明白吗?”

  柳飞莺这下老实了:“唔…”

  他真的不动了,端坐在床沿看着晏江澜为他更换衣裳。拉着他那件藕荷袍衫,一言不发。

  自学乖了后困意就席卷而来,柳飞莺浑浑噩噩这会儿也有累了,沉吟思索了会,小声道:“再做一遍…”

  他在说什么?

  晏江澜正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愣住了。

  “柳飞莺。”他喊道。

  我不想趁人之危。

  “嗯?”他回答得还挺快的。

  晏江澜走过去在他的头发上胡乱的揉了一把,笑了笑道:“小傻子,明日起来你什么都忘了,我岂不是亏死了。往后等你清醒了再说,好吗?”

  柳飞莺呆呆地点点头。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