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从客栈出发前往鹤炎城的时候,晏江澜问他为什么独独没拿藕荷色的衣裳,是不是不想要了。谁料他气冲冲又跑回房间里,拿起衣袍就往包袱里塞。

  他那里是不要,他是非常不想要。

  哪个大男人穿这种浅浅的粉色啊!

  “晏宫主整日不是穿黑色就是灰色,偶尔同我一样青白色,腻都腻死了。”

  “那你觉得,我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衬袍?”

  他举起藕荷色的轻衫,道:“喏,这个。”

  呵,他又犯病了,非要捉弄晏江澜。

  “这件衣裳娇得很,就适合你这样的小白脸。来,我帮你穿!”说罢,他就要伸手脱那人的袍衣。

  “求之不得。”晏江澜提笑,配合地张开双臂。“莺莺这么主动脱我的衣裳,难得一见,我很是欣慰。”

  他这是被调戏了吧?

  闻言,柳飞莺刷地一下将衣衫丢在他头上,跑出房间。

  “自己穿吧你!”

  欧阳睢在楼下等了许久,楼上俩人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索性跑到告示旁无聊的看了起来。

  第一名:柳飞莺,悬赏金额,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两。

  第二名:谢天地,悬赏金额,两千三百两。

  第三名,北野狐,悬赏金额,两千一百两。

  ……

  欧阳睢一愣,伸出手指数了数:“九千,九百,九十九!”这完全就是移动的一座金山啊!“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值钱!”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北野狐?榜单换了吗?”看来事情已经传开了,相思子窟窿头的案子。

  好快,果然江湖消息,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快到令人怀疑。

  这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想着,柳飞莺急匆匆地就跑了出来,生怕后面有人追似的。刚要抬脚,便看见站在告示前的欧阳睢,他喊了声:“欧阳睢!”

  欧阳睢回头顿了一下:“公子!”

  “你在看什么呢?”他朝这边又喊了句。

  欧阳睢伸手指着悬赏榜单,道:“恭喜公子!荣获榜单第一——!”

  名。

  说时迟那时快,柳飞莺已经丢出手上拎着的一块糖准确扔进他的嘴里。

  “——闭嘴!”

  你今天才知道吗?

  你再大声点儿,就能去跟那些人分一杯羹了。

  欧阳睢皱眉,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闷头走了过来:“公子,对不起啊,我这嘴,真该死啊!”巴掌就要呼了出来,柳飞莺抓住他的手,道:“行了,打自己做甚?我还没死呢,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放眼望去,这江湖排行榜上的人,谁能打赢我?”

  欧阳睢咬咬唇:“公子说得也是。”他含着糖,欣然一笑。“公子,好事,这悬赏榜的第三名正是北野狐,您现在已经洗清了冤屈,往后没人敢再在后背说我们了!”

  我们?

  柳飞莺脸上挂起笑意,他说的不是你,而是我们。这一路走来,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欧阳睢点点头:“是啊,这午后就已经传开了。”

  “哦…”他挑了颗糖,又抓了一把,放在欧阳睢面前道:“给你的,拿去吃吧。”

  欧阳睢:“啊!谢谢公子!”

  晏江澜走出客栈,正巧看见马车前的那两个人,白皙光泽的手背上照着阳光,他带着浅浅笑意盯着欧阳睢,俩人有说有笑的。

  笑什么?

  在说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他垂下双手,飞快地走了过去,一把接住柳飞莺手心的一堆纸糖,道:“上车。”

  欧阳睢双手捧了个空气,尴尬地眨眼:“嘿…嘿…”

  他将柳飞莺提了进去,拽着他的后领,跟揪小野猫似的。那人挣扎起来,下一秒就要挠人了。

  “你干什么!”

  “。”

  柳飞莺掀开车帘,急忙道:“欧阳睢,这包袱里的糖都给你,不要跟我客气!”

  晏江澜用脚又把他勾了回来,瞟了一眼欧阳睢,仿佛无尽深渊中伸出许多双手要拉他进去,瞬间觉得头皮发麻,跳上马车喊道:“公子我牙疼不能吃糖!你们吃吧!”

  随后,马车动了起来。

  “小绿!快走——!”

  柳飞莺无语的转过身看向晏江澜,他真的穿了那件藕荷色的轻衫。里边儿是白色刺绣的青鸟飞鱼,罩藕色绸缎面料的衬袍,淡青色卷云薄纱外袍。恍如初夏荷塘里的荷尖,露出点点粉,点缀着葱郁茂密的叶片。

  他怎么穿什么都如此好看?

  “晏宫主可真是人模狗样,人样狗,不对,人面兽…人…”柳飞莺咽了口水,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不起啊晏宫主,都怪我没什么文化,我的意思就是说你穿什么都很好看,像个衣冠楚楚的小白脸。”

  啧,这小白脸也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啊。

  晏江澜侧目,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好丢脸。

  往后的几个时辰内。

  “晏宫主,请你吃糖!”

  “。”

  晏江澜不理人。

  “晏宫主,你看前面有好多蝴蝶啊!”

  晏江澜闭了眼睛。

  “晏宫主,你无聊吗?我给你讲故事听吧!”

  晏江澜假装睡觉。

  半小时后,柳飞莺无聊了。他想找人说话,这里看看,那里摸一摸,多动症似的。

  最后,他叹了口气:系统,我问你,下一个副线是什么?

  系统(嘎吱嘎吱,有点坏了):请稍等,正在查询中…

  系统:抱歉,未能查询成功。

  对了,这是个半成品,他差点儿忘记了。

  想了想,他伸手揪了揪晏江澜的衣袖,用气音对他说道:“晏宫主,你睡了吗?”

  见他不答,又道:“睡着了?”

  他记得自己没有惹这个人不开心吧。

  “晏江澜?我哼个小曲儿给你听,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晏江澜紧闭的双眼微抬,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盯了会。

  “哼吧。”

  柳飞莺猛地掐住他的脸,道:“我就知道你是装睡的!”

  晏江澜:“不是要唱小曲儿吗?”

  “嗯…”他松开晏江澜,晏江澜顺着他的方向就这么倒在了他的肩上。

  “就哼一小段儿,听不听?”

  晏江澜:“好。”

  剧情歌的前半调是什么来着?

  歌词好像记不起来了。

  ——

  若是你携一程山水而来

  就把我比拟成春日燕

  若是我提一壶浊酒先来

  就把你比拟成露水缘

  苍山城外码头舟上

  竹林缱绻骏马驰骋

  细雨残烛台上信

  红尘醉酒梦一生

  ——

  柳飞莺顿了顿,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传入耳内。

  “你知道这词是谁写的吗?”

  “说起来,我都不信,一个理科生怎么会研究这么酸臭味的词调。”

  “只可惜,还没写完呢。我本来要提笔写后半部分的,你知道吗?”

  他又哼哼两声:“曲子我都快忘了,半成品是这样的啦。等往后,我一定把这词写完,完完整整唱给你听。”

  他轻轻偏头,知道肩膀上的人真的已经入睡了,望着车窗外发呆。

  不知,羽篁有没有抓到北野狐。

  晏江澜的小拇指微颤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又闭上。

  ……

  鹤炎城果真离洛川河很近,这里地势低矮,到处都可以看见小溪流。

  原本五日的路程,被柳飞莺愣是拖了整整七日。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个日夜,眼下终于进了鹤炎城。他在还没进入城门的时候,便觉得这里的气氛异常奇怪。整座城池感觉被一层黑雾笼罩着,给人一种这城是死城的错觉。

  街上店铺紧闭,四周萧条,石板路上都是些垃圾,油纸袋,布料,各种腐烂的红薯,土豆,菜叶,他恍惚以为这里都已经没人住了。

  柳飞莺用手推了推晏江澜,道:“晏宫主,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晏江澜神情淡然,看不出来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不经意的扫了眼外边儿,又盯回柳飞莺道:“有。”

  他兴奋起来:“对吧对吧!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奇怪,连你都觉得很奇怪。你说这城中百姓,难道都闭门不出,全躲在家里吗?”

  晏江澜点点头:“嗯。”

  柳飞莺继续道:“这大白天的,干嘛躲起来啊?怕鬼呢?还是说有贼啊?”

  晏江澜立马回道:“有。”

  他终于停下来,回头看向晏江澜:“什么贼?”

  晏江澜:“江洋大盗。”

  “那个江洋大盗谢天地?”

  “嗯。”

  柳飞莺摸摸下巴,沉思片刻,笑了笑:“晏宫主,这有钱不赚呢是傻子,你说是不是?”

  晏江澜:“我有钱。”

  李飞莺顿住:“。”他从怀中掏出垂棘,得意道:“我也有!你送我的,价值千金!”

  晏江澜脸上表情变换,嘴角微微上扬。

  柳飞莺将垂棘放进衣襟里,继续道:“虽然我们有钱,但是,并不妨碍我们再多挣一些钱。晏宫主,明白吗?”

  晏江澜颔首:“明白。”

  “那行,我问你,谢天地一般都偷什么东西?几时出来作案?作案手法是什么样的?”

  “金银珠宝,武林秘籍,兵器。三更天,身怀绝技,踏飞燕,身手灵活,很少有人追得上。”

  “哦!”柳飞莺全神贯注地想了想,敲定了主意。“这样,晏宫主,咱们晚上去抓贼吧!”

  晏江澜盯着他若有所思,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又咽了下来,道:“好。”

  鹤炎城连间开门的客栈都没有,好在欧阳睢费力在城中偏远的位置找到了一间破旧了许久的宅子。虽然烂了点,可房间内的东西倒是挺多,应有尽有。

  干活儿的事情全都交给欧阳睢了,他好像什么都会,活脱脱一个贴身管家。

  柳飞莺寻着宅子饶了一圈,见主房后面还有几个偏房,最后的的厢房后面居然还有一个小院子。

  看来这一户人家,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有猎奇心理,走到哪里就非得看个仔细。见主房厅堂正中央挂着字画,四周有骏马图,还有锦鲤跃龙门的画。

  其中还有一幅画,叫《洛神赋图》。

  “这可是好东西啊!”柳飞莺感叹道。“这图上的仙子,真是身姿曼妙甚是养眼啊!”他跑去拉晏江澜,邀他一同赏画。

  “你说那个谢天地为何不将这个也拿走,这个很值钱的吧?”

  晏江澜淡淡道:“赝品。”

  柳飞莺尴尬道:“哦。”鉴赏了半天,他对着一副赝品发痴。“那真的画呢?”

  晏江澜从他身边走过,回到前厅:“在苍南宫。”

  什么?

  真品在晏江澜手上?

  我靠,你不早说,早说我那日逃跑的时候就不带什么瓷器花瓶的了,这幅画少说也得几万两黄金吧?

  “晏宫主,我觉得你带我来鹤炎城该不是为了陪我捉什么江洋大盗的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不是跟枫花谷有关?”

  “我们这样路过枫花谷,花三千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晏江澜停下脚步,道:“来都来了,何必躲这么远呢?

  柳飞莺:?

  他在跟谁说话?

  霎时,从屋檐上方发出一声咯吱咯吱的响动。就像是手指甲刮在木头上,令人感到窒息,耳朵难受得不行。

  密密麻麻的手指甲扣着房梁,响声愈来愈近。

  柳飞莺下意识向上望去,这一望就让他看见了令他浑身颤栗发抖的一幕。

  只见房梁上倒挂着一个人,那人没有表情,青色的脸显得营养不良,而他身上挂着残破不堪的布料,仅仅遮住了下半身。发黑的躯干上布满了伤痕,胸前肋骨突出瘦成了个皮包骨,手指长的像竹节虫,指甲就这么在房梁上磨啊磨的。

  等他从暗处挪了出去,柳飞莺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这人是谁?为何在这里?

  他忽然伸出手朝柳飞莺扑来,嘴里喊道:“给我!给我!给我!”

  柳飞莺倏地向后退,箭步横飞,踩着房内破旧的木桌躲闪开来。正疾跑着,身后的人伸出指甲划在木头上,也跟着追了上来。

  柳飞莺迅速拉起晏江澜,从房间内跑了出去。

  “给——我!”

  “啊啊啊啊啊!还给我!”

  “我的!啊啊啊,我…给我!”

  房里的人一边惨叫一边继续追向他们,那指甲刮着木头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

  柳飞莺捂住耳朵,烦躁起来:“这是个什么怪物,那声音当真是听起来难受极了!晏宫主,快,跑快点!我们赶紧出去!”他拽着晏江澜,一手塞住耳朵,跳上屋檐。

  身后的咯吱声小了,看样子没跟他们上来。

  柳飞莺大口喘气,这可给他累得够呛。

  “那,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如此吓人…”他再看向晏江澜,发觉他大气也不喘一口,在他身旁站得直挺挺的,黑发垂下,腰上的发梢微微缠在一起。

  “你不是要找谢天地吗?那就是谢天地。”晏江澜道。

  “那是谢天地?”柳飞莺震惊不已,“不是吧?这江洋大盗就这么好找?你确定那就是谢天地?好歹也听几个侠士说他谢天地也算是个风流公子,虽说现在年纪大了些,但这,这人怎么看也看不出和谢天地有半点关系啊!”

  “你进这座宅子前,有没有看这府上的牌匾?”

  “没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认得字。”

  晏江澜走上前,将他一把抓起来,飞到宅子门口道:“谢府。”

  “真的诶!谢府,这宅子是谢天地的本家?”

  “嗯。”

  柳飞莺拍拍衣袖:“那这谢天地岂不是手到擒来,分分钟我就将他抓去领悬赏了,这也太简单了!”

  晏江澜无奈道:“既然这么简单,为什么他还排在悬赏榜单第二名?若是如你想的那样,不等你,旁人早就抓到他了。”

  他懵了会,想着刚才房梁上的谢天地。

  不对啊,晏江澜说他身怀绝技,武功肯定高深,而且还有轻功踏飞燕,以刚才他们跑的距离,他早就追了上来。这么一想,倒不那么简单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不是谢天地?”

  晏江澜走近他,摸摸他的脑袋瓜,道:“晚上给你煮点核桃仁粥吧,我家莺莺这两日变笨了。”

  柳飞莺一个激灵后撤半步,逃离他的魔掌,怒道:“晏江澜你什么意思!骂我蠢是不是?”

  晏江澜摆摆手,无辜道:“没。”而后又抬脚进了谢府。

  欧阳睢正巧从外面买东西回来,喊道:“公子,这鹤炎城连个店家开门的都没有,好在我在河口那边儿寻到一家商铺,还开着。买了点核桃仁,杏仁,葵花仁回来。哦,对了,还有些芝麻饼。公子,你吃核桃吗?”

  他刚伸出手就看见柳飞莺那双血色的眼睛露出寒光,似一把利刃。

  欧阳睢抓坚果的手在空中颤抖,道:“啊…哈哈,不,不吃了吧…”

  柳飞莺转身跟着进了谢府,连忙上前与晏江澜并肩,道:“好哥哥,你就给我说说嘛,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好奇心很重的,要是一直这样,会憋坏我的。而且,那个房间里的人看起来发疯了一样,我们留在谢府,真的不怕吗?”

  晏江澜放慢脚步,问道:“你害怕?”

  “不怕!”柳飞莺摇摇头。“我怎么可能会怕?我看他那样好像是出不来那间屋子。”

  "嗯,见不得光。”

  “为何?”

  “你知道枫花谷有种心法叫《阴招》吗?”

  柳飞莺摇摇头:“不知。”

  晏江澜朝他勾勾手,道:“你过来些,我说给你听。”

  什么阴招?他现在才是觉得晏江澜要对他耍阴招,暗算不成,还拿谢天地来胁迫自己。

  若是晏江澜敢对他动手动脚,待会就给他一拳。

  柳飞莺踌躇一会,身体前倾,将头伸了过去问道:“可以说了吗?”

  晏江澜低头道:“再近点儿。”

  他不满的啧了声,又靠近一分,手上的拳头已经捏好,但凡这个人有任何举动,他就把晏江澜抡到后边儿的白墙上暴打。

  “好了——?”柳飞莺微微侧着脸,浓密的眉尾处有片淡淡的红印,是方才逃跑时自己的手刮到的。他双目垂下,缓缓抬起,眼皮上的褶皱逐渐显现。红瞳倒映出身前那人的藕荷色衣袖,一股熟悉的松雪味扑鼻而来。柳飞莺抬起脸,晏江澜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朝着他的眉尾处吻了下来。冰凉的唇瓣轻轻张开,火烫的舌尖触碰到柳飞莺的肌肤,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他便离开了。

  这打,还是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