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澜抬起手,柳飞莺紧闭双眼,窗外人群的吵闹声,空中飞来的鸟叫声,楼下酒肆的闲谈声,仿佛被暂停了般。他此刻,只想着头顶上那只冰凉的手掌,会不会落在自己的银发上。

  额前银丝似柳枝吹拂,清泉潺潺流过他的心底,凉意沁入耳后。那人手若芙蕖,勾起垂柳滑过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碧波荡漾。指尖扫过耳骨,柳飞莺情不自禁地抬眼看向他。

  释然了,一切都。

  他终于摸了自己的头,还替他束了发,缠了红色系带。

  晏江澜淡抿薄唇,眉间舒展,道:“去吧,这下不用再蓬头垢面的在外面丢人现眼了。那些只是寻常百姓家,不认得你,你也不用害怕有人会认出你。”

  柳飞莺挡开那手,转过身,微怒:“你才丢人现眼!你长得那么丑,出去要被别人看见,定会吓破胆子的!”

  他低沉的笑意回荡在柳飞莺耳边:“我丑,你好看就行了。”

  说实话,他柳飞莺真的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更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小乞丐被他带到郊外,他从客栈厨房带了许多干粮和水给他。随即将身上从车夫哪儿取回来的银子全都给了小乞丐,顺便雇人把他那死老爹给埋了。

  小男孩样貌不凡,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传闻江湖中有些英雄,行正义之事,做好事不留名。眼前的柳飞莺在他看来,就是超级大大大英雄。

  他站在坟前一股脑向他磕头,道:“大英雄!谢谢您!您的恩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从此以后我愿追随您,甘愿为您做牛做马,我只听英雄一个人的话!”

  柳飞莺顿住,他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给了他一些银两。何况自己有任务在身,各大门派只想取他性命。如今他只能躲在晏江澜的身后,哪里还敢带个小孩子?

  自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他看着扯着自己衣袍的小男孩,为难道:“我不是什么大英雄,往后更不能护着你。你要学会独自面对,学会接受生活,知道吗?”

  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他哭道:“爹爹死了,娘亲也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大哥哥,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收我做义子罢!我以后一定努力挣钱,我会好好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的!”

  柳飞莺背对着阳光,看着草地上抱着他不撒手的小男孩,不知如何是好。

  “我年纪也不大,何况我也是个小孩儿呢。哪里收得你这样大的义子,要是传出去,这江湖上的人都会笑话我的。”

  男孩儿一听,更是哭得稀里哗啦,似乎是赖着他不走了。

  为难之际,晏江澜从身后走出来。他俯视着男孩,就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子,一口就咬将他咬死一样,目光冷冽,寒气逼人。

  男孩收了声,盈盈起身,害怕的躲在柳飞莺身后。

  柳飞莺叹口气,早知,他也许该听他的话,管这些破事做什么?

  “义父,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儿子了?”晏江澜淡淡笑道。

  柳飞莺忽然涨红了脸,结巴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没有!”

  他走过来,肩膀撞上他了的后背:“那怎么办?他赖上你了。”

  怎么办?他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十分窘迫。

  柳飞莺:要不要,求求他帮忙?

  柳飞莺:唉,都是我非要帮,又把这种麻烦丢给别人做什么。

  柳飞莺:我就不该多管闲事,婆婆妈妈的!操!

  晏江澜抬手揽过他的腰,将他拉到身后,俯身对着男孩道:“他是我的,我已经霸占了。而且,他还小,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柳飞莺一听,僵在原地,红色系带被风带起,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伸手抓住,望着他高大的背影。

  晏江澜唇畔略笑:“那铁匠是你舅舅吧?”

  柳飞莺怔住:舅舅?那男人居然是他舅舅!

  男孩恐惧的点点头:“是…”

  他继续带着那蛊惑的声音,对他说道:“你觉得,你那酒鬼老爹真的是喝酒喝死的?”

  他后退两步,双腿颤抖一屁股坐在地上,恐惧着:“我…我不知道…”

  晏江澜阴沉着脸:“你既然什么都看见了,何必装作若无其事呢?这位大哥哥已经给了你许多银子,你难道想靠别人接济你活下去吗?还是说,杀父之仇,强取你家房契店铺,你要原谅他吗?从此活在他的庇护下,一辈子当牛做马?”

  这话似乎刺痛了他的心,他奋力站起身,哭喊道:“我不要!我不要一辈子都这样,我要复仇!”他冲向一旁,对着他爹爹坟头重重的磕头。“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拿回我们家的东西!”

  接着,他的视线最后穿过晏江澜的身影,扫了一眼在风中凌乱的柳飞莺,独自跑了出去。

  这是他,这一辈都不忘掉的画面。

  他第一次见一个男人,竟然如此美艳。

  柳飞莺捏紧手心,一把抓住晏江澜的衣袍,斥责道:“你教他用仇恨活着?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他的!”

  晏江澜低头看了眼他的手,一把拽过他拉近自己身前道:“义父,他若不走,你就得收了这个义子,你在怪我赶他走吗?”

  他们习武之人,为何个个手劲都这么大?

  柳飞莺红了脸,挣扎开道:“那你也不能教他去复仇!”

  “世间像他这样的人数以万计,你今日能他帮一个,那往后呢?两个?三个?四个这样的人出现,帮得了他们一时,还能帮他们一世吗?人性本就是善与恶的根源,无论我方才怎么挑拨他,他已经亲眼目睹了自己亲人是如何死的,你以为,他内心深处真的不想复仇?我只不过顺水推舟,帮了他一把而已。至于他的死活,他的生活该如何过,干我何事?我不想做他的义父,更没善心去怜悯他。”说着,晏江澜低头伏在他耳边轻轻道:“不过,我可以做你的义父,一辈子庇护你。”

  碧波粼粼,一圈又一圈荡开。他的心猛然跳动,根本无法挪动脚步。

  “我说,你啊。”他伸手敲了敲柳飞莺的额头。“别傻愣着,该回去了。”

  柳飞莺一定不知道,此刻他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系统:心动值掉落:20点。恭喜贵方,解锁人格:襟怀坦白。

  夜晚,柳飞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来想去还是穿上了衣裳起身。他踮起脚推开房门,隔壁就是晏江澜睡的屋子。他畏手畏脚的站在他的门前,侧耳轻轻听着里面,果然没有任何响声。

  如今他已经熟睡,自己也好做一些事情。

  他又回到自己房间,翻窗跳下,踩着水洼出了白记庄。

  不知轻功跑了多久,他回到了昨日发现尸体的那个地方。掏出噬心剑,在撒满落叶与海棠花的地面上翻找着。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收回剑,蹲下开始刨开花瓣。在一层又一层落叶中寻到了那根断裂成几段的红玉簪。

  柳飞莺拿出手帕,将红玉簪擦干净放回怀中。

  这下,他的事情办完了。

  刚站起,他头疼欲裂,五脏六腑开始疼痛,脖颈上的纹路颜色变深,脚下一软,他跪倒在地上。

  他伸手摸了摸耳后,无比的疼痛。

  系统:这是柳飞莺走火入魔的印记,想必是你体内的情花毒与它相克,所以才会这般。

  柳飞莺看了看时辰,差不多是他情花毒发作的时候。

  系统:平时你毒发,是晏江澜替你运功疗伤压制你的毒。不过,他应该不知道你体内的还有一股内力。

  柳飞莺:什么内力?

  系统:涉及剧透,不予回答,祝您好运连连,度过难关!

  柳飞莺听得云里雾里:喂!你说清楚啊!

  系统:歇了歇了!

  他迷迷糊糊地靠到海棠树后,一脸红晕。月色朦胧,他仰起头望着皎月,思索着。柳飞莺捂着心口,大汗淋漓,语气缓慢:“我想…回家。”

  他垂眸看着身下,四周漆黑一片,异样的身体变化使得他越来越痛苦。哪里就像是针扎般疼痛,他一拳砸到树杆上,擦伤了手心,鲜血直流。

  漫天飘来红色的海棠,一帘烟花雨,一瓣砸到他的脸上。柳飞莺喘着粗气,闭上眼。

  春来柳绿花红,夜色静谧,他咬牙运功疗伤,脖颈上的印记竟然泛起紫光。体内火苗乱窜,与另外一股气撞去,冰火交融,烈火如同一头猛兽将要吞噬它。

  汗水滴落,吐出一口血,咳嗽起来。他再次走火入魔了,身体不由自主的由内向外散出内力,他抬手一挥,震裂了四周的树杆,将树劈成两半。

  海棠树的枝桠掉了下来,他被花瓣萦绕着,远处一瞧,似乎落入了花池中,光敝日月,碧波万顷。

  忽然他被人从身后抱住,清凉的风将他缠绕。柳飞莺发了狂,血瞳映出月光,他面带痛苦地想伸手将自己拍晕。

  不料那人握住他的手,清浅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别怕。”

  他差点儿就失去理智了,顿时反应过来,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身后的人一声不吭的将他再次抱紧,他正在解自己的衣袍。柳飞莺看着衣衫落下,露出光滑的背,他靠着枝桠,一把折断了海棠花。

  晏江澜伸手,浅浅淡淡的莞尔:“这不是什么羞愧的事情,放松点。”

  柳飞莺浑身颤抖,眼圈一红,温热的湿气浮上眼角,嗔怒道:“别碰我!”

  他抓住柳飞莺的脖颈,白皙的后颈上,走火入魔的印记已经延伸到了肩上。看着紫光,晏江澜俯下身道:“你想修剑魄吗?”

  柳飞莺低头喘息:“我要你会给我吗?”

  “当然,只要你说,“我要”。我现在就给你,如何?”

  他看着自己落在手背上的汗滴,回首见脚踝被他死死桎梏住,越发气了。

  这羞愧的无地自容的感觉,低声下气求人的感觉,况且还是求那个他最讨厌的人,他的死对头。

  “我没什么耐心的。”

  柳飞莺鼻息急促,脚腕开始抽筋,他抬头呵斥道:“你要是敢!我就杀了你!”

  晏江澜低吟:“莺莺,你想修剑魄,需得静心排除杂念。我想,你如今恐怕是修不了了。忍忍罢,现在只有这种办法了。”

  “晏江澜!”他猛地吼道。“你欺负我!”

  说罢,眼眶湿润起来,他闷声低头,埋进晏江澜的怀里。

  “我要杀了你!”

  晏江澜抱紧他:“随时欢迎。”

  柳飞莺气息赢弱,大脑被撞得恍惚起来。

  “我一定会,杀了你!”

  “嗯。”

  天际概日凌云,乱花迷人眼,晏江澜埋下头鼓吻弄舌,不漏一丝缝隙。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戏弄他。捉什么蜜蜂,采什么花,学别人做什么浪荡公子哥儿,如今好了,被人家吃干抹净了。

  碧花潭水照进一束清晖月光,尤花殢雪,久久回荡着。

  柳飞莺醒了,他早就在客栈中了。他警觉的听着四周动向,害怕会遇上晏江澜。这一次他记得很清楚,上一次莫名其妙就睡着了,这回,包括晏江澜在他耳旁说的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微虚着眼,酒肆的客人说话声传来,接着楼梯的嘎吱声混入其中。

  柳飞莺想着,晏江澜应该不在,于是慢慢抬起眼皮,刚睁开眼就看见那人坐在窗边目视着他,似乎一直坐在哪里,盯着自己。

  “醒了这么久,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了?”

  他轻轻歪头,阳光穿过他的耳后,照在床边的地板上。漆黑的瞳孔折射出金色的光芒,他乌黑的长发散于肩上,眉目如画。一只蝴蝶从窗外飞了进来,晏江澜抬手,一手拖着下巴,伸出手背举起来,那蝴蝶就这么落在他的指尖上。

  柳飞莺抓紧被子,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只被这景色吸引住,半响没能回神。

  待灼热的视线相交后,晏江澜瞬间挥手,将蝴蝶赶了出去,垂下眼帘红了脸。

  柳飞莺怔住,下意识咬了咬舌头,看着他手背上的咬痕跟着也是脸上一红,又倒了回去蒙上被子。

  柳飞莺:我红个屁的脸啊!我不是断袖啊!昨晚那种情况…那只是,只是为了缓解毒发罢了!没错!是这样的!

  晏江澜慢慢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莺莺,既然醒了就起来罢。”说着便要拉他的被子。

  柳飞莺心慌脸烫的抓紧被子:“我困!不起!”

  接着,只听他沉吟道:“我们还要赶路去苗疆,若你不起来,今晚毒发,你又要痛死了。”说罢,柳飞莺身体一抖。

  他要痛死,他…怎么说话总是一语双关,他不羞吗?

  随着声音淡去,他感觉被什么压住了,隔着被子他听见晏江澜对他说道:“还是说,你不想解毒?”

  柳飞莺蹭地推开他坐起:“解!我要解!我可不想被狗咬第二次了!”

  “第二次?”

  “走!”

  柳飞莺掀开被子,刚踏上地板,腰上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柳飞莺:操!

  晏江澜立即将他扶起来:“疼吗?”

  他甩开他的手,爬起来穿衣裳:“不疼!快点收拾!我们赶路!”

  心脏,快要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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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错,干得漂亮,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