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恳切的、诚心诚意的拜过鬼神。烟雾缭绕在室内, 香气醇厚的气味充盈室内的每一寸空间,她心头迫切, 诚恳拜神, 心里拼命地在祈祷无常师叔祖赶快回应。
人力有尽,故而求神。她此刻体会到了这种心情,不怪世间总有求神拜佛者, 因为遇上自己没有办法的事,除了求人, 求神, 当真是束手无策, 再没有别的办法。
‘求求了, 师叔祖快显灵!看在弟子供奉了那么多香火的份上,求给弟子指引一个方向啊!’
唐小云心里迫切又憋闷。她许久许久没有遇到这种显得自己如此弱小的事情了,这冷冰冰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 提醒她:你好弱。
这真是个令人感到不快的事实。
也不是她修炼不努力,也不是她脑子愚笨没有天分,只是没有足够给她成长的时间。谁晓得会突然遭遇这种无妄之灾呢?
空间里香气愈发浓,堆叠的烟气如山间云雾,朦胧似景, 跌宕着, 慢悠悠,在格挡了大部分暴雨声的室内静悄悄飘荡,像云般翻卷。
唐小云此刻深恨自己的弱小。
可是……她难得的迷茫了, 这一世的弱小, 是她不够努力吗?
不是啊。她从没有懈怠过修行。
可是进度缓慢, 远远比不上云雁随的修炼进度,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不是她这辈子天资不够, 修道没有硬性资质要求,若有向道之心,人人皆可修道。
那……为什么这辈子她修行进度如此缓慢呢?
卑躬屈膝,祈求鬼神。她向来信奉求人求神不如求己,可是今天却要拜倒在鬼神的坛前……只因为她弱,无能为力。
多少不甘,多少羞耻……
……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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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开始乱了。
另一端也有人在开坛做法,召请鬼神、召请祖师。
各家各脉请神请祖师的法咒各有不同,仪式也大同小异,只是唯有一点,处处正进行着请神仪式的道场,至今没人成功请来鬼神,或联系上祖师。
翻滚的浪涌卷走了岸上的毛团,浑浊水涛中隐藏暗流,巨力席卷一切前进,前进,汇集流淌的雨水,浩浩荡荡不断的向前奔去。
胡五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狐狸在水中不能呼吸,好不容易挣扎出水面,劈头盖脸的雨水浇淋在身上,他仍然感到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他被水浪卷着,越推越远,他离岸边越来越远了,天空还是那么黑,到处都是黑的。
‘我快要死了罢?’
胡五觉得是这样的,他好像快要死了。
谁能来救救他?
救命!
胡五被浊浪裹挟,头脑昏昏沉沉,但他还在努力挣扎,本能的挣扎着想要上岸。死亡面前,仙家也不能从容接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胡五昏昏沉沉的想:他只想好好赚钱好好过日子,按部就班修行,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黄毛狐狸在漆黑水中毫不起眼,随着水浪浮浮沉沉,在激流中被推着卷着往前去,好运遇上一棵断裂的树,黄毛狐狸被卡在了枝叶间,总算获得一丝喘息之机。
胡五努力的仰起头,仰望天空,什么时候会出太阳呢?
什么时候会雨停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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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皮毛被浸湿的通透,冰冷河水接触到皮肤。胡五感觉身上的热量快要全都流失掉了。
他距离死亡好像越来越近。
胡五不甘心的借助树枝做垂死挣扎,但是树枝也在水中浮浮沉沉,他爬上去也没用,爬上树枝也还在水里。况且雨水总是将他从大树的枝桠上打下来。
什么时候天亮啊?
好想,好想晒太阳……
……
这场北地前所未有的大雨已经下的太久太久。
城市的河流早已负担不起水流的排泄了。
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生物,正在盼雨停,等天亮。
大雨什么时候停呢?
……
漆黑的、哗哗声的世界里,从远处飞来一道光。
河水汹涌,浪涛澎湃,偏有个老道,借一枝芦苇,立在水上,手里举着一盏灯,从遥远的河的下流,逆流而上,飘然而来。
雨水不能沾湿他的衣角,狂风吹不动他的头发与衣袍,他脚踏芦苇行至河中,从背后抽出一把桃木剑,纵身一跃跳进汹涌的水中。
须臾,汹涌的波涛越发动荡,河流下面游过一星半点长蛇的影子。然后河水愈发动荡,似翻江倒海,激烈的浪涛撞击声在雨声哗哗的世界里有了一席之地。
而一豆灯火岿然不动,静静悬停在水面上,撒下十五的月亮一般柔和明亮的清晖。
水上声浪激烈,水下,人与长蛇斗的凶猛。
……
“这是五大门牵头搞出来的事。”
“他们怎么敢?!”
“阴间鬼神有意无意的默许了,或袖手旁观,或顺水推舟。”
“还有……城隍。最想要神道复苏的,是都城隍。”
“……”
“难怪。没有鬼神在背后支持,我说五大门怎么敢聚众祸乱人间。”
“都城隍……是何意呢?”
“……”
“老祖已经身下阴间,找东岳大帝要说法去了。”
“佛门道友那边,也去地府问地藏王要说法了。”
“福生无量天尊!老祖这一去恐怕折损阳寿。”
“福生无量天尊。”
有许许多多人在为这件事情奔走。
也有许多人在这件事情中消失了踪迹。
徐小媛爬到了屋顶上,在倾盆暴雨下冻得瑟瑟发抖,热泪还没流出眼眶,就已经被冰冷水流带走。
寺院里倒塌了很多的房子,苦苦支撑的道士和法师,又少了几个。
寺庙里本来有许多棵上年份的大树,虽比不得柳仙盘踞的那一棵参天大树,也是很高很大很老的一些树了,在暴雨中岿然不动的大树被柳仙折断了好几棵,和被柳仙摧毁的房屋一般,七零八落的倒伏在水里,只剩下朝天空支棱的枝桠叶子被雨水击打的声音。
还幸存的道士与法师坐在屋顶上。参天巨树上,柳仙盘踞在树上静静恢复精力。
人也好,柳仙也好,都很疲惫了。
也是从漆黑中飞来的一道光,宝光曜曜,梵音阵阵,撕裂哗哗的雨幕世界,破开世界的漆黑,不紧不慢,降落在泰半变成了废墟的寺里。
蹲在屋顶上瑟瑟发抖的大和尚见到佛光时便满面大喜,激动的扶着旁边人站起来,话还没说一句,屋顶湿滑脚下没站稳咕噜咕噜从屋顶了滚下去,‘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一群人扑过去救他。
佛光里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对盘踞在参天巨树上的柳仙说:“阿弥陀佛。施主,回头是岸。”
柳仙昂头嘶吼,啸声使人震耳欲聋,暴怒的话语响彻在这片天地间,“我要化龙——谁都不能阻止我!”
老和尚悲天悯人,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梵音大起,一盏琉璃灯被老和尚扔出去,随之而起的是一支携千钧之力砸下去的金锡禅杖。
“咚——————”
这是一道绵长的、四散的音波。
刚从水里爬上屋顶的大和尚和他的道士、和尚同伴们还没在瓦片上站稳,忽闻此音,大脑如遭重击,‘噗通’‘噗通’……一群人下饺子一样的又掉进了水里。
老和尚上前,摸了摸被禅杖砸凹下去一块的柳仙脑壳,喟叹道:“真硬啊。不愧是千年的蛇仙,道行如此精深。”
“阿弥陀佛。贫僧为你超度。”
老和尚说。
他便在一处树杈上坐下来,阖目,平平静静的开始念经。
雨开始变小了。
念诵经文的声音在渐渐变小的雨声下,逐渐变得清晰。
待在屋顶上的和尚平心静气,加入了念诵经文的行列。
雨渐渐变小了,天还黑着。
有些事情往往掩盖在黑暗下,不见天日,即不为寻常人所知。
时间过去了多久呢?
反正,不短。
唐小云请不来仅有些香火情的无常,心烦意乱之下,再也顾不得太多,闷头重新冲进了暴雨中。
她的心乱了,于是顾不得再想太多,自身安危都被烦乱的心绪压住,想不起来,她像个落汤鸡一样在雨中艰难跋涉,她心乱如麻,想:我现在是谁呢?我是‘唐小云’多一些,还是‘云雁随’多一些?我好像不像前世的我。我哪里错了吗?
我一直很努力啊。
从来没有一天懈怠过修炼。
我为什么还是这么jsg弱小?
我是谁?前世的我,今生的我,融合在一起,我是我吗?
好奇怪……
我在想什么?
我……
我不想这么弱小。我不想向别人祈求。
我……
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
到底哪里不对?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我的修炼出问题了吗?
……
哗——哗——
水掀起厚厚的、半人多高的浪,和着水下的暗涌,推得人走不稳路,摇摇晃晃跌进水里。
这水已经有半个人高那么深,唐小云站在水里,积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腰窝。
她手脚并用蹬着水划着水重新站起来,在暗流涌动的水里穿行,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唐小云分不清方向了。
她突然痛苦的捂住脸,发出摧人心肠的尖叫呐喊。
因为她发现,她的心乱了。
弱小,弱小。
云雁随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竟变成这般弱小无力,尚需对旁人万般祈求,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