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辨不清路, 人进入雨中不过一秒就全身湿透。
哗哗雨声是耳边的整个世界,这世界是如此的黑, 如此的沉重, 人在雨中如同负重前行,地面的积水绊阻着人的腿脚。
还没走出五十米,唐小云就知道, 她没法儿顺利到河西去,潭拓寺太远了, 下这么大的雨, 河上的桥未必还能过人, 汽车也用不了, 她不可能在这种暴雨天气靠双脚走到河西去。
下这么大的雨,地上的积水那么深,她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四周漆黑不可见, 如天河水倾的暴雨落下来打在身上既沉且痛,她双手挡在眉眼上方也快要睁不开眼睛。
唐小云总算冷静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理智回来后,唐小云转身往回走,积水中有阻力,肩上的大雨压身, 一步一步蹚水而行时水中拖拽着她的腿脚, 全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沉沉往下坠,又是另一重压力。
这种天气任何人都难以出行。
她从水里上岸,水流哗啦啦往下坠落、流走, 最后滴滴答答。
衣服又湿又冷。
而此时越是寒冷, 唐小云越是理智清明。
她冷静的上楼回到家门前, 没有回屋里去,而是站在对面邻居的家门前, 敲响了邻居的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季蝉衣——有人在家jsg吗?”
“咚咚咚——”
“咔嚓……”
门开了。
从门缝后面露出季蝉衣的半张脸,还有……红肿眼眶、带着血丝的眼睛。
唐小云冷静的问:“你家狐狸在不在?”
季蝉衣在门缝后面摇头,似乎因为她这一问,红肿的眼眶里隐约见水光,眼里又浮现茫然的悲伤与苦楚。
唐小云问:“它死了?”
季蝉衣摇头。
唐小云说:“没死?出门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季蝉衣蔫蔫的,只知道摇头,垂下了头和眼睛,遮掩脸上的神情。
下一秒他被唐小云骤高的喝声吓了一跳,惶惶然抬起头,眼里含了泪光受惊的看向她,慌张无措。
“你哑巴了吗?说话!”
这一刻唐小云简直恨死了他这副不说话的死样子,要不是极力克制,她就要上手打人了,“说话啊!回答我的问题!胡五呢?”
季蝉衣被她逼问的声音和吓人的表情逼退两步,想关门,却被大力推开,露出想要隐藏起来啊他自己。在慑人的目光下,季蝉衣磕磕巴巴、声音细细小小回答道:“不、不知道……他、他不要我了,然后他一直没回来,我我……我以后,就不是顶仙儿的了……”
季蝉衣到现在还感到不太真实呢。胡五太爷居然真的放过他了!
与胡五太爷相伴这么多年,他都已经认命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胡五太爷会对他说:“你自由了。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然后,胡五太爷就走了,留下季蝉衣一个人,恍恍惚惚,如堕梦中。等他回过神来时,竟说不出心头是喜是悲。
只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过活了几日,他总觉得不适应,心里想着与胡五太爷相伴的日子,想着想着便泪从中来,可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这是他想要的呀,已经得到了,为什么不觉得高兴,反而哭了呢?
他日也想,夜也想这个问题。
还没等他搞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对门的邻居就来敲门了。
邻居的气势有些吓人。
不,是很吓人。
季蝉衣喃喃道:“胡五太爷……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他被抛弃了,胡五太爷不要他了。是啊,像他这种不甘不愿的仙门弟子,早该被放弃了。
唐小云看他又要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中的样子,一巴掌拍在门上发出“咚”的重响,唤回他的神来,冷冷问道:“它哪天离开的?走之前说过什么话?”
季蝉衣战战兢兢回答道:“前、前天……说、说话这样的话……‘你自由了。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我走了。’……”他回想那天,给出邻居问题的答案,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重重的难过,胡五太爷不要他了,这一刻前所未有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季蝉衣悲伤难过地想要把自己藏起来,抱头痛哭。
唐小云问:“还有呢?”
她冷声问话的样子有点吓人,季蝉衣刚有想要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趋势,被这么一问眼泪又憋回去了,“没没…有了。只说了这个。”
唐小云不甘心的追问:“表现呢?它那天有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季蝉衣茫然的回望她。
唐小云压抑不住脾气,暴躁的问道:“它离开之前就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季蝉衣瑟瑟发抖,缩在墙边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唐小云甩开门,一肚子冷静与火气的交替,“咚咚咚”踏着楼梯风一样的下去了。
她还是要出去。
常叶青不见了,胡五也不知踪迹。线索还是太少,她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要做什么。
但是她要找到师姐。徐孙丽和徐小媛,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咚咚咚”的向下脚步声消失没多久,又“咚咚咚”的上来了。
唐小云掏钥匙开门,风一样的回到家里,扯纸巾擦干双手,搬来桌子放上香炉,点香敬拜,肃然念起请神咒。
……
人越来越少了。
或者该说,还在岸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嘈杂声穿过十来步远近的雨幕,在哗哗啦啦的雨声里模模糊糊,听不清人声。
再近一点。
漆黑的雨幕中浪涛汹涌的河边有一团微微亮的光,照亮几十来步的方寸之地,照出隐隐绰绰十来条人的影子,人影在暴雨中忙碌,雨天,任何纸上的符箓都没法儿使,这群顶着暴雨洪水出来的人或持剑、杖、灯,也只能在雨幕里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的影子。
“啊——又跑掉一个!”
“别管跑了的……回来!”
“水太大……人手不够!”
“啊!师弟!”
“不好!退——”
“师弟啊——被卷走了——”
“水……越来越大了……缺人……”
哗哗哗——哗哗哗——
风雨中,岸上的人又少了一个。
“水越来越大了!”
“没多少下脚的地方了。”
“河里还有……躲得远远的抓不到它!可恨矣!”
“下游泄洪了没有——?”
“十分钟前刚通过话——下游泄不过来了!”
这是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的灾祸,既算不上天灾,也算不上人祸,从人的方面来讲这场灾祸来的没有道理,人根本没有丝毫准备。
修士也是人呐,没成仙没成佛之前就是人,遇上这样的事情自然要站在人的立场解决问题的。
即使作乱的妖精不怀好意告诉了他们神道人替,仙道衰落——不是所有的人都达到了天人感应阶段,能够获知天道信息,这种道行的大能很少,如太清观那位隐世清修的老道,人族修行者中,不论道佛,达到那般境界者也仅有寥寥几位,皆已是出世之境。
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妖精显然没安好心,但一般道士们听了,沉默过后,依然各处奔忙抓捕作乱的妖精,忙忙碌碌跟知晓这个消息之前没什么不同。
刚知道这个消息的道士们、和尚们心里也乱过。
但是心绪不宁,心境杂乱过之后,大家都梳理心境,平和下来:得道成仙太远了,即使他们义无反顾踏上修行这条路,也没想过修到最后就一定能成仙。修行之路本就如履薄冰,艰难险阻各人深有体会,修道嘛,顺其自然,能得道自然皆大欢喜,不能得道,是命里时候不到,下辈子接着修就是。
道心坚定,来世自然而然会继续踏上求道之路。
跟没有影儿的未来比起来,还是把握当下方为正道。
道家重当下,重今生,天人感应,顺其自然。佛家修来世,修轮回,若向佛之心坚定,来生自然而然,也会踏上修行之路。
看不开的人,终归是少数。而这少数看不开的人既在心中生成执念,想要得道成仙,便难上加难了。
水势越来越大了。
领头的决定撤退,这一队人拎着被打到半死,用绳子、用法器紧紧囚缚住的妖精,左搀右扶着离开这段河岸。
“哗哗哗——”
奔涌的洪水冲上仅剩的一处河堤高地,汇集岸上积压的水流,这洪水的势头,似乎止不住了。
大河中滚滚洪流席卷一切奔涌而去,掉进去的人、折断的树枝、浑浊的泥浆石子、动物的尸体、人的尸体……温和的光辉伴随人的离去移动,照亮一寸新的黑暗,也还回一寸曾照亮的世界给黑暗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行人谨慎的蹚水而行,灯持在一人手上,琉璃做的灯罩保护灯火不受风雨的侵袭,一豆灯火稳稳的亮着,一行人慢慢的、稳稳的移动着。
他们身后、他们四周,超出灯照亮范围的地方,依然笼罩于深深沉沉的黑幕中,只有不知疲倦的暴雨串成线,连成片,携滔天声势席卷人间,与滔滔洪水相互呼应,轰声彻响,不眠不休。
阴间,枉死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千千万万年枉死城里从未停歇过鬼哭狼嚎之声,枉死的人心有怨气,又不能轻易再去投胎,进了这地方出又出不去,便日日待在这无边无际的枉死城里哭泣。
徐孙丽坐在地上,想了半天、或许是一天?也有可能是两天……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枉死城里无日无夜,时间流逝太不清晰,徐孙丽是真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就待在这里想了很久,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突然就变成鬼了呢?
可是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她还是没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突然变成枉死城的鬼了?
徐孙丽回想生前的事,可是在枉死城待的时间越久,她能想起来的东西就越少,先前还能想起来的事情,过了一段时间再去回想,发现,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个印象了。
徐孙丽迷茫的仰头望阴间暗沉沉的天jsg空,心想:我到底怎么死的?我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
啊,我到底为什么死了?
……
我为什么死了?
……
嗯?…我……我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