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谢蘅目瞪口呆地望着院子里足以照花人眼的数箱金银,再回过头,看到正指挥着下人将更多箱子搬进院中的摄政王, 一时有些不解:“殿下, 这是……”

  裴钧脸色说不上是喜是恼, 尽量平和道:“这是你好哥哥为你挣的。”

  “……这也太多了, 做什么可以挣这么多钱?”谢蘅惶恐,这哪是开店, 这是一-夜暴富啊,买下京城一整条街都绰绰有余。但她更怕谢晏是为了筹钱, 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哥哥他, 还好吗?”

  伤天害理倒不至于,裴钧薄唇抿成一线,只是有点伤身体。

  但他自然不能当着小姑娘的面说这种没羞臊的话,只轻轻咳了一声, 镇定道:“无妨, 你哥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是送你的, 你收着便是,好好筹划。京城开店不比别处, 处处打点也需要不少花费。”

  谢蘅受-宠-若惊, 还想亲去面见哥哥表示感谢,只是被摄政王给拦了下来。

  别说此时谢晏压根不在府上, 便是在, 他那副样子……也见不了人。

  裴钧为难道:“他……一宿没睡,很是辛苦。孤刚去看望过, 他才歇下,让他睡会罢。”

  谢蘅一听,恍然确应如此,哥哥辛劳一-夜理应让他好好休息,便福了福身子:“殿下想得周到,多谢殿下照顾哥哥了。殿下,我能借用一下府上的厨房,给哥哥煮些粥汤吗?”

  裴钧颔首同意了。

  待谢蘅感激万分地跑走,裴钧便立刻扭头出府,回到了小竹轩,一推门而入,便见青年身披白衣,挣扎着起身喝水。他腿脚酸软,还未走到桌边就踉跄了一下。

  裴钧阔步上前将他搂住:“怎么自己起来了?”

  怀里人没有应答,齿尖死死咬着唇-瓣,耳边红艳几欲滴血,他抬起眼仓惶地看了裴钧一眼,长睫便又如蝶翼般翕翕落下,然后蚊鸣般嘀咕了一句。

  裴钧没有听清,只得低头仔细辨认,视线无意间扫到地上。

  他脚腕处沾着一点暧-昧不明的……

  床边的小绒毯上的绒毛也染了三两滴湿意,倒伏了几簇。

  裴钧恍然明白了什么,促狭地往他后腰间一按。谢晏肩膀微微战栗,当即变了脸色,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裴钧的肩头,他控制不住那种异样的感觉,只能失态地任由莹润水色流淌。

  屋中檀麝味更浓。

  裴钧单掌捧起他的脸,凑到他唇边:“这可怪不了孤,实在是你贵得出奇。”他低笑,“为了与你共度良宵,孤半副身家都挥霍出去了,若是再不努力一点,怎么能回本?”

  为了十两又十两,裴钧可是将他欺负惨了。

  “再说了,孤不也给你优惠了吗?”裴钧手指探入他口中,模拟了一下昨夜,“买十送一,童叟无欺。”

  有这么送的吗?!

  谢晏眼角都红透了,还有些微微的肿色,他生气地咬了裴钧手指一口,留下个浅浅的牙印,哑声道:“我要沐浴。”

  热水早就备好了,因裴钧走时谢晏脱力昏过去了,才没有叫醒他。

  可明明是谢晏要沐浴,裴钧却也褪了衣物,但他实在无力反抗。不过进了浴桶,没等裴钧做什么,温暖热水包裹上来,谢晏后脑靠在裴钧肩头,很快就昏睡着了。

  最后一点感觉,好像是比热水更炽热的指尖,大概裴钧在帮他清洗。

  他这一觉径直睡到了第二天,等再睁开眼睛时,就是在抱朴居的床上,应该是裴钧抱他回来的,他实在是太累了,竟对此毫无知觉。

  谢晏一身清爽,却懒得起,又翻个身眯了一会。

  没过多会儿,就好像听见了窗外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似乎是在争执灯笼要挂在哪,这个说太高了,那个说太矮了。间或夹杂着狸奴跑来跑去问新熬的浆糊被谁偷吃了。

  谢晏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年三十。

  时间过得真快,一不留神又到了年节。想到去年这时候,他还与良言几个窝在连炭火都不足的平安侯府,清清冷冷地过年。那时候,谁能想到,他的未来会与裴钧有如此深的牵绊呢。

  正这么感念着,后背突然贴覆上来一具火-热的身躯。

  谢晏闻到了熟悉的熏衣香味,往后贴去。背后人摸了摸他的脸,又试了试身上,才放心道:“孤进来这么久你都没动静,还以为你发烧烧糊涂了……在想什么?”

  谢晏侧脸在他掌心蹭了蹭,本想腻歪腻歪,但很快他就皱起眉头:“……在想,你的手放在哪里?”

  裴钧毫无愧疚,继续碾着葡萄玩了一会,才收回手:“只是看看坏了没有。”

  “……”谢晏不由反思,以前裴钧也是这样无赖吗。

  但他没反思多久,就被裴钧抬起下颌吻住了,并没有多深入,只是安抚的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厮磨,脸颊和唇角都被他轻柔地照顾到,让谢晏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沉溺其中。

  吻罢,裴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然地揶揄道:“喜欢这样?”

  谢晏心跳蓦的漏掉一拍,他将裴钧推了一推,矢口否认:“不喜欢。”

  裴钧将他禁锢在怀里:“孤喜欢。别动,让孤抱一会。”

  谢晏心里柔-软,挣扎了一下,就没再动了,但裴钧也没有继续再作乱,确实只是抱了一会,像是从他身上吸足了力量一般,良久将他放开,允他起身:“今日又落了雪,他们正在外头堆雪人呢……孤记得,你也很喜欢雪,你不去玩玩吗?”

  是很喜欢,因为南邺虽也下雪,但都不足以铺成白茫茫的雪被,没多久就会化掉。谢晏看了眼窗外的雪景,眼神还瞟着,嘴上却道:“还小么,非要玩雪,弄一身湿。”

  裴钧看他慢吞吞地穿好了衣服,笑他口是心非:“那孤想堆雪人,你陪陪孤,总行罢?”

  “……”谢晏回头,看他懒洋洋地斜靠在床上,勉为其难道,“真拿你没办法。还不起来?”

  裴钧忍俊不禁,拿起狐裘系在他肩头,带好毛茸茸的兜帽。又不知从哪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皮手套叫他戴上,还拿出了铲雪的小铲子。便牵住他的手,将房门一推。

  霜雪风寒刹那间倒灌而入。

  谢晏一瞬被屋外的白雪眯了眼,偏头避了一下,再抬起头来,一只雪球扑簌砸在了兜帽上,碎雪哗啦啦地往下掉。远处有人哎呀笑道:“公子!怎么就砸中公子了!狸奴,你看着点啊!”

  狸奴无辜道:“可、可又不是我砸的!”

  好像人间的热闹都涌了进来。

  “良言!”谢晏弯腰抓起一握雪,团一团,“给我站住!”

  他握着两团雪球追了出去,似只白狐狸融进了雪景里,良言见状抱头躲藏,反倒是牵连了狸奴替他平白挨了无数下。雪球扔完了,谢晏气呼呼地跑回来,盯着裴钧告状:“他欺负我没有雪球了。”

  裴钧无奈地摇头,卑躬屈膝地给谢晏团雪球。

  良言远远大喊:“不能让殿下替你做雪球!公子耍赖!”

  谢晏抱着裴钧给他团的数个雪球,笑吟吟道:“本公子何时讲过道理?”

  他扬起手臂,抡了几圈霍地扔出去,良言见那雪球大得吓人,砸身上一定很疼,一边嚎着“狸奴帮我!”,一边抱头鼠窜。狸奴未反应及时,嬉闹间被良言一扯,就对上那飞来的雪球。

  大雪球迎面飞来,狸奴闭上眼。

  只听“啪”一声,狸奴诧异于自己竟没觉得凉。

  待睁开眼,便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纪疏闲挡在了自己面前,那雪球正正中中拍在他脖颈。他先时还挺身而出,帅气得很,不过片刻,就被融化的雪水冰得原地跳脚。

  “纪大人?”狸奴愣了一愣,赶紧帮他扫去其他碎雪,“您怎么在这啊?”

  “里面里面,掉进去了!”纪疏闲倒吸气,来不及与他多说,扯开领子让狸奴赶快掏雪,“冻死我了!”

  纪疏闲比他高大很多,狸奴只能翘着脚扒着他领子往里看,也因此额头贴到了纪疏闲的下巴。纪疏闲的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狸奴的额头,他不由吞咽了一下,下意识将下巴抬高些。

  但他越是太高,狸奴就越是看不清冰碴滚到了哪里,只能更高地踮脚。

  如此便成了恶性循环,直到狸奴踮得站不住了,险些滑倒,被一双手及时揽住,他气得用力扯了下纪疏闲的衣襟:“你站这么高我能看见个什么?蹲下!”

  “……”

  吼罢,狸奴才恍惚意识到腰间多出了一只手,而自己正姿势不堪地贴在纪疏闲身上。他一下收了声,沉默了片刻,耳颊微微红起,倏地从他身上下来,站到了一旁。

  纪疏闲笑了一声。

  谢晏抱着一堆雪球悄悄地回到裴钧身边,将还在团雪球的男人拽了拽:“不是要堆雪人吗,这里雪都没了,我瞧花园里的雪挺好,走了走了。”

  两人蹲在花园的小角落,静静收集雪块的时候,裴钧透漏了几嘴,谢晏才知道,在他昏睡的时候,朝廷对将士们的封赏,以及西狄那边的官员调令已经下来了。

  偌大的西狄疆土归入大虞,需要尽快排遣得力的官员前去坐镇,纪疏闲便在其中。

  如今,朝廷商议,将西狄由北到南划分三块,分别设立北庭、西庭和南庭都护府。此番得胜,纪疏闲功不可没,按绩封为安定将军,兼封西庭都护,即是原先的王都及周遭地区。

  西庭都护府是统治育化西狄百姓最重要的地方,必须交给信得过的人。按例本该是让皇室宗亲前去,但这一代宗室子没几个出类拔萃的,裴钧用不惯,自然还是纪疏闲能者居之。

  同时,他还将西庭一块的封地也给了魏王,叫他别再无所事事,同去坐镇帮衬纪疏闲,也好好历练历练。

  此前奋战英勇,还为救裴钧一命而断了腿的蒋小公子,也得了封赏,原本是要将他调回东边州府来任职的,可蒋小公子死活不愿,非要留在西域为国建业。

  裴钧瞧他难得生出一腔热血,便将他也留给了纪疏闲调用。

  安排好了官员西行后,大虞一下子就人手不足了,裴钧下旨春季开恩科,既是为了选拔人才,也是为了笼络西狄的文人们。各地才子听闻,俱是热烈拥护……不过这些皆是后话。

  当下重点是,大虞一下子多出这么大一块疆域,官员必须尽快赴任,以免地方生变,所以原定过了这个除夕就立刻出发,纪疏闲也不例外。但路途漫漫,此一去西域赴任,再归京不知要多少年。

  他此时出现在府上,并不是无故来闲逛,恐怕是来告别的。

  裴钧团出一个大的雪球,用力压实了,一边问谢晏:“你猜,他何时来朝孤要人?”

  “怎的他要人就要允?”谢晏吭哧吭哧滚来一个比他面前稍小一点的雪球,“八字都没一瞥呢,你怎知人家就愿意跟他了?……我猜他能憋至少两个时辰才开口!”

  “怎么没有一撇,战时纪疏闲信里那个肉麻的劲儿,礼物可也没少送……啧,孤就赌半个时辰。”裴钧帮他继续团雪球,“赌吗?”

  “赌就赌,输了的人……”谢晏犹豫了一下,“我还没想好。”

  裴钧笑了笑:“那你继续想。”

  可谢晏暂时没什么想要的,一时还真想不出讹点什么。想了会,还是决定暂且放下,先嗒嗒地跑到厨房,从一众热火朝天的厨娘手里讨到了萝卜煤块等物,还拿来了旧围巾来,用来装饰雪人。

  直到风雪在两人肩头积下了薄薄一层白霜,谢晏发梢都湿了,虽然带着皮手套,里面的手还是冻得冰凉,嘴唇都淡淡发青时。裴钧不许他再玩了,将他抱到了旁边早早燃起炉火的小暖亭。

  裴钧把他身上的冷裘衣解下,换上熏热的新披风,并将他冰凉凉的手护在自己掌心,一边揉搓一边呵着热气。

  谢晏正在这片温暖中晕晕然陶醉,暖亭的小帘就被人轻轻拨动。

  出乎意料的是,还没为那个赌约想出好的赌注,两个赌徒就齐齐一败涂地。

  因为来的人竟不是纪疏闲,而是狸奴。

  狸奴穿着小雪袄,腕子上套着对宝石金钏,他脸蛋圆润了一些,愈加衬得他娇俏可爱。进来后,他一双碧波般的眼睛眨啊眨,才懦懦道:“侯爷,我、我想……我想和纪大人去西庭……”他解释道,“西狄与大虞不同,民风彪悍,他、他若是不知当地风俗,很容易挨打。西狄还到处都是毒花毒草,纪大人也不认得,万一……”

  谢晏:“……”

  越是解释,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钧笑笑地看了谢晏一眼,也不说话,只闷头饮茶。

  谢晏没出息地朝狸奴挥挥手,端起茶来:“去吧去吧,别让毒虫咬了你家纪大人!记得常回来看看。”

  狸奴心下一喜,随即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他还想辩驳两句“不是我家的”,可抬起眼来,平安侯刚好被热茶烫了嘴,委屈地哼唧了一下,摄政王毫不避讳地掐着他的下巴,看他烫红的舌头:“谁让你看都不看,就喝这么快的?”

  两人越来越近……狸奴红着脸退了出来,没走几步,一头撞上了跟过来的纪疏闲。

  纪疏闲一把扶住惊慌的狸奴:“你急急忙忙的,可撞疼……”

  许是方才所见到的平安侯与摄政王的亲昵举措,也令狸奴生出了一些畅想,他看着纪疏闲一张一合的嘴-巴,突然打断他道:“我想家了。”

  纪疏闲一愣:“什么?”

  “我生在西狄。”狸奴抬起头,碧眸里添了几许笃定,“纪大人,你带我回家罢。”

  纪疏闲原本是没打算带狸奴西行的。

  并非是对狸奴没有感觉,之所以忍下不提,只是因为西狄路远,这个季节又是苦寒,此去诸事繁多,狸奴跟着他难免会吃苦,不如留在平安侯身边更安稳。

  而且,他有点摸不准狸奴对他到底……

  但纪疏闲没有想到,狸奴会主动提出。

  狸奴看他不说话,扁了扁嘴:“不愿算了。”

  “……”纪疏闲僵愣住,半晌恍然回过神来,一把抄住狸奴的腰,抱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语无伦次地高兴,“好、好,走,咱一块儿回家!”

  狸奴羞恼地捶打他的肩膀,叫他放自己下来,可纪疏闲哪里听得进去,就这么将小小一只漂亮野猫给拐走了。

  晚上的除夕宴,便定在了王府中。宁喜忙得里里外外不停歇。

  宫中旧规是该办宫宴的,可是宫里只有小皇帝一人,这宫宴办起来也没什么意思,谢晏便出主意,将小皇帝暗中一块接到了府上。毕竟摄政王做东,谁也不敢多嘴说什么。

  小皇帝并没有穿龙袍来,一身喜庆的锦衣披风,只如寻常贵族子弟一般,还带来了谢晏爱吃的御膳点心。一进来,便甩脱了数名小太监尾巴,扑到谢晏身上:“谢太傅!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裴钧以前对小皇帝恨铁不成钢,意见很大。此番出征回来,小皇帝进步却很大,不仅是文史功课,连骑射都像模像样的,考校起寻常政事,他也能对答上来……令裴钧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而且这其中还少不了谢太傅辛勤教导的功劳,裴钧想到这,对他脸色好看了许多。看他缠着谢晏不放,虽然面上不愉,也难得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王府上下灯火通明,灯笼高挂,此前谢晏闲来无事做的各色灯笼也混在其中,平添了几许顽皮乐趣。还有先前剪的红纸福字,更是被良言他们瓜分干净,张贴在了王府醒目处。

  裴钧因为张口晚了一步,竟连一张福字都没能要到,亏得他还暗自将自己床头擦抹得干干净净,只等着亲手贴一张谢晏剪裁的福字,这下好了,连个纸茬儿都不剩。

  他气得脸色铁青,还是谢晏笑他幼稚,答应再亲自给他剪一个,旁人都没有的那种,裴钧才以狠狠嗦了谢晏舌头为代价,暂且原谅他们了。

  随着宁喜一声“上菜了上菜了”的吆喝,婢子们鱼贯而入,将新鲜热乎的琳琅菜品摆满了一桌子。大家不分-身份贵贱,团团在一张大圆桌旁坐了。良言抱来了刚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的胖甜甜,一下没有抓住,鸭子上了桌,踢翻了酒杯,泼了谢晏一身。

  谢晏严肃地去捉它:“裴琼华!你给我下来!”

  在纷乱四起的“甜甜!”“小郡主!”“裴琼华!”的叫喊声中,鸭鸭四处逃命,最后一头撞进谢蘅怀里,大概是谢蘅身上很香很软,它扑棱了两下,竟老实不动了。

  谢蘅低头看着掉进怀里的胖鸭,通体雪白,倒是跟哥哥送她的那盒子木鸭玩具十足相像。

  这下众人偃旗息鼓……总不能到谢蘅怀里捉它吧?

  裴钧抽出丝帕,擦着谢晏身上的酒渍。谢晏则没好气地指着甜甜:“裴琼华,你是个小闺女!你羞不羞臊!往小姑娘怀里钻?!”

  谢蘅只是听说哥哥养了只小鸭,没想到小鸭还有这么正经的大名,一时忍俊不禁。

  到良言绘声绘色地讲起“裴琼华”的由来……谢蘅先时还惊讶谢晏与摄政王的关系竟是如此,后来仔细前后一想,便觉两人其实早有端倪了——摄政王对哥哥实在是好过头了。

  若是这种关系……她便能理解了。

  谢蘅浪迹民间时,被人收养过,也做过琴姬,形形色-色的男女都见过,并不觉得他们这样惊世骇俗,反而是瞬间想通了一些关节,更是放下了一些担心,掩齿笑了起来。

  谢晏看她并不在乎这些,也不由松了口气,重新叫人拿了酒来斟上:“来来来!都愣着干什么,养鱼呢?!”

  酒坛一启,醇香四溢,满席欢颜。

  刚吃上没几口,魏王风风火火地来了,像是在家就饮了几杯壮过胆子,一进来就抱着裴钧大-腿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不想去西边苦地做封王。

  直到狸奴劝说,西狄王都繁华比之虞京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满大街都是披着薄纱、碧蓝眼睛的异族美女,十分热情奔放。魏王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心思动了一动,捉着狸奴的手叫他多说一点,还眼丝如波地望着狸奴:“她、她们都如你这般好看么?”

  话音未落,就被纪疏闲咬牙切齿地隔开了:“魏王殿下自重,野猫儿已是有主的了。”

  野猫儿起先是两人信件来往时的戏称,后来变成了两人之间的小昵称。他当着大家的面这样说,岂不就是在宣告主权。狸奴抽回被魏王捏着的手,不好意思地抿唇转到一旁,默默喝酒。

  魏王醉眼迷蒙:“啊?怎么好看的人都有主啊……有主也不怕,不能松松土吗?”他转头突然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眼睛一亮,“那这位姑娘,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没有。”一道低沉声线幽幽响起,“嫂子却是有一个的,你可想认识认识?”

  魏王醺醺然转过去:“嫂子?谁啊——”

  一抬眼,迎面撞上摄政王的冷脸,瞬间清醒许多,他看了看谢蘅的脸,又看了看谢晏的脸,怪不得这样像!这大嫂子他可惹不起啊,魏王讪讪地往后蹭:“啊哈,啊哈哈哈!嫂、嫂子好啊,嫂子过年好!”

  众人被他逗得一阵发笑。

  裴钧提着魏王领子教训了一顿,到底还是允许他上桌吃饭,叫宁喜给多加了一双碗筷。

  按谢晏的话说,这是家宴,自然要一家人一起,轻轻松松,热热闹闹的。

  一家人……这个词,裴钧以前想都不敢想。

  酒过三巡,谢晏已喝得有些醉了,但仍固执地要同大家一起守岁。良言和狸奴、纪疏闲、魏王他们在一旁玩叶子戏,谢晏抱着酒壶凑过去看,看了两把,他正取笑魏王是臭牌篓子,才忽然发现有个人不见了。

  抬起头来四处寻找时,才看到临景的窗边,裴钧正低头和小皇帝说什么。

  大抵是关于他的事情,因为小皇帝期间数次朝他瞄来,又迅速敛回,神色似有为难。

  待两人说完话,小皇帝支支吾吾地走了,过了会,他还不回来,只一个人站在窗边吹风。谢晏才晃晃悠悠地凑了过去,喊了声“五郎”。

  裴钧下意识抱住了他,没叫他被脚下的椅子腿给绊住:“小心点,怎么喝了这么多?”

  “过年高兴,便与他们多饮了一些,不妨事的。”夜风将酒意吹散了一些,谢晏趴在窗边,望着檐外窸窸窣窣落下的雪花,“你站在这里不冷?”

  裴钧沉默了几许:“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谢晏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背后就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他回头看了一眼,也笑道:“五郎,你府上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吧?”

  裴钧早就料到今晚酒不会少喝,提前备好了醒酒的腌梅,他往谢晏口中塞了一颗,然后才扫过打闹的人群,语气软下来:“他们能聚在此处,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有谢晏,裴钧恐怕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成为众人口中那个冰冷残酷、杀伐无情的摄政王,被众臣惧怕,被皇帝忌惮。最后的结局,或者是杀了无能年幼的皇帝,成为一朝暴君;或者是在皇帝亲政之变中死去,成为被史官口诛笔伐的罪人。

  又或许,这些都不是。等到裴钧将“摄政王”做腻了,便抛下一切,什么都不管了,管它大虞江山会变成如何。说到底,裴钧其实并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

  “孤做这个摄政王,”裴钧道,“只是想尝尝这至尊的权力,究竟是什么滋味。”

  是谢晏,让他这颗早已被寒冰冻僵的心腔,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谢晏顺势靠在了裴钧肩上:“怎么样,什么滋味?”

  裴钧低头去亲谢晏,忍不住又想欺负他了:“没有你的滋味好。”

  谢晏笑了,回应时,天边突然炸开了一朵烟花,像是无数流星划破夜空。紧接着无数朵绚烂烟花齐齐冲上夜空,绽放出姹紫嫣红,大街小巷的炮竹声也响起来——原是到了子时。

  “过年好,五郎。”谢晏道,“新年的第一个时辰、第一句话,一定要说。”

  裴钧眼神温柔:“过年好。”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但一定不是最后一个。

  院中宁喜也挑着长杆出来,杆上缠着几匝红鞭炮,喜气洋洋地喊道:“殿下!炮竹破岁!福寿迎春咯!”

  正在嬉闹的众人闻声都凑了出去,各自捡了些小炮仗去玩。连小皇帝难得出来放松一次,也抢了一根要自己放,小太监们恐他受伤,追着他担惊受怕。院子里又是一番热闹,大家乘着酒意,没人注意到有两个人不合群地躲在了窗下。

  窗外是炮竹声响,屋内是酒酣饭足,一切都这么刚刚好。

  谢晏转头看着身旁人俊美的面容,凑上去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在他唇边亲-吻。

  他唇的形状看起来薄而锋利,其实亲起来很软,温暖潮湿。

  裴钧突然被他按在窗沿底下亲,一时竟喘不上气来,可是外面还有众多亲朋,他又不能对谢晏如何,只能伸手将他往身前搂了搂,低声问:“又有什么坏心思?”

  谢晏压在他胸口,不服气地捏了捏他鼻子:“我难道天天都有坏心思?”

  裴钧挑了挑眉。

  谢晏冲他笑了笑:“之前那个赌注,我想好是什么了。”

  “……”可那个赌约都无法成立了,更遑论是赌注,裴钧眼含无奈地看向谢晏,知道这人已经懒得找什么借口,开始明目张胆地讹诈自己了,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要纵容他,哄他高兴。

  “好罢,你想要什么?”裴钧问。

  谢晏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勾唇道:“我想要元宵灯楼最顶上的那盏琉璃宝灯。”

  裴钧:“……”

  元宵灯楼是民间的风俗乐子,说是风俗,其实只是富商们为了赚文人的钱而设的噱头罢了,只是年岁久了,渐渐的成了百姓间约定俗成的一样乐趣。

  元宵夜市上,“花焰七枝”“六街鼓歌”和“琉璃灯楼”是最值得看的虞京三大景。

  元宵节这日,夜市通宵达旦,而夜市的最中心会建起一座高达数层的灯楼,每一层都挂满了彩灯,每盏灯都代表一个灯谜、或者一个诗引,十个铜板便可参加一次。

  每对上一盏灯的灯谜、或做出诗引要求的诗来,便可摘得彩灯,得到相应的彩头。

  这夜,无数才子佳人齐聚灯楼下,一展文才。

  这些彩头倒是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只是谁若是能过关斩将,一层层地赢到最顶上,摘得唯一的那盏琉璃宝灯,才是稀罕事。越往上,题目便越难,因此也并非年年都有人能摘灯。

  只不过重要的不是那盏灯本身,而是哪年若是有谁提着这宝灯走在夜市上,便会引来旁的无数羡慕目光。甚还能在京中传成一段佳话。

  每年都有无数才子为博佳人欢心,为这盏琉璃宝灯争破头。

  只是谢晏想要的,哪里是那盏琉璃灯,裴钧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他就是想看自己为他在虞京夜市上大出风头。他过后好提着那盏琉璃宝灯,在街上沾沾自喜,四处炫耀,让满城的人都来羡慕他。

  他堂堂摄政王,竟然要和一众民间书生争花灯,来讨美人开心……

  ……还说没有坏心思。

  谢晏眸底映衬着男人为难的表情,他戏谑地眨了眨眼睛,环着裴钧的颈轻轻晃了晃,用无比柔软的语气痴缠道:“哥哥,好哥哥,你难道不行吗……”

  裴钧:“……”

  还能怎么办呢,他都叫好哥哥了。

  这谁抵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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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是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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