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 夜黑风高。

  值守昌州城的守卫正挑着火把进行后半夜的换防,忽然隐约听见有奔腾的马蹄声,紧接着看到密密麻麻百余人出现在城下。守卫心中警惕, 立刻遣人去通知驻守此城的将军, 一边执戟喝问:“何人夜闯昌州!”

  为首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半边身形隐没在夜色里, 但亦看得出身姿挺拔英武,闻声收紧缰绳, 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扔了过去。城门下的守卫小心翼翼地将令牌勾过来,待一看清, 再举亮火把,打量了马上男人的身形面容, 登时大骇俯首。

  忙打开半扇城门,迎他们进去。

  男人一夹马肚,默不作声地进到城内,一双眼眸鹰隼似的四下环视了一周城门防备, 那领路的守卫后背汗湿, 心惊胆战地引他往昌州军衙,生怕他看哪里不顺心, 朝自己发难。

  好在没走多远,听闻消息的蒋将军便披着衣服赶至, 男人下马,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 他所带来的二百精锐亲兵便各自散去, 如溪入海般迅速消失得无踪无迹。

  不一会,两人牵马走到军衙后门, 蒋将军左右观察无人,将男人迎了进去,命小吏将墨马牵下去好生照料饲喂。

  此时与城中的静寂不同,军衙主厅内灯火通明,一众军将正围着沙盘争论不休,刚又要为此动手,门口便出现一青年。身披夜露,高大俊朗,军将们一怔,纷纷跪拜:“殿下。”

  裴钧阔步进入主厅,解了身上夜行的黑衣,微微颔首便自然行到主位,扫了眼沙盘形势:“城外如何?”

  “看着安静,但据探子报,西狄的西境驻防军调动频繁,还换过数次统领,恐怕不日便会有所行动。西狄内乱,我们昌州还好,但吉州那边的西狄兵痞无人约束,有小股军兵在边境上游掠。”其中一名年轻将领禀道,回过话,他抬起眼近乎直辣地观察着裴钧。

  西境军只是听过北境战神的威名,除却京中调来的几位大将们,余下的将军统领多是本地提拔上来的,大多数都未见过裴钧上阵杀敌,如今亲眼见到此人,难免好奇。

  裴钧未在意他们肆无忌惮打量的眼神,又低声询问了些其他三州的驻防情况。听到图岭那边,纪疏闲的人马已经数次与西狄七皇子的先遣兵做了交锋,各有损失,才微微皱了下眉。

  “吉州先不必理会,他们若是过界,便打回去,但莫要深追。再派五千擅长林间作战的精锐到图岭,听纪疏闲指挥。图岭夏日多雾瘴,叫两个精通瘴毒的医官随行。”裴钧略微安排了一下,沉思几许,又将沙盘上的代表我方人马的旗帜拨动了几下,“余下就按这样部署,去罢。”

  军将们领了命,纷纷散去,回到各自军营整兵备战。

  裴钧揉捏着眉头,蒋将军凑上来道:“昌州不比虞京,殿下来得比预想中快了一些,这、这府邸还未收拾好,殿下要不然……”

  还没说完,裴钧就抬起一只手止住他的话:“不必,孤行迹不易张扬,在军衙寻个清静房间,暂歇即可。”

  蒋将军讪讪称是,赶紧叫人去收拾了间僻静的房间,领他过去。

  昌州气候干燥,即便是夏日雨水也不多,夜空并不是虞京那般蔚蓝,而是泛着淡淡的土色。裴钧松解了骑装,靠在桌边看军报,突然门前滴滴当当老鼠似的响。

  他放下军报抬头一看,就见一个个头不算高壮的兵吏端着些简单夜宵小菜过来,在门口颤颤巍巍,徘徘徊徊。

  裴钧凝目辨认了一下,才想起他来,嗤笑:“蒋小公子,还活着呢?”他侧目看了眼蒋小公子身上衣着,“都已是副尉了。”

  “……”被认出来的蒋旭光肩膀一抖,在雁翎卫的大牢里遭了一难,现在他一看见裴钧就跟鸡崽子似的,白着脸把夜宵端进来,磕磕巴巴地说,“是,是,承蒙殿下开恩,前段时间跟着杀了几个侵扰边境的西狄小头目……”

  裴钧面不改色地翻着军务:“自己杀的?别不是旁人恭维你,五花大绑送到你面前给你杀的罢?”

  “不是!”蒋旭光胀红了脸辩解,“是、是村巷交战,他先要杀我,我反击保命才、才……”

  裴钧这才瞥了跪在地上的蒋旭光一眼,微微俯身问:“杀人的感觉如何?”

  回忆起这个,蒋旭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不太好,血溅在脸上,滑腻腻的,又腥又臭,我、我回来还……吐了。”

  见识了真正的打战,感受过敌人喉间热血,知道边境将士们为守国门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再回想起自己当初在京中为非作歹、招猫逗狗的日子,不免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对以前对谢晏做的那事,更是十分惭愧。

  而且来到昌州的几个月,他还结实了几名新的朋友,都是当地军户家的子女,各个儿英姿豪爽重义气,骑马射箭样样都行,比在京城时有意思多了。在西境磋磨了几月,人都结实了许多。

  没多会,蒋旭光升起一点点自豪,“论功时统领说我英勇,杀得多,提了我做副尉。”

  军营容易激发少年热血,看来是真的。

  但裴钧却像是听到鸡崽说“我会破壳了厉不厉害”似的,淡淡嘲笑了一下。

  裴钧自己在蒋旭光这个年纪,在北境战场上割来的敌方头颅,都能摞满蒋小公子的金丝大床。

  蒋旭光似乎也明白,自己这点小功小绩在大虞战神面前来说算不得什么,很快就低下头去,他抿了抿嘴,抱拳振振道:“殿下,我本来是编在先锋军里的,但是我爹……蒋大将军来了以后,就把我扔去了后勤,我知道您来昌州,是为了打西狄蛮子的,我……我也想上阵杀敌!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殿下能不能劝劝大将军,把我调回去?不是前锋也行,做什么都行!”

  他一口气说完,脖子都梗红了一片。

  “……”裴钧嗤道,“怎么,不过杀了几个游兵,还上瘾了?你见过大军交锋、尸横遍野吗,知道前锋有几个能活着回来,你这细胳膊细腿,经得起西狄的几下砍马刀?蒋益川就你们两个宝贝疙瘩,送你上前锋,不就是叫你去死?”

  裴钧随意吃了两口夜宵,一张嘴,便又是夹枪带棒:“你若是直接被砍死了还好说,孤照例发点抚恤就行。你若是少个胳膊少个腿回来,孤还得费心安抚你们蒋家,又送银子又送药,少不得还得亲自探望,得不偿失……算了罢。”

  蒋旭光被讥讽得满脸通红,半天没辩出来一个字,最后只能邦邦磕了两个头,置气道:“我、我会证明给您和爹看的!”

  也没等摄政王说起身,就刷的站起来,气鼓鼓跑出去了。

  这时的裴钧并不知道,自己一番刻意嘲讽对蒋小公子尚且稚嫩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以至于未来几年,这位风度翩翩、年少风-流的小公子,为了证明自己,在一番苦训严操之下,练成了一身扞格不入,能把敌人撕成两半的腱子肉……

  话归此时,刚一出门,蒋旭光就听背后裴钧道:“站住,回来。”

  蒋旭光心下一喜,以为他回心转意,同意调自己上前线,忙溜溜地迈回来,泥腿子似的笑道:“殿下!”

  岂料裴钧却指着一盘菜道:“这是什么?”

  蒋旭光看了一眼,纳闷道:“奶豆腐啊。我是吃不惯的,不过西狄人常吃,昌州原属西狄,保留了些他们那边的一些习惯,不过口味更偏咱们这边,更香甜浓厚。配茶配奶都行……”

  裴钧眉眼凝重:“能保存多久?”

  蒋旭光见他如此严肃,便以为此物对打仗大有用处,立刻板正了小脸道:“这……若是用厚油纸层层包好,下面铺些吸水的盐石稻草,放在冰鉴里,或许经得起路上十来天……”

  裴钧颔首,拍了拍蒋旭光的肩膀,郑重道:“确有一事交给你做。”

  蒋旭光眼睛一亮。

  -

  七月十五,天微阴,风疏云低。

  谢晏终于收到了来自昌州八百里加急的第一封信……并一个沉甸甸的冰鉴匣子。

  王府一伙仆婢,包括刚从宫中回来的宁喜,几人将冰鉴里的东西取出,研究了一会。直到良言忍不住了,捏着鼻子开口问道:“这什么?”

  宁喜咳了一下:“奴也没见过,但放在冰鉴里的,应该是能、能吃的罢?”

  良言大惊小怪:“这能吃?这都酸了!”

  谢晏坐在一旁圈椅里,抚摸着千里迢迢送回来的书信,封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吾晏亲启”的字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局促,摸得爱不释手,似要把上面这几个字给摸活过来。连周遭几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也不觉烦了。

  只是裴钧话本来就不算多,平日都是谢晏逗着他,才能多言几句,如今薄薄两纸信笺,更是盛不下许多话。尽是些一切都好、勿贪凉、多加饭之类的,直快看到末尾,才从字缝里扒出几个字来:“昌州日长,余暇时皆在想你。”

  谢晏并未去过昌州,却从书上听说,西境之地夜短,白日比京城要长很多。

  长出来的时辰,刚好可供思念。

  谢晏的眼尾已经弯弯勾起。

  第二页信笺更琐碎一些,介绍了几句昌州的风物,又说吃到一种当地特色的-乳-制食物,入口香浓,想到谢晏喜吃乳甜果子,料想他可能喜欢此物,便派人随信一起送了回来,想他尝尝。

  千里之迢,送这么两块吃食,真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了。好在眼下尚未开战,否则此事若叫诸位大臣御史知晓,指不定要如何骂谢晏妖-媚祸国呢。

  谢晏压了压要翘起的嘴角,将信笺折了折贴在怀里。

  那边良言还在与几名仆婢讨论那两块奶白方块是什么东西,谢晏出声道:“五郎信上说,叫奶豆腐,可以吃,说是西狄传来的。”说着抽-出水果小匕,切了一块下来放入口中,面含微笑,“嗯,香甜可……呕!”

  良言:“……”吓得赶紧去端了一杯水。

  谢晏脸色白了一白,镇定道:“别慌,许是我吃法不对。”

  宁喜急道:“那殿下信上可说要怎么吃?这闻着味儿不对啊,是不是路上耽搁太久,馊了?”

  “……”谢晏神情更加复杂,“未说的这么详尽。可他千里老远送两块豆腐,总不至于给我送馊的……”

  良言灵机一动:“这既然是西狄传来的吃食,那或许狸奴知道?狸奴呢?”

  宁喜犹豫说:“狸奴……这不是前两日嘉成县主偷跑回来了,说是对他父亲相看的郎君不满意,躲到了京里来,现下住在京外川水谷的庄子上。狸奴原先那些一块伺候的小姊妹,便想着来都来了,就喊他去川水谷钓虾子……奴想着,府上事也不多,就准他假了。昨儿个一早,县主的马车便将他接走了。”

  出京到川水谷,一来一回少说要两日,这东西此时闻着都有点酸,恐怕等狸奴回来,都酸透了。

  “……”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这两块“豆腐”看,谢晏一狠心:“不是说是豆腐吗,豆腐怎么做,它就怎么做……拿去煲汤、炒肉、拌凉菜!”

  一炷香后。

  三个人围着一桌看着就很兵荒马乱的“豆腐宴”,面面相觑,一道道像是白泥糊住了碗碟,卖相奇丑,实难下箸。

  厨娘看他们脸色一个塞一个难看,难为得满头大汗,讪讪道:“这、这,这外邦豆腐奴婢也第一次见,谁想它切着硬当,一下锅,就全化了!就成了这……糟烂样。不然,”她推了推唯一一道还能看出豆腐形状的,声音愈小,“凉拌松花豆腐?”

  宁喜往后退了退,原本一脸期待的良言也默默把筷子藏进了袖口,低头看脚。

  谢晏重重咽了下唾沫,几番犹豫,终于微颤着夹了一块凉拌豆腐,松花蛋的诡香加上豆腐的酸馊干涩,一口为之失魂,两口为之升仙,三口立地成佛。

  旁边良言看他脸色变了数变,捧着漱口的小盂道:“公子,不能吃就……别吃了罢?”

  谢晏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咽下了,用力压下反上来的怪味,艰难道:“尚可。”

  良言心道:可您这表情,不像是尚可的样子。

  没人吃这东西,谢晏一个人全吃了,当天晚上,就因为一口气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肚子疼了半宿,还吐了两回。好端端的俊脸,这下子面如金纸。

  良言拿着巾帕帮他擦脸,心疼道:“让您非要吃他的馊豆腐!”

  谢晏吐得眼前发花,虚弱地躺在枕上。额头铺了条凉手帕,伸手在怀里的信上摸了摸,脸色才好些了,嘴还硬:“不,你不懂,五郎的豆腐不可能馊……”话没说完,他翻起又干呕了两下。

  良言忙拿来小盂,叹气:“是,殿下的豆腐没馊,殿下的人要馊了!”

  谢晏还笑,莫名冒着傻气。

  夜里谢晏翻来覆去睡不着,挑起灯来又把裴钧信上的“想你”看了许多遍,可恶这男人,只说想,也没说具体是如何想。谢晏捏着信笺神游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倒在榻上打了几个滚儿,拧得毯子被子一团糟。

  左右没有困意,想到那驿使还在等回信,他又爬起来给裴钧写回信。

  直到铺好纸来,才发觉此事并不简单,纠结了好大一会,他才提起笔来一丝不苟地写:“五郎,见字如晤,我一切都好,亦甚想你……”

  可是才写了几个字,他便又犹豫起来。

  想问问他昌州天气是否炎热,他初到西境,水土是否服合,又想告诉他,豆腐收到了,很……不错。还想跟他说,甜甜屁股上的羽毛长回来了——想说的话太多,只怕百十页也盛不下。

  直拖到桌上的半根烛头快烧完了,天际翻出了鱼肚白,谢晏揉碎了十几张写废的纸,删删减减诸多念叨,才堪堪写好。

  “……海天在望,不尽依依。”谢晏顿了顿笔,耳根浮起一点绯色,抿唇继续写道,“同心之锁,唯君可解,望君珍重,念念。”

  末尾他又加上一句,东西路途遥远,五郎当以军务为重,可不必急着回信或送东西。

  他飞快落了款,在角落里画了柴火小人和一只胖鸭子,还把熟睡的甜甜抱起来,按它脚掌在图画旁边盖了个“枫叶章”,这才把信封口。

  天一亮,他便将信交给驿使,可即便回信里写着让裴钧静心公务,不必着急给他写信。但实际上,信才送出去没有半个时辰,谢晏就开始盼着回信了。

  然而,回信还没盼来,先盼来的却是一封西狄传来的密信。

  准确的来说,不是一封,而是两封。

  ***

  不及裴钧出手,西狄先乱了。

  西境三州,分别是吉州、昌州、邕州,虽说只有三州,但这三地边境狭长蜿蜒,与西狄接壤甚多,且有丘陵谷壑以及雾瘴,是阻碍大虞西进的天然屏障。早年三州归属西狄时,先代西狄王在三州之地上建盖了十几座瞭望塔,以监视大虞境地。

  如此门户重地,也无怪乎先帝非要将它们打下来。

  现在三州在大虞手上,形势骤转,成了西狄王的心头大患。

  如今西狄内乱,新王吐伏卢冲无诏登基,本就惹来非议无数。新王意图怀柔废太子一党,不想西狄废太子于软禁中无病而亡,原太子一党认为是新王鸩杀废太子,柱国将军吹动了朝中近半数武将,揭竿而起。

  两方在西狄尔什湖附近起了一战,死伤严重,如今已落得不死不休的境地。

  原太子一党的军将救出太子遗孤,带领麾下人马南下,途中又策反了十数州府,与避至邕州图岭附近的三皇子一派联手,公然反叛新王,自立太子遗孤为王,称西狄正统。

  如此一来,西狄兵力四分五裂,各自为营,而西狄引以为豪的、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军几乎都成了反军,剑指新王。

  西狄局势愈加动荡,南有数十万反军,东有大虞,更不说其他周遭小国亦蠢蠢欲动,新王腹背受敌。而且反军一脉在邕州附近屯兵,大虞却视若无睹,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这两封密信,一封便是新王吐伏卢冲的。

  新王坐不住了,恐反军先与大虞联手,挥兵西伐,于是连夜密信谢晏,请谢晏出兵相助,助其一统西狄。

  吐伏卢冲在密信中言,事成之后他可再退一步,放弃西境三州,并将之前提及的盐矿、银矿所在的地方整个割让给“南邺国”,且大虞军队战时搜刮的钱财,他可不过问。

  而另一封,自然便是来自叛王,三皇子吐伏卢敏。

  吐伏卢敏原听说裴钧病重,他便能伺机拿下邕州,结果与纪疏闲交手几次,很快明白其人难缠,自知邕州吃不下了,便主动向谢晏求好。

  信中真真切切,所言与新王大差不离,亦是希望大虞能与他们联手,最差也是望大虞按兵不动,当然条件也很丰厚。

  如此好事,谁不心动,谢晏模棱两可地忽悠了两边密使一顿,转手将两封信快马加鞭,原封不动地递到了裴钧的案头。

  随之带去的还有一张纸条。

  昌州军衙。

  裴钧身披精甲,翻开随信而来的一张薄笺,其上笔走龙蛇地写着:“打可以,别在自家门口打!”他笑了一下,看到信笺背后似乎还有字,不禁翻过来看了一眼。

  却是一行簪花小楷:“还有,万事小心,今天也很想你。”

  裴钧唇角微勾,拇指温柔地挲了挲手腕上隐隐露出的一条金链,将上面挂着的小钥匙收进袖中,绑上护腕。这才敛正神色,拿起案上的护面盔甲,喝道:“整军!”

  ***

  平宁三年,夏历七月末,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西狄两军正式开战。

  双方交战数次,于八月下旬在泾河对峙。

  皇庭大帐,新王吐伏卢冲来回踱步,听到远处擂鼓轰鸣,杀声震天,面上焦色愈显。他心急难耐,刚撩开帐帘,便看见一男人行来。那人铁甲银盔,身形颀长,大半张脸亦覆在铁面之下,守军见到他,称道:“贾将军。”

  这人一点头,便阔步迈进皇帐,吐伏卢冲神色阴沉,手边攥紧了利剑:“怎么回事,战场上为何会出现虞军?!谢晏莫非一珠多投,这狗东西——”

  男人猛地一抬眼,眸色锋锐,沉声道:“陛下,慎言。”

  “……”吐伏卢冲被他阴寒的视线镇住须臾,不由住了嘴,摸到手边剑柄,才回神自己已不是任人拿捏的三皇子了,而是一言九鼎的西狄王,立刻举剑逼近,“姓贾的!他若对我不仁,也休怪我对他不义!到时候你们这些虞人,也休想活着走!”

  男人面具下淡淡笑了一声:“慌什么,对面的虞军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我们主子谁也不想得罪,便糊弄了些人假意与叛王结盟,都是些弱民疲兵,实则还是心向您的。我带来的人陛下也看到了,都是大虞百里挑一的精锐,岂是对面比得上的。”

  吐伏卢冲半信半疑,但又实在挑不出问题来,毕竟自打谢晏派了这人来后,皇庭军队确实赢下了不少战役。叛王的数十万大军,竟没从他手中讨到半分好处。

  但是这个人……让人看不透,吐伏卢冲又不敢全信。

  当时这人单枪匹马来到皇帐,自称贾仁,是谢晏手下爱将。

  不知是不是吐伏卢冲的错觉,那时这人身跨高头大马,身形威严俊穆,即使面对自己,态度依然不卑不亢,只是屡屡提及谢晏,便满眼忧喜,处处维护,容不得旁人说那南邺质子半句不好。

  尤其是每次夜宴,向西狄将士介绍自己时,都一口一个“谢晏爱将”,饮了酒,还刻意追问两句:“爱将你们懂吗,你们不懂没关系,我可以解释一下,就是心爱的、宠信的,非我莫属的……”

  众西狄将士:“……”莫名觉得这酒都变得酸溜溜的。

  吐伏卢冲总觉得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只当他当真是谢晏心腹,是谢晏狂热的追崇者。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他实在忌惮叛王手里的铁骑,也不会被迫向谢晏借兵,与虎谋皮。

  约又候了一个多时辰,帐子里水都喝尽了,一只雕鸮脚捆战报冲进帐内,盘旋落在吐伏卢冲肩头,他一把取下竹筒,取出纸卷一看,当下大喜:“对面退了!还生斩柱国将军头颅,夺下一城!好!”

  柱国将军一死,老三就失了左膀右臂,真是大快人心!

  吐伏卢冲一时高兴地在男人肩膀上拍了拍,露出笑容:“此一役,你功不可没,虽你并非我狄人,但若有什么想要的奖赏,大可与朕直言!”

  男人眼神微动:“陛下此话当真?”

  吐伏卢冲:“朕一国之君,自然一言九鼎!”

  ***

  平宁三年,九月廿日,天日渐转凉。

  虞京。

  谢晏收到了一尊一人多高的暖玉树。

  此树千枝缤纷剔透,摆于室内,满堂生辉,而且冬暖夏凉。

  随树附信一封,纸面笔势豪纵,可窥其人恣意,但是内容却欠打得很:“吐伏卢冲说是西狄重宝,孤瞧着也就凑合,送你玩玩。孤下次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并抢了给你。”

  放下信一抬眼,良言正拉着狸奴,高高兴兴地往树杈上挂琉璃灯,谢晏哭笑不得。

  吐伏卢兄弟俩还是年轻啊,丝毫没继承到老西狄王的谋虑谨慎,打到现在还没觉察,这仗打来打去,死的都是西狄人,虞军左右通吃,倒是掠走了不少好东西,军资愈加充盈。

  叛王那边,纪疏闲本来就不是等闲之辈,将一群人忽悠得团团转。

  更谁能想到,他们最为忌惮的、以为此刻命不久矣的大虞摄政王,竟敢改名换姓,堂而皇之地在皇帐里与新王称兄道弟。

  “……老奸巨猾,两边骗,也不知道这都是跟谁学的。”

  良言拿着小帕子擦拭玉树,闻言嘀咕起来:“还能跟谁,您呗!”

  狸奴也跟着嘻嘻地笑,因他还收到了纪疏闲特意留给他的一对宝石小镯,挂在皓白的腕子上,异彩流光。

  随即一条抹布飞了过去:“……擦你们的树去!”

  良言两人嗷嗤一声躲开。

  谢晏扔罢抹布,无奈失笑,只怕等西狄回过神来,裴钧和纪疏闲这两人,早将他们皇庭骗得一个铜板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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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贾仁·晏之使徒·西狄征服者·被爱选中的人·五郎:在下不才,燕燕的爱将罢了。爱将爱将,重点在这个爱字上,这很重要,我给你们详细表表……

  西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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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好耶,出差在外,得给老婆抢点……不是,整点纪念品回去!

  纪:俺也是。

  燕燕:豆腐不要了,谢谢你啊。不过如果是别的豆腐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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