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命押在了台上,能不能赢回来,就看祝知折了。
次日云锡跟祝知折走了一趟回来后, 仇夜雪就等到了遂烈被揭穿身份的消息。
天子震怒,诘问天莽。
朝廷上的详细仇夜雪是不知道,他只知在当日, 消息就传得满城都是了。
天莽请罪, 舍弃了遂烈, 将遂烈交由了他们处理。
然后那一日……
祝知折将遂烈绑在马后,拖着他在京中跑了足足五圈。
其实在第三圈时, 遂烈就已经咽了气, 可祝知折还是将人活生生拖了五圈, 血都流干了才放过他。
仇夜雪没去看, 是踯躅告诉他的。
踯躅说时, 仇夜雪正好将一份名单交由藕荷, 让她去办事儿。
听到后,仇夜雪微顿了下。
踯躅低垂着脑袋,不太敢在此时嬉戏。
世子身边的人都看得出, 世子虽对太子殿下冷言冷语、态度恶劣, 但太子殿下在世子这儿是有些不一样的。
世子对再亲近的人, 都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 就算是有时候会来了火, 也是压着情绪说话,因为世子说过,吵架无意义。
可跟太子殿下……世子做了好多无意义的事儿。
世子心狠,却也心软。
他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佛,就话本里的那些一样。
即便是罪大恶极的敌人, 除非是审讯逼供, 不然世子都是能给个痛快就给个痛快。
他不喜为了宣泄情绪而去凌丨虐谁。
但仇夜雪没说什么, 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 又让踯躅去把陈里找来,与他汇报一下燕夏那边是什么情况。
等踯躅离开后,藕荷在仇夜雪身后弯腰倾身:“世子。”
仇夜雪的食指无意识敲打了下桌面:“还是不对劲。”
天莽舍遂烈太快。
就好似壁虎断尾一般,但却不是为了保命,而是藏了更大的计划。
什么样的情况,即便是暴露了遂烈,惹恼了天家,他们也不是那么在意?
定有旁的更重要的事儿,而这件事若是成了那龛朝皇帝怒不怒,也无所谓了。
难不成……有人要像十三年前那样发起宫变?
可当年是手握兵权的元亲王篡位,他母族本就强势,又布局已久,不仅联合了先皇在位时立下的太子府中的幕僚先一步射杀了太子,也就是如今龛朝皇帝的亲兄长,还掌控了宫闱。
现如今京中兵权,都掌握在龛朝皇帝手里,要么在祝知折那儿,要么在祝祁煜那,要么就在他这儿。
宫变。
可能么?
再说就算真的可以,外头还有祝知折和祝祁煜呢。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仇夜雪拧眉。
.
使团离京的前一日,祝知折递了消息来说抓到了恭亲王身边那位曾经和百善堂有点关系的林夫人的姐姐的行踪。
是有些绕,简单来说就是那位和赵潜见过面的神秘女子,祝知折找到了她的下落。
五天后,她会前往距离京中三十多里地的山上,那儿有座道观,名唤清云观,太巧了。
祝知折显然也是这么觉得,所以特意与仇夜雪说了,到时他们一块去。
仇夜雪没拒绝。
毕竟祝知折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打手。
但在使团离京的那一日,仇夜雪在自己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张纸。
那张纸放的位置很隐秘,但仇夜雪就是注意到了,因为他习惯在独自一人时观察四周的环境。
哪怕这儿是他的「家」。
仇夜雪将纸展开,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别去清云观”
仇夜雪眸色稍沉。
什么意思?
又或者这张纸是什么人站在什么立场上送进他这儿的?
要知道他这里想要进来可不容易,但显然放消息的人没有被发现。
放眼京中,在明面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两个。
祝知折和赵潜。
祝知折显然没必要干这事儿,赵潜……仇夜雪更找不到赵潜要给他递消息的理由。
那这消息,就是别人给他递的了。
这京中还有旁的高手藏着?
仇夜雪拧眉,忽地想起个人。
他师父……
不,不会是他师父。
以他师父的性格,先不说他师父无法做到悄无声息,就说他师父不会这样藏一张纸,不把他这儿整得鸡飞狗跳,然后悠悠敲打他一番,那就不是他师父了。
仇夜雪有点烦。
到底是谁有这本事?
他正想着,书房的门又被敲响。
踯躅的声音在外响起:“世子,奴婢在大门外发现了个匣子,写着「世子亲启」,鸦青姐姐检查过了,没有机关,里头只有一个锦囊和一封信。”
仇夜雪心说今儿是什么日子么,怎么一个个的都往他这儿送东西?
“拿进来。”
仇夜雪打开匣子,先把那封信拿出来了。
上头就写了两句话——
“四日后申时,京郊山清云观,独自一人来。别耍花招,我们盯着你。”
仇夜雪挑眉,把信纸折好,再将锦囊中的东西倒出来,他先是怔了下,翻看了会儿后,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见他神色突变,踯躅凑近看了眼,有些不明所以:“长命锁?这样式有些老旧了,做工也有些粗糙。”
她又仔细辨认了下:“上头这是…狐仙?这是我们岁南的长命锁?”
踯躅抬眼看向仇夜雪,小心地问了句:“世子,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仇夜雪修长的手指握紧了手里小小的长命锁,将其掩盖住,压着心头的情绪,平静道:“无事,你先退下吧。”
踯躅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离开了。
等到踯躅走了后,仇夜雪再次摊开手心,眉眼的冷意跟着攀附而上,怒意在他心中翻涌,恨不得当即下令去将放匣子的人找出来,把人控制住去问对方这把长命锁是哪来的。
仇夜雪天生早慧,两岁前的记忆虽然很零碎,但不是没有。
他记得这把长命锁。
这把长命锁倒不是他的东西,可是这是他乳母的。
更准确的说,是他乳母的孩子的。
他喊过他一声哥哥,心里也有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兄长。
只是后来他乳母告病还乡,他们就没再见过。
但仇夜雪重情,他记得这把长命锁。
因为那时府里都说他是狐仙转世,是得老天庇佑,谁都想要抱他摸他伺候他,那位兄长还特意拿着自己随身佩戴的长命锁叫他刻一个字。
当时仇夜雪还才学会握笔,只能用刀子在上头歪歪斜斜地刻了个自己唯一会写的字——
“仇”
对方送这个长命锁过来是什么意思,已然不言而喻。
仇夜雪眼底一片冷沉。
.
等时间到那天时,只有一辆马车从挂着「知秋迎雪」牌匾的府里出来。
赶马车的就是从车行里聘请的一个车夫,平平无奇,没什么特殊。
车里亦只有仇夜雪一人,无论是踯躅还是藕荷鸦青,他都没有带上。
因为知晓车里的人是多么尊贵,所以车夫开得很稳当,速度也比较缓慢。
是一个很容易被埋伏刺杀的速度。
仇夜雪垂着眼想。
他的手叠在一块儿,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着一把据说削铁如泥,但他至今都还没有试过的匕首。
仇夜雪没有按时抵达,他提前到了,到时还给了马夫一笔钱,叫他先行离开。
之后这儿多半要起风云,寻常人的命不该被卷进来。
仇夜雪落地后等了会儿,没等到看起来萧索无人的清云观有人出来找他。
他并不觉着那些人还没到,故而仇夜雪抬脚,十分自然镇定地参观起了这座道观。
这儿也被清了一遍,道观主殿供奉的三清老祖的供台上还插着未燃尽的香,显然是有人的,只是人没出来就是了。
仇夜雪望了眼三清老祖,转头去后院了。
后院栽了棵桃树,有文人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
当真是不错,这时山上的桃花,开得正盛。
仇夜雪想,若是藕荷来了,就可以叫她挑些回头做桃花酥。
他这般想着,周遭也终于传来了动静。
仇夜雪没去看,只继续望着面前的桃树,眼尾的余光却是能够瞥见蒙面的黑衣人将他围了一圈又一圈。
等到人都停下脚步了,他才偏头看过去:“李年呢?”
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冷冷开口:“杀了。”
仇夜雪轻笑:“不会吧?”
他勾着唇,笑得散漫,但眼里的冷色却叫这山上本就有些寒凉的温度更低:“他不是你们的人么?”
黑衣人没有再说话。
屋内倒是传来了个听上去上了点年纪,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世子聪慧,虎父无犬子这话说得当真不错。”
就见房门倏地被风吹开似的,有一戴着面具的中年男子背着手从里头走出:“我就知晓岁南王府不会出孬种,世子装得也真是辛苦。”
“不辛苦。”
仇夜雪扫了眼他腰间挂着的像是女子佩戴的禁步,淡淡道:“我脾气本来也就不怎么样。就算前辈您是百善堂的副堂主,我也不会给半点面子。”
副堂主微顿,看向仇夜雪的目光带着些疑虑,无法理解一个十八岁还未及冠,至今是第一次出岁南,也是头一次见到他的孩子怎么会一眼就能够认出他的身份。
要知道,他可是戴了面具。
但副堂主没有升起太多警惕心,知不知道又如何,仇夜雪今日是注定要死在这儿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
将仇夜雪围住的黑衣人要么举起了,要么就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仇夜雪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哪怕是在见到其中一位黑衣人直直冲着他而来时,仇夜雪也没有丝毫慌乱,更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可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在迎接死亡:“副堂主就没想过,我既然知道了,那为何还要来么?”
副堂主微顿,他心下一惊,还没想通其中关节,就见那把长剑在距离仇夜雪的咽喉只有三寸时,一把黑色雕了蟒纹的长丨枪直直地破空而入,将那把长剑震开的同时,也是有一道黑影飞速落下,还不等长丨枪插入地面,就拎起一挑。
黑衣人直接被挑飞,砸在了其余要冲上来的黑衣人身上。
男人带笑的嗓音好似天生多情,带着令人遐想的暧丨昧:“阿仇,你才十八呢,就活腻味了?”
仇夜雪望着挡在自己身前,将自己遮掩得严实的祝知折,不知怎的,明明心头的怒火烧了几日,见到这人真的按照他所猜的那般出现后,那些驳杂的情绪就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他来这儿,是一场豪赌。
赌祝知折会悄无声息地跟着他。
赌他会救他。
他把命押在了台上,能不能赢回来,就看祝知折了。
仇夜雪轻勾起嘴角,眼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殿下。”
他轻声问:“你这是要与我殉情么。”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