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景文决定动身去冀北的那天, 皇都城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雨,湿气夹杂着寒气在天地间盘旋, 韵锦公公进门出门都得小心谨慎着, 生怕这冷风灌进屋子里来, 又得凉着这位身子骨虚弱如纸,一吹便能破掉的主子。

  门窗紧锁, 却也同样被狂风暴雨拍打的‘啪啪’作响, 丫头们一件又一件的拿了衣裳和外袍来替嬴景文裹在身上,她们的圣上实在是瘦弱的不像话,不管是再裹多少件, 也看不出来半分臃肿的模样。

  韵锦公公托着刚刚熬好的药汁儿进了内殿, 看到嬴景文那消瘦的面庞上那双异常坚定的眼眸时,本来想好了一大堆规劝的话, 又愣是一句也没能说得出口。

  “朕的十二封信,嬴嗣音一封也没回吗?”

  “这......”韵锦公公显得有几分为难,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应道,“前方探子回报的消息是,整个冀北已经戒严, 没人能进得去,圣上的信也......”

  信写了十二封, 送信的探子来来回回跑了百余次,倒是和冀北的城守们沟通过许久,说这是孝文侯爷的亲哥哥,西鄞国当朝圣上的密信, 务必速速送达才可,可那城守还没来得及动摇几分,人沈清寒便来把信当着探子的面儿全部给撕成了个粉碎,然后毫不客气的说了一个‘滚’字。

  敢撕嬴景文写给嬴嗣音的信,就算再不了解其中诸多纠缠的人,那也是能知道如今的沈清寒在嬴嗣音身边说话的份量有多重。

  许是放不下,也许是不甘心,总归心里头的情绪千千万万,却没有一点是肯相信那个叫嬴嗣音的男人真能这么狠心,三十年说断就断,带着一个处不过一年的孩子就把自己忘去了九霄云外。

  这不可能的对吧。

  这如何想也是不可能的对吧。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男人故意拿这样的事情来惩罚自己,拿本该给自己的爱去给了别人,妄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对这份感情还抱有其他想法,恶意利用,仗着有爱所以胡作非为了这么久的自己。

  韵锦公公上前来扶起嬴景文道,“圣上,咱们也不急这一时,要不等雨停了再走吧。”

  “不等了。”嬴景文无力的摆摆手道,“等不起了。”

  雨很大,推门出去的时候,凉风往身上一灌,嬴景文几乎快要被吹的晕倒,雨水积了浅浅一层,脚尖刚踏出去,鞋子便湿了一半,上车的时候脚底打滑,嬴景文整个人是摔进马车里的。

  “圣上。”

  韵锦公公担心的喊了一声,连忙跟上前去扶起嬴景文到车身中间坐好,慌慌张张的吩咐随侍的丫头们重新为其换上干净的鞋子和衣裳,车马缓缓前行,众人围住嬴景文手忙脚乱的收拾,总归是呛了一口冷风,嬴景文一直咳嗽不停。

  “咳咳咳......咳咳......”

  沈清寒早上也是被这样的咳嗽声吵醒的,一睁眼,慢慢腾腾的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嬴嗣音正穿着单衣起身喝水去了,身后有动静,嬴嗣音能察觉道,桌子上的热水是丫头们刚刚换的,他只抿了一口,便端着杯子又坐回了沈清寒的身边。

  “口渴了?”

  杯子递到了沈清寒的嘴边,沈清寒二话不说伸手接过,他仰头一饮而尽后又将杯子还到了嬴嗣音的手上。

  嬴嗣音笑笑,然后伸手替他擦掉了嘴角边的水渍。

  沈清寒把嬴嗣音拉回榻上来,然后抓过被子将他严严实实盖住后才道,“你要想喝水就叫我一声好了,刚刚怎么咳嗽了?不舒服?发烧了?”

  嬴嗣音擒住沈清寒伸手想要摸自己额头的爪子,凑到唇边一吻后道,“没发烧,就是嗓子干,咳了一声而已,没事。”

  “下次记得叫我,你现在可是个宝贝,再弄得病了伤了,我可怎么给你那群兄弟们交代。”

  “看你睡的太香,不忍心。”嬴嗣音动手捏了捏沈清寒的小鼻子,“再说侯爷是你的人,病了伤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和他们交代?”

  沈清寒鼓起了自己的腮帮子,转念一想发现嬴嗣音说的也有道理,于是没忍住笑了,他身子一软便倒进对方的怀里,眨巴眨巴眼睛道,“侯爷说的有道理。”

  巨渊一进门瞧见的就是这少儿不宜的场面,先是一句脱口而出的“亲娘诶”,随即才慢半拍的跟着退出房门去嚷嚷着说,“侯爷,您可真成个,这这这,这大白天的办事儿也得关着门呀,还好今儿个来的是我,要是这场面让则笑和羡羡瞧见,这不是带坏小孩子吗?”

  “让他下回进来记得先敲门。”沈清寒扯开嬴嗣音身上的被子,小声示意他出去打发人走。

  看这架势当是还得再睡一会儿了,嬴嗣音顺从的把自己身上的被褥全部挪到了沈清寒的身上,按着对方躺下后,起身还不忘把床头的帐幔放下来,捡了自己的外衫披好,这才出了门去。

  巨渊就在门口守着,一见嬴嗣音出来便立刻从门口的石阶上弹起,他道,“卫侯说再不动手,咱们冀北就得让人家一锅端了,请侯爷速去书房一趟呢。”

  “走吧。”嬴嗣音率先踏出了房门,“下回进屋记得先敲门。”

  “这您也不关……”

  “不关也得敲。”

  丫头们进门换茶水的时候看嬴嗣音起了,想着这两位主子也到时候洗漱用早膳,所以这才没有顺手将门给合上,谁知道巨渊一来就赶上这时候,这才撞了个正着。

  听了嬴嗣音这认真的口气,巨渊大摇大摆的跟上前去,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家里头来了个小祖宗,谁也惹不起,人家让敲门就敲门呗。”

  “进屋敲门是礼仪,清寒也不是故意为难你。”

  “我可没说过小祖宗会为难我,小祖宗做什么都是对的,侯爷你可别在小祖宗面前说我坏话,省得小祖宗心情不好了还得给我穿小鞋。”

  嬴嗣音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巨渊跟着道,“毕竟咱们家侯爷耳根子这么软,若是再被吹上几回枕头风,那我巨渊还能在冀北混的下去吗?”

  嬴嗣音不是爱同人多话的主儿,平日里不上心的事儿,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也就任由其去了,多辩解也懒得辩解几句的类型。

  虽然众人时长拿沈清寒的事儿来吐槽自己,可嬴嗣音认定了是他便是他,旁人说什么也没有用,司马卫侯、宁嘉容这些人正是因为太明白他的性子了,所以沈清寒第二次回家,便是被当做了自己人在照顾对待,大家嘴上说说归说说,可实际心里头,早已把对方当做了冀北的一份子。

  一跨进书房,还来不及坐下,嬴嗣音便听见司马卫侯用不容拒绝的口气直言道。

  “最晚明天就得把莫南风那帮子人赶出苏河镇,侯爷你看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合适吧。”

  宁嘉容懒懒散散的在一旁摇着自己的扇子。

  顾则笑抱着惊天雷,一点一点的拿袖口仔细的拭擦起管身来。

  韩离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出神出的厉害。

  嬴嗣音喝了一口手旁边准备好的热茶,他慢慢悠悠的回答道,“最晚明天的话,那就今天把事儿办了吧。”

  什么?

  顾则笑眼睛一瞪,抱着惊天雷差点儿没直接从凳子上蹦起来。

  韩离惊讶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将视线重新放到了嬴嗣音的身上。

  宁嘉容摇扇子的手指头一顿。

  巨渊不明所以的挠着脑袋,想不明白大家这是怎么了。

  司马卫侯愣了又愣,愣了又愣,像是不敢相信那个从回了冀北就开始懒散的嬴嗣音居然松口说同意他们出门揍人了,“今……今天?”

  嬴嗣音点点头,漫不经心道,“要下战书吗?东西拟好了吗?需要本侯确认之后盖印鉴吗?”

  “嗨,下什么战书啊,磨磨蹭蹭一点儿都不像是咱们冀北揍人的规矩,直接大家收拾好往那苏河镇门口一站,来一个揍一个,揍完就把地儿一占,干干净净。”巨渊一拍手,豪气万千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看那架势,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莫南风、穆飞云、魏渊给挨个臭揍一顿。

  嬴嗣音道,“都行。”

  众人,“……”

  要知道嬴嗣音可是多年没有公开表示过针对某人,或者是要收拾某人这样的行为,此前说要打要杀之类的事儿他也从来不参与,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们玩闹的模样,面对什么挑衅也都不为所动。

  就算对方势力堵到了家门口,他也该吃吃,该喝喝,跟什么都不知道似得,就这么‘混吃等死’,逼得司马卫侯没了法子都只能找沈清寒商量起了事儿来,可沈清寒这厮吧,跟那嬴嗣音那性子一模一样,要不说两个人怎么能看对眼了呢。

  一个是外人看来不讲道理,邪门霸道的坏侯爷,另一个是外人看来冷漠无情,倾国倾城的佳公子,两个人看起来也不是一路人,可偏是那佛系的性情实在是般配的要命。

  时常便是摆着一副,爱谁谁,谁谁也不在乎的表情。

  趁着这哥哥还没改变主意,司马卫侯连忙慌慌张张的临时写了一封战书,手一挥便扔给了顾则笑道,“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儿个吧,则笑,赶紧把东西给苏河那边送过去。”

  顾则笑自是跑腿跑习惯了,拿着信纸让嬴嗣音盖了个红色印鉴的戳子,便蹦蹦跳跳的出门送信去了。

  宁嘉容跟着问了一句,“对面儿三个人,咱们首战让谁先去?”

  嬴嗣音拍拍衣袍道,“本侯去。”

  这……

  司马卫侯和宁嘉容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宝贝们,真的太忙太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