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嬴嗣音吃那颗药, 可嬴嗣音真的吃了之后,嬴景文却也难过了好几天。

  因为从小便相识, 从陌生, 到兄弟, 再到恋人,再到仇人, 这一段路, 足足走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让嬴景文都培养出了只要嬴嗣音动动眉头, 他便能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只要嬴嗣音抬抬眼睛,他便知道对方喜欢还是不喜欢。

  嬴嗣音总觉得自己掏心掏肺的爱一个人爱了这么久, 却从来都不知道,对方也在这段感情之中付出了很多从来吝于付出的东西。

  正是因为太了解,所以嬴景文知道嬴嗣音给这份爱的理由,若是那年冰池之中没有伸那一回手,怕是两人在宫中相遇, 嬴嗣音也再不会多看自己这个哥哥一样。

  那孩子在宫中从来都是一个异类,一个和一众疯女人一起长大的不受宠爱的七皇子, 甚至于在五岁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父皇长的什么模样,却又是深宫之中活的最开心快乐的。

  被人欺负,有什么可伤心的?大不了我再欺负回去就是。

  被人辱骂,有什么可伤心的?大不了我再用更难听的话骂回去就是了。

  十七岁之前的嬴嗣音总是笑着, 看着谁都笑,一笑起来就是眉眼弯弯的模样,那时候那个少年,没有现在这股子阴沉气,那时候那个少年,走到什么地方,身上都是带着一片暖洋洋的阳光味道。

  嬴嗣音爱嬴景文吗?

  嬴嗣音或许觉得爱过。

  但嬴景文却只觉得,他的爱不过是为了还那年的情罢了,从两个人第一次偷摸着滚上床的时候,嬴景文就问过,他问,如果五岁那年我没有朝你伸手,后来你再宫里再见着我,还会喜欢我吗?

  “不会。”嬴嗣音回答的肯定。

  不是开玩笑,也不是调.情,他是很认真的说不会。

  不是像沈清寒那样看一眼就再也挪不动脚的喜欢,也不是那种身边的朋友谁见着都会觉得嬴嗣音一定会喜欢沈清寒这样的那种肯定,这份爱,反倒像是恩情了,嬴嗣音喜欢嬴景文,反倒像是更喜欢他伸过那只手,救过自己的命。

  没有他我可就死了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在喜欢,所以生气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生气,翻脸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翻脸,说走就走,根本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疼,他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在乎自己的心意。

  他觉得他是在爱你,他就是在爱你。

  第不知道多少次从嘴里咳出血来的时候,耳边全是嘈嘈杂杂的尖叫声,眼睛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嬴景文就这么放松的任由韵锦公公搂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往那嘴里灌着令人恶心的药汁。

  “圣上,圣上?”

  这样的声音一直能听见,但是嬴景文觉得自己好累,他根本睁不开眼来。

  眼里干涩,浑身酸疼,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头顶的床幔似乎都在跟着旋转不停,嬴景文一点一点的用力将眼睛放大,他需要清醒,他不能生病,他不能倒下,他还要……他还要让嬴嗣音生不如死。

  他能伸出那只手救他从冰池出来,他就能再伸出那只手推他下十八层地狱。

  算是惩罚吧,惩罚他打着爱的名义骗了一个根本就不爱的人这么久,惩罚他明明还在骗人的过程中却又无可救药的真正爱上了一个,素未谋面,从不相识,甚至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出现的一个少年身上。

  为了人家肯那么卑微,为了人家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还生怕人家有一丁点儿的不高兴。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嬴景文一笑,嘴角边又开始绵绵不断的溢出了血迹。

  “韵锦……”低哑的一声喊出口来,吓得嬴景文自己都是好大一跳,这声儿,听着跟个七十岁的老头子一样。

  “圣上醒了?”韵锦一听着声儿便立马凑过来,伸手想扶嬴景文坐起来的,谁知道刚伸了手又才看到自家主子吐了血,才立马换了动作,先伸手去擦嘴角边的血迹了。

  嬴景文有气无力的问道,“朕吩咐你们给各大世家送出去的信,有,有回应了吗?”

  “有了有了。”韵锦立马回应道,“苍山幽月谷,揽月凌云峰,暗香门无夜宗都回信儿了,说是愿意跟随圣上一起除掉孝文侯这个祸害呢。”

  “昆仑山呢?”

  “昆仑山暂时没有动静,奴才明天再安排人过去催催。”

  “记着,昆仑山若是敢表现半分要护沈清寒的意思,立刻除他们满门,一个也不留,然后把菥蓂那个老头子的人头给我送去冀北,送去沈清寒的手里……咳咳……咳咳咳,听见没有……咳咳咳……”

  “圣上。”韵锦担心的用手去拍着嬴景文的背脊给他顺气。

  嬴景文咳的满脸通红,可是一想起嬴嗣音这心里就恨的直痒痒,抓着韵锦的手腕便不肯松,好不容易咳干净了,又立马问,“漠北临安呢?嬴嗣音这么抢人,莫家连个屁都不放吗?”

  “圣上,据探子报,那莫家大公子跟着穆家小少爷一块儿回苍山幽月谷去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家该是一头儿的。”

  “沈清寒和嬴嗣音呢?他们两个还自自在在的在冀北快活吗?”

  “孝文侯那边。”韵锦说话的时候稍显有几分为难,他道,“孝文侯那边儿实在是探不到消息,出去的人来报说,整个冀北都戒严了,没人进得去,也没人出得来。”

  “是吗?”嬴景文脱力一笑,他道,“安排人继续给孝文侯爷送药,就说是圣上担心他身子担心的厉害,必须盯着他喝下去,我就不信,我就不信,我……咳咳咳。”

  “圣上先休息吧,奴才这就安排人去做事。”

  知道嬴景文的倔强性子,所以韵锦也就不说什么招他心烦的话,面上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离开宫殿,合上殿门便开始无奈的摇头叹气起来。

  嬴景文从小便是由韵锦照顾长大,这人心里想什么念什么,那他都是清楚明白的。

  若是嬴嗣音和嬴景文两个能安安分分的待在一起,那倒也是段儿好事儿,可偏偏双方这性子就难容,太相似的人在一起总是不容易的,要不在某一件事情上各自固执己见,要不在某一件事情上互相懒于解释。

  觉得对方会懂所以什么也不说,觉得对方该懂所以自己憋着话。

  多难啊,嬴景文若是有沈清寒一般识时务的眼色,分析局势的耐心,那也不至于同嬴嗣音闹成这般模样。

  吩咐了人带着嬴景文的口信和药物去冀北,去的那人大抵也是知道自己又去无回了,所以特地向宫里要了一笔银子,安置好自己的家人,这才上了路。

  沈清寒近日早起都不急着练剑了,大多时间会在房间里坐着读一会儿运气的心法,他自己觉得自己这心思够冷够静了,可嬴嗣音那厮张口闭口便是说他浮躁,说他拿不住剑是浮躁,运不起气也是浮躁。

  这话听的沈清寒好几回都想同他翻脸,可又架不住自己确实是拿不住剑,运不起气。

  嬴嗣音最近身子懒了,晚上睡的早,早上起的晚,以前夜里沈清寒翻个身都能醒的对象,现在好几回半夜都能沈清寒自己再起来给他盖被子。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沈清寒也不愿意去多想,只念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学得一身本事,然后重新杀回皇都城,再把那可恶的嬴景文给踩到脚底下摩擦。

  挂着浅青色床幔里的人影动了动,嬴嗣音撑着身子伸手撩开床帘,头发随意的散的身后,本是迷蒙半睁的双眼在瞧见沈清寒的时候又清亮了几分,他软着嗓子喊了句,“清寒……”

  沈清寒侧头一瞥,没有理会。

  屋子外恭恭敬敬的来了一行人,为首的那个沈清寒认得,是侯府里伺候的小厮,可是后边的这一行人,看着穿着和长相,却是十足的陌生。

  那小厮进门便在沈清寒桌前拜倒,哆哆嗦嗦的禀报道,“沈,沈公子,皇都城来人说听闻侯爷身子不适,特地安排了太医送来治病的药方子,要请侯爷用药。”

  冀北侯府以前的规矩,皇都城……也就是嬴景文身边的人,只要来侯府那都是一概不拦着的,虽然知道嬴嗣音如今身边换了人,可这规矩也没有亲口说要废除,所以小厮瞧着人也是为难的厉害。

  思来想去,自己也没这个胆子做主不让人家进来,毕竟嬴嗣音这古怪脾气在江湖中那都是出了名的,更何况这些贴身伺候的人,那更是天天走在刀尖儿上,琢磨着带人来自己决定吧,若是侯爷说让人留下,便留,侯爷说让人滚,那自己以后拦着再也不让人进来就成。

  由于进屋看见的便是沈清寒,于是小厮便直接朝他禀报了。

  “吃药?”沈清寒略显的有几分吃惊,尤其是看到皇都来的人更是讨厌的牙痒,他道,“我们家侯爷身子这么好,还吃什么药?”

  身后的人明显没把沈清寒放在眼里,说好听点儿,沈清寒现在不过是在嬴嗣音身边儿受宠,说难听点儿,大不了是个男.宠的身份而已,有什么好嚣张的。

  为首的男人满是嚣张的接过身旁人端着的还冒着热气的药碗,他上前‘客气’的朝沈清寒行了个礼道,“孝文侯爷打小身子便差,以往在宫里都是要天天用药的,后来搬回冀北,圣上也是一直念着侯爷的身子,特别安排了太医每日跟着瞧病,沈公子刚来府上,怕是不清楚,这药,还烦请给孝文侯爷送上一趟。”

  沈清寒放下手上的书,“烦请小哥回去禀报你家圣上,我家侯爷身子好的很,不需要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说就算他身子不好,我们冀北也不是没有大夫能瞧病,犯不着大老远的还从皇都跑来送药。”

  “这话,公子说来怕是不合适,还是禀报侯爷一声为好。”

  “……”沈清寒微微皱起了些眉,还算冷静道,“冀北侯府,我说的话算数,送客。”

  “公子对侯爷同圣上的关系怕是有所不知……”

  药碗端在手上,眼前却是突然飞来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

  那书沈清寒是拿左手扔的,稍稍偏了些,但还是稳稳当当的砸飞了那男人手中的药碗,药汁飞溅了那些家伙的一脸一身,药碗则是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恼羞成怒,面前的人马齐刷刷的发出了一阵拔剑的声音。

  本是在榻上听着,见场面有些难看了,嬴嗣音这才披上外袍,从床帘内探出身子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