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嬴嗣音也是为难, 看着沈清寒这模样,他说什么也不是, 不说什么也不是, 现在倒是会学着去尝试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 可偏偏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主儿,时常坐在一块儿一呆就是一整日, 互相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程度。

  顾则笑探着脑袋往房里望的时候, 嬴嗣音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做什么?”

  “侯爷。”顾则笑小心翼翼的问道,“沈清寒不在吗?”

  “你是瞎了吗?”

  刚刚问完话,还不等嬴嗣音作反应, 沈清寒冷漠的声音便至右手方传来, 顾则笑被吓了好大一跳,跟着才记得转头看过去, 沈清寒的外衫已经脱下了,现在正弯着腰坐在床沿边脱鞋子,看样子是打算休息的模样。

  嬴嗣音合上书,抬头问道,“有事么?”

  “听说今晚会有人在南门湖畔放河灯, 我想来问问有没有人有兴趣想要去看看的。”

  嬴嗣音不解风情的回应道,“本侯就不去了。”

  沈清寒跟着不解风情的回应道, “我也不想去。”

  说完,还十分不给面子的一扯床帘,拉过被子就躺了下去,只留给顾则笑一个潇洒帅气的背影。

  拒绝的这么快, 一点都不带考虑的吗?

  难道自己的面子在这冀北侯府就这么提不起价,值不了钱的?

  顾则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尤其是看着嬴嗣音那不管不问的模样,顾则笑便更是生气又着急。

  跳着脚的进了屋,看嬴嗣音也准备起身去休息的时候,顾则笑伸着手又重新把人按回了椅子上,然后压低了声音道,“侯爷,你怎么这样啊?”

  “本侯?”嬴嗣音完全没听明白顾则笑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着自己今天连这屋子都没踏出去过,可别是又如何做了什么招惹别人的事情。

  “他……”顾则笑偷摸着一指沈清寒道,“你看不出来人家不开心呢。”

  “看出来了。”

  “那你还……”

  “让他自己清净清净就行,你别闹他,去找司马哥哥陪你玩儿。”

  “他和韩离早就去了,才不带我呢。”顾则笑气鼓鼓的一叉腰,便抱怨开来,“我怕沈清寒在屋子里闷坏了,想带他看看热闹去呢,侯爷,咱们一块儿吧,出去散散心,看热闹什么的,总得说两句话才成吧。”

  “不去了。”嬴嗣音继续笑着,然后伸手摸了摸顾则笑的脑袋说,“他也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你想玩儿就自己去玩吧,明日再来,本侯头疼,想休息,先出去吧。”

  嬴嗣音很少软着嗓子说话,顾则笑又想说什么的时候,便看见对方拿手按着头,看起来真像是有几分难受的模样。

  顾则笑又问,“侯爷身体不舒服?要看大夫吗?那日在皇都……”

  吞了嬴景文给的一颗药的事儿,顾则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嬴嗣音一个噤声的动作给止住了。

  嬴嗣音偏头看看沈清寒,瞧见对方还是安安静静的背过身子侧躺的模样,才又回头对顾则笑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确,让他不要告诉沈清寒这件事儿,也别在人家的跟前提起。

  顾则笑撅了撅嘴,只觉得这冀北侯府现在到处都是成双入对的,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走哪儿都惹人嫌,司马卫侯有韩离护着,沈清寒有嬴嗣音护着,就他,就他走哪儿都被人家两个夹起来欺负。

  被韩离怂恿着过来,又被嬴嗣音赶着离开。

  顾则笑在往回跑的途中都能感受到自己悲惨挥洒的泪花儿。

  要不谈个恋爱吧,也找个人护着自己。

  他十分不爽的抱着这样的心态就这么从嬴嗣音的房里出来了。

  吹熄掉书桌旁的烛火,嬴嗣音走到床边,撩开床帘坐了下来。

  沈清寒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拆了发冠的一头黑发就这么顺着背脊散了下来,露出一点点白皙的脖颈和锁骨,手臂带着一大半肩膀都在外头露着。

  嬴嗣音伸手替他将被褥往上拉了拉。

  想着要不要说句话?

  毕竟这样互相装着哑巴下去也不是办法,沈清寒憋着不开口,自己总也不能跟个小孩子似得就这么耍着脾气吧。

  于是嬴嗣音正想要开口问一句,要不要喝水或者要不要多加床被子这样的话时,那沈清寒就这么突然又把身子转了过来。

  嬴嗣音的手还抓在刚刚替他拉过的被子上。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对在一处了。

  准备好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就被嬴嗣音给硬生生的吞进了肚子里。

  沈清寒道,“我能看看你的那把黑剑吗?”



  嗯?嬴嗣音疑惑的偏了偏头,“黑剑?”

  “就是那道黑气。”沈清寒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大致的比划了一下嬴嗣音每次出剑时的那个手势。

  “哦。”嬴嗣音这才明了的点了点头,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来。

  沈清寒总算能认真仔细的贴进对方,再看着那一道黑气从手心开始慢慢凝聚成一把长剑的模样,他有些小心的又问,“我能摸摸吗?”

  嬴嗣音点头。

  沈清寒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头靠近一碰,结果那手指却是直直的穿过了那道黑气,除了凉飕飕的触感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什么。

  因为拿血肉之躯挨过这一剑的威力,所以发现剑身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坚硬时,沈清寒显得有几分吃惊,他道,“这个……”

  嬴嗣音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稍稍把剑身往后撤了撤,至少让沈清寒的手不再靠近,他的手指再用力几分,平日里被隐藏很深的杀气总算逐渐的从剑身上往外透。

  沈清寒眼里流露出的吃惊更多。

  嬴嗣音淡然自若的松了手,黑气瞬间散去,他笑着问,“想学?”

  沈清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最后轻叹一口气然后默默的放进了被褥之中。

  嬴嗣音道,“手还疼吗?”

  沈清寒摇头。

  嬴嗣音道,“要学本侯便教你。”

  沈清寒抬头,“我这几日都在尝试把内力全部聚集在右手,可每次都是失败,左手能拿剑,但招式始终比不上右手更快,而且好几次练剑的时候,都因为拿不稳而把剑丢到了地上,那块儿玉质的剑柄,再摔几次就得碎了。”

  沈清寒说的很委屈。

  是啊,谁这么莫名其妙的废了右手能不委屈?

  能这么好好同嬴嗣音说话,不跳起来就给他几个巴掌,又喊又骂甚至恨不得这辈子都不看见这么个人就因为算是心理素质很好的吧。

  沈清寒像是忘了此前的事儿,又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意想起来,和嬴嗣音说话的时候声音漠然又平静,在皇都城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比谁都懂事听话,比谁都不想让这场面更难看。

  又或许因为是自己选的路,所以想好好的走下去,毕竟伤害了身边的那么多人才好不容易能再踏进这个地方,若是不能再好好的出去,那得多丢脸啊。

  可他越是这样,嬴嗣音反倒是看着更难受了,想起以前嬴景文稍稍觉得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就要在嬴嗣音身上千百倍的讨回来,谁让自己不高兴了,便是要让嬴嗣音动手把对方收拾的服服帖帖。

  嬴嗣音的名声如何,嬴景文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他只在乎如何能让嬴嗣音更爱自己,或者是让嬴嗣音如何完完全全的把所拥有的一切,倾尽所有的全都付出给他。

  “清寒。”嬴嗣音轻声喊了一遍那个名字,眼里的温柔翻起了波澜,他伸手摸了摸沈清寒的脸,沈清寒是想躲的,但脑袋只是稍稍偏离几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突然僵直了脖颈,然后任由嬴嗣音的手掌心抚上。

  嬴嗣音道,“难受就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头,想莫南风便想莫南风,讨厌本侯便讨厌本侯,想留下就留下,想走便走,本侯……再也不欺负你了。”

  嬴嗣音说的认真,这话绝对是真心的,没有半分试探,也没有半分虚假。

  当时在药仙谷他确实是很想带沈清寒走,但那时也是下定了决心,如果对方不愿意,自己也绝不强求的,毕竟……人生太短了,没人愿意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他不想看着沈清寒下半辈子过的不自在。

  人就是这么变的吧。

  若是由着嬴嗣音以往的性子,管你沈清寒乐意不乐意,只要人留在身边,他自己乐意就成。

  不管强扭的瓜甜还是不甜,但就是想把瓜拧下来的那个坏坏的嬴嗣音,竟然是有一天也会考虑瓜的感受了。

  这样的爱,是真的,沈清寒能感受到吗?

  嬴嗣音不知道,但是他希望对方能知道。

  手还在沈清寒的脸上,所以那滴泪从眼眶滴落的时候,是正正好好的落到了嬴嗣音的掌心里。

  沈清寒那张万年冰川脸总算是染了些悲伤的神色,他的眼睛弯了弯,眼泪便是不受控制的越流越多,嬴嗣音手臂用了些力,把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沈清寒就这么趴在他的身上,背脊有些不受控制的抽动。

  嬴嗣音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脊,像是安慰,又像是在缓和沈清寒的情绪。

  难过还是要哭的,嬴嗣音明白这个道理,想当初自己被人从皇都赶回冀北之后,他都三十岁的人了,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看到窗户外头的月亮时,那心头也是一阵一阵的抽着疼,一把年纪了,说着哭还怕人笑,何况沈清寒这才二十。

  嬴嗣音道,“随心走吧,就算你要去找莫南风,本侯也帮你,所以别难过了,让人看着心疼。”

  沈清寒从嬴嗣音怀里抬起自己一双红肿肿的眼睛,他认真道,“你又想骗我,这一回是想试探我,是打算只要我敢走出这个门,就立刻杀了我吧。”

  嬴嗣音勾了勾嘴角,他笑道,“杀你?我可舍不得。”

  “分明是恨不得我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何必还说这些假惺惺的话?”

  “怕你讨厌本侯。”

  “你以为说完这些我就会不讨厌你了吗?”

  “至少会觉得比以前好一些吧,或许心里会想,嬴嗣音他,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了。”

  沈清寒就这么望着嬴嗣音,他们两个人,一个哭着,一个笑着,沈清寒的手还紧紧的拽着嬴嗣音的衣裳,因为哭过所以气息不太稳,所以他喘气喘的稍稍有几分粗重。

  这呼吸声像是小羽毛一样扫过了嬴嗣音的心尖,痒痒的,麻麻的。

  “我的清寒学聪明了。”嬴嗣音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碰住了沈清寒的唇,他低声道,“刚刚那个瞬间,我确实是想过,只要你敢走,我就要杀了你,清寒,我什么都给你,所以你,死也要死在我身边好不好。”

  嬴嗣音直起了背脊往下压。

  沈清寒身子一轻,背脊便被人揽住慢慢往下放,身上的衣裳只有薄薄一件,滚烫的体温就这么贴住嬴嗣音的手。

  “留下吧。”如鬼魅一般的声音,不带任何一丝拒绝的余地,就这么在耳边响起。

  沈清寒闭上了眼,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