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珂,你来得正好,我这边也有新鲜物事给你瞧瞧。”

  裴殊从尘灰弥漫的工作台边起身,取下一双厚革手套,大步流星走上前来。

  常年从事傀儡械甲铸造的他,在千锤百炼之下练就了一身蓬勃劲健的肌肉,虽然身材精壮,面孔却颇为清秀俊逸,孔武有力之余透出些书生感,倒别有一番气韵在。

  凌珂笑容不改,正待说些什么,裴殊已然牵住她手腕,向着里间走去。

  他的手掌宽大粗粝,又格外灼热。凌珂本能地欲要挣脱,转念一想他醉心铸造,此时兴奋不已,自己若贸然出手,怕是会惹得他不高兴,终究仍是按下不提。

  石台不远处便是铸造炉,灼热的气浪伴随着跃动的火星翻卷不休,室温也随之攀升。

  裴殊却浑然未觉般,重新戴上皮革手套,将一把破风弩从炉旁取出,放置在石台之上。

  “这是……破风弩?”凌珂面露疑惑之色,“你不是先前便研制出来了么?”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裴殊洒然一笑,将弩/身翻转过来,数条深刻的血/槽随即呈现在眼前,“此物与以往你所得见的破风弩有所不同,是改良后的版本,我唤它为‘破风连珠弩’,你且看着。”

  说着他自手边箭筒中拾起一支弩/箭,插入血/槽内。只见那弩/箭比以往粗了数倍,箭身也显得凹凸不平,仿佛内蕴着恐怖的力量。

  裴殊深吸口气,调转弩/箭面向石室尽头,那处盛放着用于阁中弟子平日操练的人形木靶。

  食指勾住破风弩的发射机关,他双眼眯起,随即猝然撒手后撤,那支箭簇便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那弩/箭在射出的刹那竟骤然一分为五,从各处方位向着人形靶笼罩而下。咻咻穿透之声不绝于耳,木靶很快被箭尖切豆腐般轻易洞穿。

  凌珂还没来得及赞叹箭支分裂的精妙设计,五支弩/箭的箭尖便轰然炸开,炽热的火焰瞬间席卷了人形靶,只不过片刻功夫,熊熊烈火就将其吞噬殆尽。

  “这一箭之威,竟恐怖如斯……”她忍不住感慨。

  “那是自然,破风连珠弩在改良弓弦后,发射时的速度与力道获得了巨大提升,能在发出时分裂散射,封住敌方的逃窜去路。接触到目标物之时,箭头封存的火/药会随之集中爆发,寻常铠甲根本无法抵御。”

  “同样,火/药既可以作为伤人利器,又可用于弓箭助推,”裴殊微笑着耸了耸肩,面有得色,“若是在箭中淬毒,大可借助爆炸的威力将毒素注入他人体内,彼时便是华佗再世,怕也难救。”

  凌珂默然无语,良久抬起眼眸,神色已沉凝得几乎滴出水来:

  “你可还记得先前我同你所说的那些?武器本身并无善恶,但若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则贻害无穷……裴殊,玄霄阁早已不是铁板一块,先前云泱又被玄冥他们重伤,你如今继续加强破风弩的威能,难道不怕未来招致祸患吗?”

  将手中的连珠弩小心放好,裴殊略微皱眉,沉吟片刻,却岔开了话题:

  “……那么小珂,在你看来,我们这类醉心于傀儡术的人,内心最渴望的会是什么?”

  不待凌珂回答,他便苦笑一声,涩然道:

  “你自然不会知晓……江湖中人多以武艺为先,傀儡之术往往被视为奇技淫巧,加之原料稀缺难得,在他人眼中只怕是不入流的存在。”

  “而自我加入玄霄阁以来,天吴大人对傀儡甲十分倚重,供材更是源源不绝,我能够研制出一系列傀儡机甲,与他们的通力支持密不可分……此时若是倒戈相向,我又如何对得起这份知遇之恩?”

  “可如若这份恩情为他人带来了祸殃,你又该如何自处?”

  凌珂叹息着摇了摇头,语调变得沉重:

  “此事两难全,裴殊,我劝你还是好好权衡其中利弊……倘若有朝一日,事情当真恶化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只愿你我不至于落得兵刃相向的结局……”

  这番话堪称诛心,却字字发自肺腑。

  裴殊深深凝望她一眼,抿唇缄默无言,垂落身侧的手掌却缓缓蜷起,紧握成拳。

  连绵的秋雨,终于随着寒潮的远去渐渐停歇。明媚灿烂的阳光洒落,被寒风摧折得气息奄奄的江南水乡也总算能暂得喘息,透出些许暖秋的清朗与惬意来。

  这一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苏巽在房中憋闷了好多天,近来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便提议出门走走。

  段云泱却无论如何不允许他外出受风,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只能敲定苏巽在花园中散心,段云泱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一旁。

  二人在庭院中漫步,有一搭没一搭地絮话,不知不觉便来到花园一处凉亭前。

  亭中正有一人细致摆弄着些什么,凑近查看,不是元若拙却又是谁。

  段云泱登时生出种被打扰的气恼,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

  “你小子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教人到处寻不着,此刻在这里忙活些什么呢?”

  “啊……!”

  元若拙被身后倏然冒出的声响吓了一跳,顿时西子捧心般惊呼出声,发觉来人是自家公子,这才勉强放下心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少爷和苏公子,公子的身体可有好些?”

  “多谢元公子,你改良后的药方甚是有效,眼下我已大致无碍,”苏巽颔首莞尔,视线落向他手边,“这似乎是一盘象棋残局?”

  “苏公子客气了,唤我若拙便好,”元若拙羞涩地挠了挠头,抿唇微笑道,“这确是棋局无疑,几日前叶大哥与我说起此事,我很是感兴趣,又念及凉亭处有棋盘棋子,便想着自行摆弄摆弄。”

  素白指尖轻拈石几上一枚棋子,将位置移动少许,苏巽轻咳一声,淡淡道:

  “若拙想要还原的,应是《烂柯神机》一书中的‘蛟龙入海’之局吧?其余方位摆放的大致得当,方才有一粒略有偏颇,我已将其移回原处。你且看看,可有其他错误?”

  元若拙双眼霍然大睁,急忙翻出棋谱查看,末了仰起头来,面上的神色堪称敬佩至极:“分毫无差……苏公子,您可太厉害了!”

  “那是自然,我的人哪里会有差!”

  苏巽尚且未回答,段云泱已然志得意满地笑将出来。自然而然地探手搂住他腰身,将人拉向自己怀抱,又顺势在那柔顺的青丝上惬意地蹭了蹭。

  猝不及防被段云泱拽得脚步踉跄,苏巽面色微酡,却不着恼,只淡淡拂开那只手,侧退一步站定。

  他素来对此类殷勤颇为抗拒,眼下虽然半推半就,却没显得心情不佳。见状,段云泱心中暗喜,索性乘胜追击,便兴致勃勃地道:

  “既然阿巽深谙其道,不如咱们便就此局切磋一番,也让这小子开开眼界,如何?”

  闻言,元若拙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拍手称是。

  惊羽侯的棋艺高卓,在齐**营中可谓人尽皆知,犹记得当年,段云泱以弱冠之龄一连挑战齐国数十名擅棋之士,所历棋局无一败北。

  而苏公子见识广博,想来也并非寻常人物,殊不知这二人针锋相对,又能擦出怎样的火花?

  “喏,以免他人诟病我胜之不武,阿巽你执红方先行,我固守黑方便是。”

  段云泱一撩下摆,施施然坐下,胜券在握般一伸手,划定了楚河汉界。

  苏巽淡淡睨他一眼,唇畔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便也不再推脱,执子先行。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二人间拉开帷幕,元若拙在一旁聚精会神作壁上观。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却见自家公子自信满满的神色渐渐萎靡,逐渐被无可奈何的焦躁所取代。

  分明黑方攻势猛烈,兵行险招,却似乎总在红方预料之中,简单一手舍车保帅、飞象渡河,便将他精心布好的阵型冲撞得七零八落。

  这厢段云泱抓耳挠腮,焦躁不安,那厢苏巽却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最后一子落下,将黑将棋逼至绝境,他才抬起眼来,温声道:

  “可尽兴了么?”

  段云泱面色涨红,悻悻哼了声,索性一言不发。

  饶是他再有耐性,接连被苏巽兵不血刃地凌虐,败北的回合不知尔尔,心中也忍不住委屈愤懑,自然不肯吱声。

  苏巽黛眉轻扬,墨瞳微微弯起,笑意温煦:“云泱,你也不必恼恨。《烂柯神机》之局共一百二十种,其中以红方决胜为主,仅有零星情形可得正和之势,你将红方先机让给了我,原本就会丧失优势……”

  他话音温和,在段云泱听来极为受用,最开始那一声“云泱”便唤得他心猿意马,哪里还顾得上因落败而心生不悦。

  安抚好段云泱,苏巽便将烂柯神机的棋局原理大致解读了一番,元若拙在身旁详尽记录,连连点头,不由深感获益匪浅。

  见二人大有就此收手之意,他协助着收拾好残局,将棋盘棋子收拾停当后,便请辞离开,欢天喜地地去寻叶知蘅讲述见闻了。

  苏段二人则留在亭中休憩,待四下无人,苏巽便伸手入袖,取出一幅纸卷,在段云泱面前展开:

  “云泱,你愿不愿与我打个赌?”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其实我真的不会象棋,写得不对求轻喷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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