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江山为聘>第90章 

  南宫寒等人策马而来, 与在长街上与追兵争斗的东方月碰了正着。

  东方月被汗水浸湿的脸颊已血迹斑斑,双眼迷蒙也已看不清方向,他撑着叫凝碧起身, 嘴角是掩盖不住的苦笑。

  他笑这上天, 笑这大虞帝都。

  往日的漫不经心都在这一刻侵袭了过来, 他在心里念着那时候。

  景帝还在,这个国家还未熄。不过回首的一刹那,却什么都变了。

  昔日的繁华帝都, 在这一刻,被鲜血湮没,曾经的那一方净土, 也只在心尖埋存。

  今夜是个不眠夜, 南宫寒猜想得不错。

  虞都皇城真的要不复存在了吗?

  没有, 就在不远处, 他看到国家的希望,更看到了大虞日后的繁华盛景。

  他望向人, 高喊着他的希望:“名扬……月儿, 为师来助你一臂之力。”

  暗黑的夜里, 那一句随风而来的呼唤让他又重拾了力量。

  东方月站起身, 卸下全身的疲惫, 对着那奔腾而来的人喊:“徒儿无能,要师傅担心了。”

  南宫寒翻身下马,脚深陷在雪里,但他依旧站地稳稳的,并没有踉跄着退下去。

  夜羽跟在他身后也下了马,道:“师傅,不用您出手, 我来。”

  南宫寒推开夜羽伸过来扶他的手,看着人吼道:“你们都是我教的,还怕我打不过他?”

  南宫寒拔了他怀里的刀,“今夜让为师来,师傅要为徒儿们开出一条血路。”他看向东方月,说:“月儿,回皇宫去,不要让一切都功亏一篑。”

  北风吹着他已苍老褶皱的脸颊,那已见风霜的鬓发在风里吹开来,南宫寒拔刀而出,看着东方月,“还记得我的话吗,还记得景帝同你讲的话吗?”

  东方月点点头,他还记得景帝在的时候,曾与他说,“朕执政时,文官武官不能很好的权衡,权势不可安于一人之身,武将功过再高不可让他稳定于疆场,兵权在握,敌军来袭,便可一战。”

  “治国之道若烹小鲜,不可过盛,亦不可缺位。朕没能做到的,希望你可以做到,朕也信你可以做到。”

  南宫寒抬手挥刀,说:“月儿,你要记得有兵便可一战,该是你的,他永远也跑不掉。”

  “日后大虞的命脉掌握在你手里,我也心安了。”

  东方月手持凝碧,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他知晓南宫寒这话里的意思,但他不愿看到此景。

  他要的是善政于天下,但不是要他爱的人和爱他人为之牺牲。

  他站在南宫寒身前,缓缓地道:“师傅不用为月儿牺牲,月儿不会让所有人牺牲。”

  南宫寒却笑了,“没有所谓的牺牲,如今我南宫寒解脱了,我内不愧于武德帝,外不愧于大虞百姓,我已经还了他们一个善政爱民的贤君,也算是了了所有的心愿。”

  苍白的头发已被大雪染湿,他提了刀,看向垂在一旁的颜如玉,那犀利的眸光在夜色里一闪,挥刀而去。

  “颜如玉—让我来—”

  颜如玉才喘了一口气,立刻又精神了起来,他挡过南宫寒砍过来的刀,吼道:“老不死的,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气力。”

  东方月不想走,他犹豫着回头,但夜羽已然拽了他,公子不该在此浪费时间,师傅不会有事。

  东方月皱了皱眉头,翻身上了马。

  南宫寒正对着他,泪水潸然而下,“名扬,这个名字甚好,名扬天下。月儿,你且去,万事有师傅为你顶着,待你收复山河,名扬天下回归来。”

  “月儿记住了。”

  缰绳一握,策马奔腾去。

  南宫寒会心一笑,武德帝死前曾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叮嘱,“朕愧对你,愧对你们南宫家,可朕也是不得已,凉国来犯,朕需要良将,东方黎不出兵,西南便再无安宁。你看看,看看朕的孩儿,他没有错,错在我,让他出生在了这乱世。”

  “朕知道你的性子,你若是恨便来恨朕,是朕的错,没有保护好妻儿,也没有保护朕的良臣良将,更愧对的是这大虞的黎民百姓。”

  武德帝拉着他的手,喘/息着道:“抱大志者,不应拘守于小节,有远虑者,岂能局限于近谋?你深居朝中自然比谁也看得明白,朕走了你要教他,你要看着他登基称帝,你来辅佐他,朕将名扬交于你,万分放心,那朕也可安心的去了。”

  南宫寒嘴角牵笑,缓缓道:“我能完成的嘱托也只有这些了,他现在有德有国,有兵有民,可以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刚认回的亲人。

  颜如玉的剑刺过来,“老不死的,今夜就送你走。”

  奴牙坐在马上回身而望,她看着南宫寒眸光澄亮。

  南宫寒也笑着看了她,没有任何话交代。

  她不是没有泪水,都含在了心里。

  地牢里的一番她犹记得,那时,南宫寒说:“爹很惭愧,也自认不是个好父亲,没有照顾好你们。都说有家才有国,爹也没有做到家国相平,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们。可我余愿未了,若是苟延残喘这一生便不会好过。锦儿,你会怪罪爹吗?”

  她看着人,脸上埋了落寞,但还努力地笑着,道:“这一生凄苦,能与亲人相认是我此生最大的贪恋,如今这妄想已达,便没有可以再念的了,爹有自己的心愿未达,锦儿不会过问,只会同爹一起做。”

  “人生最不甘愿地便是心愿未了,锦儿已知晓爹的意思,更会替爹守护下去。”

  雪落眉梢,冰在心间。

  无声泪下,混着雪花而落,点在地上,皆化作了这帝都大雪里的一点珠泪。

  她回身,抹净濡湿地脸颊,握着缰绳地手已被润湿,冰凉浸透心尖,但她不能,不能再回头。

  也不能再渴望什么。

  北风呼啸而过,她似乎听见了一生“对不起你”从耳畔刮过。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没有谁对不起谁,不过都是命运之轮。

  她不恨南宫寒,不恨这乱世,亦不恨这天地。

  恨就恨在自己,心未定,人不安。

  ……

  上官明棠被大雪浸湿了身子,但却在这激战中化成了最凶狠地兽,他跪着身子看向公子翊,“你处心积虑,如今还不是去不到皇城里,坐不上那紫微帝座。”

  公子翊仰首大笑,“谁说我要坐那帝座,那不是我的地方,我从来不稀罕。”

  “你只想要大虞灭国,所以一直以来都在肆意地屠杀……”

  公子翊半蹲着,撑刀起身,“对,一味地屠杀,杀掉所有人,你们的大虞皇帝,他的忠臣良将,他们要做一个繁盛之都,那便一起去到地狱,在那里做来看看……哈哈哈”

  “大虞皇帝自诩聪明,上官羽也以为自己战无不胜,可到后来呢,不还是输了,输在了凉国人手里,死在了惨遭他们屠杀的凉国人手中,你说说看,讽不讽刺。”公子翊叹息道:“他们一定想不到的,一定想不到善恶终有报,因果轮回,终究还是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上官明棠抬眸看着他,眼底的情绪一触即然,他说:“你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你千方百计地接近我爹,又想方设法困住我,为得不就是有一日可以堂堂正正地给自己正名,给凉国雪耻吗,可实际呢,再看看你现在,该向凉国百姓忏悔地不就是你自己吗,等杀光了所有人,你便也要自杀谢罪,到头来,这场权谋局里,谁也未赢。”

  公子翊沉默片刻,忽而又笑了起来,说:“谁说没有赢,赢得一直是我,就是不知晓你还有没有命,能不能看到我给你们做的局。”

  “你除了离间南越、云莱与大虞的关系,还做了什么?”上官明棠看着他,质问道。

  “该死的人,都要在计划中,不论是谁,就像我知道,你一定不能看到明日初生的太阳,也不会看到晴空万里,雪化皇城的景象。若离,你是我教的,你所有的心思,都在我掌控之中,你以为我不知晓你救东方月吗,你以为江南之行我为何放你,因为你的软肋在虞都皇城,即便你走了,也一定还会再来。”

  “你动了外公,我知道。”上官明棠说,“我早就已经猜到了,但我也派人查了,外公他不过只是被软禁了,会有人去救,我也早就派了人去。”

  公子翊笑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邪魅,好似是暗夜里的幽冥一般,上官明棠了解这种眼神,他见过,在那紫荆山那场大火里,他从尸海中爬出来,他看到了,也是这么一晃的功夫,便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消失不见。

  上官明棠说:“当年的那场战争,虎贲军与胡合部的战争,你要杀死所有人的,对吗?你做好了局,我早该想到的,能如此了解虎贲军的除了爹和我,也就只有你了。你将虎贲军的驻军图卖给了达哈尔,想让我们所有人都葬身在这场战争里,但你没想到的是,爹为了救我让胡骑踏过了身体,我活了下来,又被赶来驰援地郁大哥所救,所以你才又有了计划,利用我,更好地进去大虞朝堂?”

  公子翊持剑拨开面前的积雪,淡淡地道:“说的不错,但你说漏了一点,我那场局里还算了东方黎,我要让他与上官羽互相残杀,东方黎也果然做到了,他没有救你爹,因为他本身也恨他。你爹叱咤疆场那么多年,风光威名都讨尽了,于他而言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嫉妒了,是整个朝堂之事,但他却不知错,拥兵自重,妄图做一方枭雄。”

  上官明棠红了眼,冷冷地道:“你胡说,你根本不知晓爹的意思,他并非要争权夺势,也并非要在荀北拥兵称王,他想要的不过是大虞皇帝的一个妥协,他要接外公回家,回来荀北,可皇帝总是种种理由推脱,并没有实际的行动,爹这才下了决心,不想再踏入那皇城一步。”

  “外公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娘亲去的早,众位师兄又回了大虞,他一人该是多么孤感寂寞,往日我还在江南,能同他一言一语话家常,话荀北战事,而我一走,便再也没人可同他谈论了,所以爹多次向魏景帝奏请,可他一直不答应,我爹没了办法,才做了如此下策,也不成想触怒了那皇帝,惹来了如此祸患。”

  公子翊嗤笑,道:“说得好听,不过都是冠冕堂皇的话而已。人已死,无从查证,但你确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吗,他上官羽果真没有谋逆之心吗,军权在手,谁不想权倾朝野,呼风唤雨,难道独独他上官羽一心为民,不慕荣华?”

  “你知道为何你处心积虑确总是郁郁不得志吗,因为你本身心胸狭隘,狂妄自大,总是将自己的思想至于他人思想之上。”上官明棠看向他,平静地道,“你对谁都有敌意,那么便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对你,往日我瞎了眼,蒙了心,但日后,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祸害他人。”

  上官明棠再次执剑上前,“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公子翊看着他单纯地模样笑了,“若离,你不会明白,家仇国恨让我支撑到现在,即便我死了,也还会有人继承下去,你不会想到,你所担心的人,你的软肋,都在我掌握之中,上官羽和东方黎没赢,你和东方月也不会赢,今夜是我作为师傅对你最后的教导。”

  他拔了刀,“若离,记住了,我死,你也不会赢。”

  雪落在上官明棠眉间,漾下一片冰凉湿润。

  “外公征战多年,自有自己的计谋,东方月不是傻子,即便有危险他也会凭借自己的理智迎刃而解,我需要做的,就是杀了你,保全我自己。”

  “那便再来,你我今夜死缠还未分胜负。”

  “我赢定了。”上官明棠说。

  公子翊说:“你一定会输。”

  沈弘弼策马从将军府逃了出来,长/枪随着骑马的动作一晃一动,他脸上荡着肆意地笑容。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他的枪已经好久没有耍过了,今日再起手,他仿佛又回到了西南疆场,长/枪在握,逼退了所有敌兵,他置身在无边的漠漠旷野,风沙吹过来,迷乱了他的双眼,他不怕,要的便是这浴血奋战。

  他策马而来,欲要再来上一次,他的长/枪还未钝,他的身子未曾老。

  身后是追赶而来的兵,但他不在乎,呼和喝声响遍长街,随风而来。

  “离儿。”沈弘弼缰绳一收,马儿腾空跃起,他看着上官明棠,大声喊道:“离儿,外公来了。”

  上官明棠抬臂挥剑,抵着公子翊地刀,看向沈弘弼,“外公,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沈弘弼长/枪直冲而来,落下的瞬间,已然劈开相撞地刀剑,力道压下来,只见长/枪一晃,又向着公子翊挥去。

  “把我困在江南多年,以为老头我不会使枪了吗?”沈弘弼看向公子翊,冷冷地道,“就你也配同我一战,我驰骋疆场时,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呢?”

  公子翊抽身后退,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说:“沈弘弼你竟然还活着?”

  公子翊似乎有些惊讶,他再次看向人,不可置信道:“你是如何逃脱出来的,我明明让人……”

  “狗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人在我饭食里下了毒,我没吃,都没吃。”沈弘弼说,“若离一启程江南,你们便把我幽禁起来,你以为我不会给自己留后手?”

  公子翊大惊,道:“不可能,你若是不吃饭,又哪里来的力气。”

  “你管老头我哪里来的力气,今夜就打死你这狗贼,让你下到黄泉,爹娘都不敢认你。”

  “你他妈的,这不可能。”公子翊看着他,“我就不信了,就算你还活着,也不能奈我何。”

  “那就让你看看老头的厉害。”

  沈弘弼跨步出来,长/在握,微微偏头对着上官明棠笑着,他说:“离儿,外公未老,你且看着,外公今日给你杀狗贼报仇雪恨。”

  上官明棠怔怔地站在原地,双眼已湿,他微微抬了手,想要去阻止,可沈弘弼那双坚定地眸子又唤回了他。

  泪水划过薄唇,他看着沈弘弼,道:“外公,若离在这里看着外公杀奸佞,若离在这里看着。”

  “那就看好了,外公这长/枪只给你耍一次。”

  上官明棠点着头,他已经看到了那青筋凸起的手腕,有些苍老地手还在颤抖着……

  沈弘弼肆意地笑着,“今夜就要你看看我沈弘弼的长/枪,当年是如何打下这万里河山的。”

  公子翊说:“既然没死,今夜就要你死在这剑下。”

  长/枪抵长剑,厮打声不断。

  上官明棠不敢眨眼,他怕,他知道沈弘弼长久以来的心愿,他想要再看看荀北,再仰望紫荆山的风雪,他想要去到西南,看看那黄沙漫天,虞都的繁华盛景是否是他心中流连的模样。

  可那所有的一切,都比不得一场激战,他知道的,外公要的是再拿起长/枪,踏上战场,奋勇杀敌。

  多少个江南烟雨里,水雾迷蒙间,他看到书房里微暗的烛光,以及那一声声长而哀的叹息。

  他志不在此,人被困在江南,可心依旧在荀北流连着,他要的,再拾长枪,再战疆场。

  上官明棠想要去拉他,但又不想要他遗憾,他在纠结,只要一伸手,就可以了。

  但他不能,郁郁而终,终不得心。

  心若安然,死也甘愿。

  他跪在地上,忍着泪,忍着痛,在这一场纷扬的大雪里,成全了沈弘弼一生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