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江山为聘>第37章 

  虞都的窗外又下起了雪, 北风呼啸,刮乱了殿外悬挂着的红灯。

  承德内殿里,李英点了安神香, 只稍稍一会儿便弥漫了整个殿内。

  景帝坐在案前批阅着奏折。

  李英见他眉头紧蹙便停了手里的动作, 过来问:“皇上, 时辰晚了,早些歇息吧。”

  “朕现在哪还有心思睡,荀北军粮吃紧, 汴州平洲等地闹旱灾,朕这个皇帝当的,安不了外乱, 解不了百姓疾苦, 还有什么用处。”

  李英眉峰一动, 在一旁俯首道, “皇上,汴州旱灾那是天灾, 与您无关, 再者若不是有人刻意隐瞒又盗取了那赈灾粮, 这事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如今荀北战事吃紧, 不可置之不理,势必要先防范。奴才听闻汴州之事,御史大人已经在想办法了,那也是锻炼他的好机会,您这次不如就放月公子去搏,看看他能做到哪般。”

  皇帝思量片刻,说:“名扬是个好孩子, 不过有些顽劣,朕看他不慕功名,亦不喜爵位。”

  李英说:“皇上器重他,所以奴才才提了此建议。”

  “他以为朕不知道,据信者通传,他可是一人独闯了定远侯府,还给沈将军打了个半死,才为汴州百姓求来了粮。”

  李英全身一颤,端着茶盏的手洒了些出来,慌乱中又听景帝道:“朕从不知这小子竟有如此魄力,可以单枪匹马与侯爷对峙,且能活着回来。上官海棠之死定远侯没追究本就有疑,这下,朕倒是信他了,当年他答应先皇不踏入虞都半步,果真没有食言,可也没有善待我虞都人,不过这次他不来,朕也要请他过来。”

  “荀北的事朕要同太尉与丞相等人商议,今日就先到这里,伺候朕就寝吧。”

  李英过来扶他,说:“是,皇上,让奴才扶您。”

  “你方才也是吓到了吧。”景帝说,“名扬啊,将来定可以功成名就,朕愿给他这次机会。”

  晚些时候,李英挑了殿内的珠帘出来,对一旁的小玄子说:“皇上今日歇息的晚,这一觉该是能睡到寅时,你且在殿外候着,若是有事先伺候,皇上问起,就说我……”

  小玄子点了点头,意是明了,“奴才知道该如何说,公公大可放心去吧。小玄子知道该做什么。”

  李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以后有前途,好好待在这伺候皇上。”

  “奴才谨遵公公教训。”小玄子俯首说。

  说罢,李英踏着风雪一步一步走出了万春门。

  ……

  病来如山倒。

  自那日在牢狱里提审了杜安以后,东方月便病了。

  本该生病的人却完好无损的站在一旁瞧着他笑。

  上官明棠说:“月公子真是身娇体弱,这被折腾的人没事,折腾人的却卧床不起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这汴州,平洲两地百姓皆等着御史大人做主呢。”

  上官明棠今日着了红袖白裳,那朱红色衬得他的肌肤更白了几度,长臂两色侧是银饰镶嵌的红色长带,悠悠地飘落在身间,腰间的翠玉也随着走来的动作一晃一闪,整个人仙气了不少。

  东方月躺在床上瞧他,鼻尖飘着淡淡的香气,此刻忽然心头涌起一曲诗歌。

  他说:“温馨熟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君子。世人都把芍药花开比作君子微笑,我却更想把你比作那花,屋外那红梅自是好看,却也比不得你的灵性。若是此刻来壶清酒,你我座谈笑饮,那便最好不过。”

  上官明棠淡淡道:“没想到公子这般高雅清致,都四肢无力了,还想着饮酒作乐,明棠真真是佩服,那我就不在这打扰公子雅兴了,我去救济灾民去。”

  东方月皱眉,烦躁涌上心头,低声道:“若离,本公子现在才是需要救济的人。”

  上官明棠抬眸,眸光清澈澄明,说:“我看你还有心情同我玩笑,哪是需要救济,躺下好好梦一觉,花儿美人不都拥入怀了?”

  “那你且走好了,本公子不需你。”

  “这是不高兴了?”上官明棠说,“既然御史大人不需要,那我就退下了,等您什么时候需要了,您再喊我。”

  东方月耍性子的回了身。

  上官明棠瞥了他一眼,转身要出去,没走几步却听床上那人哼哼唧唧了起来。

  “做了英雄又怎样,生个病还不是无人问津,现在这般头疼欲裂,定是那日在侯府被打才留了这病症,这身体也似是被什么啃噬一般,哎……这般千疮百孔的身体,要怎么办,也……”

  上官明棠看了他几眼,片刻后道:“疼了?”

  东方月不回话,依旧是背对着他的姿势,嘴里哼唧着。

  “东方月。”上官明棠喊他。

  “东方月。”上官明棠一步步上前,“你可听到我了?”

  东方月不回。

  上官明棠坐在了床边,低声唤道:“名扬?”

  东方月猛得回了头,抓着他的手欣喜道:“你再唤一声来听听。”

  “御史大人,好玩?”

  “若离,你唤我一声听听,刚才没听清,还用刚才的口吻。”

  “东方月你是孩童吗,生个病难道还降智了不成。你可知这汴州有多少人还不得温饱,你这般又是为何。”

  东方月看着他,平静道:“我能作何,我一个监察御史职责在监察百官,可却没有实权,难道要我立即斩了那狗官不成?太尉杜衡掌管虞都军事,是最高武官,皇上下令出兵都要同他一起商议,你以为区区一个州府刺史便能要他下堂,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我自是知道你心中所想,但不可急功近利,免得引火烧身。”

  上官明棠说:“这是何意?”

  东方月厚着脸皮道:“你再唤我一声,我便同你讲了。”

  “你信不信……”上官明棠抽了短刀架他脖子上,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你死。”

  东方月握住他的手,贴近,咬耳道:“我这短刀,你倒是用着顺手了。”

  刀口锋利,顿时在那脖颈上划出一道浅痕,血迹殷殷。

  上官明棠眉峰抽动,急道:“你疯了。”

  “叫我。”

  上官明棠握着刀的手颤抖不止,在那热烈的目光中,终于缴械投降了,他唤:“名扬。”

  东方月将那短刀收了起来,浅吻上他的额角,说:“若是早这般,我又何苦受这伤。”

  “好玩吗?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对我。”上官明棠说。

  “不好玩,可是你能看到其他颜色吗,你的眼里除了黑白,还有其他颜色,其他人吗?”

  东方月掰过他的肩膀,迫使他对视,说:“若离,你看看,你仔细看着,这世界不只有荀北,还有整个大虞,皇帝虽无为,却也有他的贤明之处,不可一概而论。你不在那朝堂不知里面的凶险……”

  上官明棠略显呆滞的看向他,听东方月又道:“太尉掌管大虞军事,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杜安影响不到他,而你却会因为这事被波及。”

  “我为何会波及,我同他无任何干系。”

  “郁尘有,中军有,禁卫军有,御林军也有。”

  上官明棠猛得抬头,心中恍然,沉默片刻后,又面色如常的说:“那又与我何干。”

  “你还是不想承认你的身份?你可知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听闻那公子府能人异士众多,换张清秀的脸,变个声音声音,应该不在话下,你这般叫谁人也认不得。”

  “御史大人这是病傻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东方月笑说,“好,就算你不知,那我也想同你说道说道,你可愿听。”

  “明棠自问不是爱管闲事之人,但却见御史大人时常误会明棠,这事自是愿意听听的。”

  东方月伸手一环将人揽在怀里,扯了被衿盖在身上。上官明棠挣扎了片刻无果,顿觉这人是装了病,否则怎会有如此的力气。

  东方月眉眼带笑,说:“人是变了,可这腰肢依然细软,这是其一。”

  说着便在那上揉捏了一把,上官明棠吃痛,拿过他的手,便咬了上去。

  东方月也不气,而是缓缓道:“其二,大将军逝去,郁尘面上无泪无痛,却还去那玉春楼赎人,叫谁人不起疑。那男子名唤煜儿,找人一查便知,是上官子煜,而荀北传来消息,上官将军之子上官子煜已随将军一同战死疆场,那这活着的又是何人。郁尘只赎了一人,我便把那遗留的女子赎回了府里。”

  “我虽不知道这是谁同你想得法子,你们既知道我丞相府里缺女眷,就不该明目张胆的送女子过来,可能东方月风流成性的传闻传遍了大江南北,可没人知道,我只喜男子,还是美男。”

  东方月边说还边揉了一把上官明棠的脸,调戏说:“尤其是你这样的。”

  上官明棠打掉他的手,斜睨了他一眼,说:“说下去。”

  “想把人放在丞相府做眼线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她知道你太多事情,你选错了人。若是让后来随着你的奴牙过来,还看不出什么。”

  东方月继续说:“起初我也不过是怀疑,且没有切实的证据,她做事也谨慎,并未出现纰漏,所以我便可以将人留在了你身边。最近她这般动作,也恰好证明了我的猜想。”

  “若不是贴身伺候之人,怎么知你体寒,进食不得生凉的东西,或许是奴牙告知,可她对你的身体未免太上心了些,从我们那日在汴州客栈相遇之时开始,她的目光就全落在你身上,做的比谁人都要上心。客栈相遇那时,回太守府再见之日,昨日更甚,此为其三。”

  东方月说:“夜羽同我讲起来时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见过几面的人,却如此清楚的知道你的喜好。你说不是身边伺候的婢女,那会是谁?糟糠之妻?”

  东方月回忆着昨日之事,那一切突然明了了。

  “公子。”

  “饭呢?”

  “刚才去了厨房,看到两位姑娘在指点高公子炒菜。”

  东方月问,“怎么了?”

  “高公子说,上官公子喜欢吃红烧狮子头,好像也爱食一些甜食,凤姑娘就说,上官公子喜欢食些花儿做的糕点,譬如那桃花酥。”

  “嗯,那奴牙说了什么?”

  “姑娘说,近日上官公子有些咳嗽,不可再食肉类,易生痰,所以便让高公子免了那道狮子头。”

  “若离,你说说看,我与你近日都黏在一起,却从未窥见你的喜好,一个府上的婢女却了如指掌,这人该不该疑。”

  上官明棠皱眉看他,说:“这又作何,奴牙是神医的弟子,自是以病人为重,所以平常也多嘱咐些,就像她嘱咐我说御史大人肝火旺盛易急躁同理。”

  东方月垂眸,烫热的呼吸故意喷在他颈肩,说:“我不是已经找你泄火了,若是不够的话……”

  “打住,话还未说完,不要轻易扯掉。”

  东方月将他散落一侧的长发撩至耳后,微笑道:“你若非要这样解释我也拿你没办法。我已经知晓了,你不认我也不逼。但你要去闯那虞都,若没有我帮你,定是要被人伤得体无完肤。”

  上官明棠起了身,朝他轻笑,“月公子都这样了,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免得哪日又手不能提脚不能动了,到时候我去哪里喊人去。”

  东方月见他要走,眼疾手快的将人拽了回来,在那额头上落下清浅的一吻后才罢休。

  上官明棠轻蹙着眉头,回身看了他一眼,嫌恶地走了。

  ……

  凤泠急匆匆地穿过太守府的回廊在水池边找到了他。

  上官明棠站在那红梅下,朱红的袖袍与红梅映衬,眉眼盈盈,清秀中又多了些魅骨,竟叫人有些欲罢不能。

  上官明棠远远看了她便问,“何事如此匆忙。”

  凤泠眉心微敛,说道:“公子,虞都来信了。”

  上官明棠方才温润的脸庞瞬时暗沉了下来,从凤泠手里接过书信,摊开来。

  那是一张洒金的宣纸,更是公子府常用的往来书信纸张。

  只见那上面寥寥草草的写了五个大字。

  “引火易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