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他以为自己中了情蛊>第二十二章 愚人节番外(不告而别)

  “叶医生,您的快递!”

  急促的步伐闻声一顿,鞋尖随之迟疑着转了方向。叶授衣边走边摘下眼镜擦了擦,再带上时眼前仍是模糊,昨天那台手术实在耗时太长,做完时已近凌晨三点,他想了想便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在休息室窝到了早上六点,现在准备回家给小朋友做早饭。

  其实已经不能说是小朋友了,营养充足的青春期少年发育是很快的,叶授衣有时会怀疑七个月前他捡到的那只小可怜到底是不是家里那位。

  思索间保安室大叔已将纸盒推了出来,叶授衣道谢后仔细看了盒子上的收件人姓名,确认是自己无疑后心里的不详之感反倒更深了些,他不记得自己最近有买过什么东西。

  纸盒的重量很轻,晃一下却很有充实感。叶授衣最终还是决定就地拆开,以免带回家后发生什么意外,毕竟最近网上关于医患矛盾问题的探讨很是激烈。

  用借来的小刀割开胶带,纸箱中露出猩红色的一角,在冬日清晨昏黑的天色里显得有些可怖,然而紧接着花香扑鼻而来。

  叶授衣将纸箱彻底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折好的红色玫瑰花。他于是伸出手在里面捞了几下,果然摸出一张贺卡。

  字迹歪歪扭扭——

  不「告」而别不是我的作风,所以我决定在今天向您告白。我心中最亲爱的殿下。

  在认出这笔狗爬字后,叶授衣下意识的算了一下家里小孩的年纪,在确认他距离十八岁还有几个月之后,满纸的中二之言再不能打动他半分,甚至还因此感到了愤怒。

  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不告而别」这四个字。

  风牵起驼色大衣的一角,叶授衣忽然觉得有些冷——他与小孩的初见并不十分美好。

  甚至可以上社会新闻,标题可以是“少年误入歧途成劫匪,挟持夜班医生竟为此——”

  那天晚上他刚刚打开车门,准备去便利店买些东西,一把匕首便贴上了侧颈,劫匪哑着嗓子:“请保持安静,然后按我说的做。”

  “如果让我看见你向别人求救,那么……”话并没有说完,但尽是威胁之意。

  “首先,去药店给我买些绷带、消炎……”

  刀锋处加重的力道止住了叶授衣转头的趋势,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对于一名医生来说不要太敏感,他只得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药,但我还是更建议你去医院。当然,我其实是一名医生……”

  “闭嘴……”劫匪冷冷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然而当叶授衣带着满满一大袋子药回来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一小滩血泊。

  叶授衣至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危险的决定,但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沿着血的痕迹走入小巷深处,最终捡到了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的劫匪。

  他没有问过少年到底是干什么的,因为对方满身伤痕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没有上过学(识字但不会写),对正常秩序中的一切饱含热情,有着敏锐如兽的直觉和凌厉狠决的反应……

  然而在经历了七个月的安稳生活,在叶授衣几乎忘记他刚来到自己身边时是什么模样的时候,少年忽然说,自己要离开了。

  不可遏制的担忧和焦虑涌上心头,叶授衣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是——

  叶授衣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回医院停车场,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有条不紊的启动、挂挡……

  骤然响起的音乐声滂湃汹涌压上心房,叶授衣手指猛地一颤!

  他的目光慢慢移向自己的车载音响(在家里小朋友的强烈要求下装上的),在一片寂静中,那怎么关也关不上的音乐显得格外吵闹刺耳。

  Midnight gettin\' uptight Where are you(午夜时分,气氛正好,而你在哪里?)

  You said you\'d meet me now it\'s quarter to two(你说会来找我,但此时此刻已经一点四十五分)

  I know I\'m hangin\' but I\'m still wantin\' you(我明白自己犹豫不决,但我依然需要你)

  I think of you ev\'ry night and day(我日日夜夜都想着你)

  You took my heart then you took my pride away(你带走了我的心,然后又夺走了我的尊严)

  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我恨自己爱上了你)

  车载音响一直震动着,在适应之后,这极具节奏感的音乐莫名让叶授衣松快了些。

  但一路上他脑中思绪纷杂万千,歌词因此听得混乱颠倒,最终也没能整理清楚。

  等终于在煎熬中到家,他下了车往楼上走的时候,才终于听懂几句歌词在脑中的回放。

  I think of you ev\'ry night and day

  You took my heart then you took my pride away

  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

  Can\'t break free from the the things that you do

  I wanna walk but I run back to you that\'s why

  什么意思?

  叶授衣心思一凝,忽然想起今天的日期——四月一号。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愚人节。

  愚人节?

  慌乱向上的步子渐渐稳了下来,叶授衣一边走一边眯起眼睛。

  怒火再次成功将担心压下。

  听见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傅听涯开心的舔了舔自己尖尖的小虎牙,想到自己趁着昨夜叶授衣一晚上没有回来,偷偷做好的一切布置,略有些得意。

  他心中是真的为自己的告白设计满意的不行。

  于是等门一开,他便蹦了出来,看见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叶授衣。

  虽然有一瞬间觉得不太对,但很快那一点点警惕便被自己的中二之心压了下去。

  只听他惊喜道:“SURPRISEMYSWEETHEART!”

  叶授衣慢慢抱起肩。

  傅听涯终于停下前冲的步子,表情变得有些慎重:“愚人节快乐,我的医生。”

  “我……我决定留下来,做你家的童养媳了。”

  “别——别动手!!我错了——”

  只见叶授衣面目狰狞的冲了进去,一巴掌糊上了中二少年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歌名《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

  愚人节快乐!

  叶医生暴打中二期少年!

  以及OOC属于我!

  宝贝的评论就是我写作的动力,谢谢宁们!

  (虽然更新不调,但我看到你们评论真的很开心的)

 

23 | 第二十三章

  沉默了一会儿,傅听涯才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他苦笑一声,道:“师父,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天真。”

  “皇兄要杀我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

  见叶授衣诧异抬眼,傅听涯方才续道:“先帝于宫外遇见我母亲,一见倾心,随后便不顾所有人反对,将她纳入宫中,还给了封号,荣宠一时……但其实我的母亲早有心上人——而且那人是为她而死……”

  “就像……”就像师父你那样。

  后半句话傅听涯没有说出口,但他已经隐约猜到叶授衣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与叶授衣对视,在对方不自在的别开眼去后,方才落寞道:“母亲入宫后每日郁郁寡欢,从不逢迎媚主,以至先帝很快便失了兴趣,任她于后宫受他人磋磨。先帝去世后,自我记事起,母亲就已经……疯了。”

  “在还小的时候,其实我是很依赖我皇兄的。”

  “因为他是那时整个宫中唯一对我好的人。”

  “但在我遇见师父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他对我的好从来都不是纯粹他,只因为我对他没有威胁,只因为要显示他的仁德。”

  “我一直都明白,在我成年后,他或许会想办法除掉我。

  当他命我更名易姓,想办法控制整个江湖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把刀已搭在我的脖颈上。”

  “如果他想,我就可以成为朝廷和江湖都无处容身的罪人。”

  “但他始终没有这么做,所以我想,他选择手下留情一天,我便忠心做他的皇弟一天。

  其实我所拥有的,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当年他弑父杀兄,潜伏在暗处静候报仇时机的人实在太多了。”

  叶授衣听到这里,起伏的心绪已经逐渐归于平缓,他看着傅听涯不自觉外露的一抹锋利狠决,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早已没有这般的飞扬情绪,也再不能狠下心。

  “惊羽楼在四榜之外选了我,也正是因为我背后有朝廷的势力。”

  “而实际上,新后谋反这件事情,我也早就知道了。”

  傅听涯不知何时点起的火堆在风中忽闪,一点烟雾落在鼻下,叶授衣眯了眯眼睛。

  他在听到这句话后,只是觉得自己该惊讶的,然而心中却没有起分毫波澜。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药,但他却打心底里不想挣扎,因为疲惫,或许也因为眼前的人。

  傅听涯撑住叶授衣让他慢慢靠在自己肩膀上,像讲故事一样,继续轻轻道:“因为如果不是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皇兄是不会让我碰军权的。”

  “那时候他可能就已经被新后控制了,或者乐观一点,他们只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他让我监军这件事情,本身就在说,他在向我示警……亦或说求救。”

  “师父,你也觉得很可笑是么?他竟然向我求救。而那时候,我是真的准备查下去……”

  “直到他动了你。”

  “师父,原来一切是我的错。”傅听涯揽着叶授衣的手慢慢收紧,他的眸中溢满痛苦。

  因为明白自己此刻敢于说出口,是知道叶授衣已经陷入了昏睡,他声音极轻,极难过:“隆元帝以为我恨你,他伤你……实际上是在讨好我,我竟然才想明白……我竟然才想明白……”

  “我以为他在我刚成人的那一年不杀我,是因为顾念以往的情分……原来不是,原来是因为师父的求情和……下嫁。”

  傅听涯微微侧脸蹭了一下叶授衣的额头,他似乎有一瞬想要亲吻下去,但终究没有,因为知道自己不配。

  一抹天光自远处亮起,驱散整夜的黑暗与凉冷,也驱散了人心头的迷茫与柔情。

  傅听涯最后伸手为叶授衣整理了一下头发,他握紧叶授衣在睡去之前慢慢塞入自己手里的玉佩,冰冷的棱角刻入肉中,仿佛是在提醒谁去铭记。

  “师父,你太累了。剩下的事情就让我来吧。”

  傅听涯终于站起身,面向自赶来后一直单膝跪地的属下。

  “楼主,一切已准备就绪。”

  在得到下属正向反馈后,傅听涯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了对方:“将这个交给即将与北戎对上的那几位,问他们是要做妖后走狗,还是求一个问心无愧。”

  “这是……”

  “是叶帅的留下信物。”

  傅听涯没有回头,但他自内心感受到安慰和救赎。因为这枚玉佩代表叶授衣在最后时刻还是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并选择支持他。

  师父,相信我。

  你再次醒来后,必已是山河无恙,岁月无伤。

 

24 | 第二十四章

  暴雨自暗色苍穹倾泻而下,幽白的水雾蒸腾着仿佛要将天地淹没,这巨大的雨声却未能将狭窄的议事堂中不断的争吵声压下。

  深锦袍色在烛火中揉开不详的光,边州牧守扯着嗓子一边边强调:“我不管那些借口,朝廷根本不允许出兵!你若是敢动,那便是私自调兵,谋反二字根本逃不掉——

  你悍不畏死,我到时候跟你一起连坐!我家中妻儿老小——”

  “你跑了,百姓呢!?他们赋税纳粮养着你们这些败类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今日走了,日后面对满洲累累白骨可能心安!?”

  将军闻言狰狞一笑,一个跨步冲前抽出腰间长剑直接摁在牧守脖子上:“昔年我在叶帅麾下做副官,一身伤痕具是为保家卫国,后来升迁入朝,方才知人心险恶……百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究竟算是什么?”

  牧守颤抖着,却咽了口水:“你……你敢……”

  “圣贤之书无数,所言皆是忠君……你懂什么!?你所说的皆是歪理——若是误了朝廷大计……”

  惊雷炸开,一片亮白之下衬得将军脸色犹如恶鬼,怀中一角玉佩露出,闪着幽绿的光:“我以为你只是胆小,却不想竟然是没脑子!”

  他手上刚要发力,就在即将鲜血飞溅的前一瞬,牧守骤然抬头——

  “老师那边消息全无,朝中局势晦暗不明,你今日出兵,却不知是做了谁的棋子!”

  “你的老师是谁!?”

  宫中

  落红尘立在廊前,被风裹挟着扑来的水汽沾上她披着的红色斗篷,如血般晕染开来。

  她侧首,看向被禁卫牢牢控制住的老者,笑问:“你那学生会如何选择呢?左相……”

  老者激愤的神情渐渐退却,他坚定道:“他会出兵。”

  “是你小瞧了那位王爷……在北戎与你之间,他从未犹豫过。”

  议事堂

  牧守以左手紧紧抓住剑锋,他道:“我的老师是当朝左相。”

  “你既是叶帅的人,那我且信你这一次。”

  没有看将军僵硬的神色,牧守直直望着那枚玉佩,坚定问道:“那位王爷,是要清君侧,对吗?”

  江南。

  水珠自竹叶尖端落下,清脆一声,黑子放入棋盘,整局形势倒转,白子回天乏术。

  叶授衣收手拢袖,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倚云,此刻正连声道着认输。

  “常人看来,摆在你家主上面前的确是一盘死局。若是先解北戎之患,军队消磨大半,回过头来势必不能再与朝廷抗衡;

  而若是先安朝廷之乱,北疆陷于北戎之手,且不说万千百姓性命难全,没了险关长河护佑,中原也很难保下。”

  倚云闻言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试探问道:“那在您看来呢?”

  叶授衣瞥他一眼,见他眸中忧色,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然而很快便消失不见:“在我看来,你家主上会直接掀了棋盘。”

  眼见倚云满脸困惑,叶授衣解释道:“棋盘之上,为何只能有黑白二色?又为何不能将白子变成黑子?下棋要讲规则,打仗可不必。”

  “他从未因此犹豫过,因为在他看来,北疆与朝廷离心后,自会组织军队抗击北戎;

  满朝文武大臣,又岂会甘心为一女子控制?所以自始至终,他需要做的,就是处理祸乱之源。”

  说到这儿,叶授衣在心里攒了句话——更何况,你家主上手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

  搅乱一个京都凭借奇谋险计还有可能,打北戎……那就是去送。

  “朝中先不论,主上怎么能保证北疆敢自发调兵,又或者说,他们能挡住北戎来势汹汹的攻打。”

  “因为在你们主上眼中,北疆是我的人。”

  “当他们不再一次次被来自内部的敌人暗算,定与北戎军队有着一战之力。”

  倚云看着眼前一片淡然,捧起茶来的男人,发自内心的道了句:“夫人,您真是太厉害了。”

  一口茶堵在喉间,叶授衣静止一瞬,而后垂眸,将茶杯轻轻搁于桌上,只觉甘香盈满口腔,而舌根尽是苦涩。

  他没有问倚云是如何知道的,只缓声道:“这等荒唐事,今后不必再说了。”

  倚云愣住“可是主上他真的……”

  “所以呢?”叶授衣抬眼。

  倚云讷讷闭嘴。

  阴谋诡计,玩弄心机,终究是比不过真刀真剑,铁蹄碾压。

  宫门被打开的时候,落红尘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其实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在得到叶授衣竟然真的又救了傅听涯一命的时候,就料到了。

  傅听涯持剑而来,望着踞于高台之上的女人,冷声道:“被你困在宫中的群臣,都已经被我放回家了。”

  “怎么?你很意外我没有用他们的性命威胁你吗?”落红尘一步步走下台阶:“那姿态也太难看了。”

  “更像是垂死挣扎。”

  “我想要的结局,至少有个正正经经的战场,就像现在这般。”

  繁复厚重的宫裙层层叠叠拖曳开来,精致的刺绣迤逦光华,落红尘手腕一翻,一柄长鞭出现在她手中,往地上一甩,便击出道道裂痕。

  傅听涯出剑却比她想象中要快的多,森然如长星,愤怒如雷霆,快到劈裂苍穹燃起如龙的火光,如此煌煌一剑,逼得她直接用出自己最神妙的身法,自空中极尽灵巧精绝的一旋身,长鞭如蛇飞起,勾住宫殿的顶梁用尽全部气力荡起!

  脱下的华丽宫裙瞬间被火焰烧成灰烬,被斩断的长发铺了满地,落红尘自半空翻转,一滴冷汗滑落额角。

  这与她想象中的并不相同,傅听涯比她以为的要厉害太多。

  落红尘飞速后撤,然而傅听涯攻势却太过迅疾,长剑与蛇鞭连续相击,脆裂声响不停,炸开满地碎砖,寒意破开炽烈丝丝升腾而起,被气劲锁住的落红尘狼狈躲闪,不甘心的大喊:“你何时有了这般武功——”

  傅听涯并未回答,他满身凛冽如自冰川荒谷而来,手中长剑挥落光华如雪,落红尘身上的衣裙片片散落,如被寒风扫过的火焰红花,长鞭舞的再急,也挡不住一道道几近入骨的剑痕,落红尘能感受到那剑上的恨意和决绝,她疯狂躲闪,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对决,这是一场复仇。

  她不甘心自己失败得这样迅速凄惨,还想找到可以作为筹码的东西,却在这半个分神之间,被一剑点上喉间。

  对上傅听涯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神,落红尘绝望的张了张口,似乎想要问什么。

  然而对方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长剑穿颈而出,疼痛与冰冷飞速袭来,满目血红绽开。

  “他不会恨你。”

  “他只会后悔,自己曾经爱上了你这样的人。”

  傅听涯收剑回鞘,看见一滴泪光从尸体的眼角落下。

  他抬手,看见自己在颤抖。

  因为太恨,恨到死亡也不能消解,恨到他在最后说出那诛心之语。

  恨落红尘的诡计,也恨自己的愚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隆元帝并没有死。

  只是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言。

  于是比起治好他,太子继位成了所有人更关注的事情。

  自那日分别,至傅听涯终于处理好宫中乱局,为北疆送去粮草援军,已经过去三月有余。

  于是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们三个月来兢兢业业、不眠不休处理政务,整治叛党的新任摄政王不见了。

  被众臣委以重任来劝摄政王保重身体的奏事官面无表情。

  傅听涯在冲往江南的路上。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叶授衣一面。

  想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来。

  想去讨一句夸奖。

  想要很多很多。

 

25 | 第二十五章

  北方滂沱似怒的大雨越过重重山关散作如酥细雨,仿佛一层层淡青色的薄纱落下,融入江南春山碧水之间,绵绵不断,若忧若愁。

  一骑黑衣停在萧萧竹林前。

  高大挺拔的骏马早已在原地等的不耐烦,他低头吃一口草,抬眼看看自己的主人,然后鄙弃般的甩甩尾巴。

  似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傅听涯大步向林中走去,被留在原地的骏马鼓励般打了声响鼻。

  然而此刻一切犹豫与纠结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竹屋中早已空无一人。

  傅听涯盯着桌上那张纸条,只觉眼睛发痛。

  “此间事了,江湖不见……”

  八个字,轻轻巧巧,却像一场无情肆虐的烈火,燃去一切鸟语花香,和重新开始的可能,只给他留下一颗滚烫却荒芜的心脏,流淌出麻木全身的血液。

  傅听涯站在竹屋中,从清晨将许至暮色昏沉,浓重的颓色披在肩头,他终于伸出手将纸条拿起,冰冷的指尖仿佛被灼痛,他似是自言自语,又饱含安慰的牵起唇角。

  “师父,天下就这么大,你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我知道你在那儿。”

  “我会找到你的。”

  他目光偏执而坚定。

  师父敬启:

  展信佳。

  夜来风起,辗转难眠,遂披衣铺纸,提笔惊觉与君一别竟六月有余,更不知何时得以重逢,只觉忧思甚重,恨不能即刻启程,寻君而去。

  然朝内乱局初定,北戎战事焦灼,陛下年幼,群臣郑重相托,实难推脱离身,故于心中定三年为期……

  唯思及与君共沐一轮明月下,方觉几许宽慰。

  同宸初年八月十三

  师父敬启:

  展信佳。

  自京都至南三千里,所派之人今日归来,未得君半分音讯,得此噩耗,虽心中甚是失落,但却并无几分意外。

  近来几月,朝务堆积如山,皆是不知所谓之言,实应肃清官场,去尽尸位素餐之徒。

  所幸江南一带收成甚好,稍解燃眉之急,姑且算作好消息。

  同宸初年十月二十

  师父敬启:

  展信佳。

  今日京都初雪,景致甚美。犹记当年君雪中舞剑,姿容历历在目,然再不能一见,甚憾悔。

  天寒气湿,更忧君之旧疾,切记添衣,近炉火。北疆寒冬难度,想来与北戎和谈之机将至。代卓玛殿下问君安。

  同宸初年十二月三十

  师父敬启:

  展信佳。

  三年期至,此无人无处可寄之信,细数已有百余封。宫中玉兰正盛,似待君归。

  天地悠悠,是时启程。

  同宸三年五月廿二

  穷幽谷的夏天清寂又疏落,日头远悬在天边,酷烈之意被削减的只剩寡淡。

  唯有层出不穷的蝉鸣声饶人心烦,不过几天之后也就适应了。

  总而言之,是个极适合养老的地方。

  叶授衣悠然坐着,膝边很风雅的放了把琴。蝉鸣稍顿又乍起,他将手里茶盏往地上一搁,左手指甲刷的扫过琴弦,噪音轰然而来。

  树上的蝉仿佛受到了冒犯,在短暂的静寂之后一声大过一声的长鸣,叶授衣如同应和一般极有兴致的跟着振弦,一人一虫硬是把清幽山林吵出了菜市场的味道。

  阮云涯忍无可忍滚着轮椅来到前廊,待看清眼前景象后气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他狠狠一拍轮椅扶手,数枚银针应声飞出,直冲叶授衣面门而去。

  叶授衣闻声侧首,手一抬轻巧接下银针:“哎,云涯你来了?”

  “你……”

  阮云涯刚起了头便被对方毫无悔过之心的打断:“你可莫嫌被我扰了清净,我就是想唤你出来……”

  “我……”

  叶授衣又道:“整日闷在屋中实在不妥,不如出来活动活动,对身体好。”

  说完,叶授衣灿烂一笑,便迎上阮云涯漆黑的脸色,只见他紧紧扣住轮椅扶手,一字一顿,暴怒道:“我、的、琴!”

  笑容僵在脸上,叶授衣刚要说些什么以稍稍安抚阮云涯的愤怒,便见对方的脸上露出了扭曲又快意的表情。

  叶授衣一愣,听他冷笑道:“我说过吧,你身上的子蛊不能长久离开母蛊……医者仁心,我怎忍你长时间忍受子蛊发狂之痛,年纪轻轻又因此丧命……”

  听到这里,叶授衣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他下意识的起身想走,却终究是来不及,黑衣的青年已经绕过了回廊,一抬眸,一对视。

  叶授衣僵在原地。

  傅听涯设想过很多次自己与叶授衣重逢的画面,在梦里见过,也在信上写过。

  然而无论多少次猜测与模拟,也抵不过这真实一刻疯狂涌来的情感。

  他只是绕过了一道回廊,却只觉那是银河天堑,又如万水千山,三年的心酸与绝望,在此刻尽数埋没在了对方一双清冷的眸子里,于是心中只剩一泓甘甜水池,落满月光。

  他终又看见他,一袭青衫,笑容轻快。

  “师父,找到你了。”他道。

  “找我做什么?”

  “我全都知道了。两句话同时响起,叶授衣抿了抿唇,便见傅听涯上前一步,声音缓缓:“我知道了师父当年为授我武功的奔走相求,知道了您为救我一命不惜舍身下嫁将把柄递到隆元帝手中;

  知道了您那夜洞房花烛曾在心里许下的一生不弃的誓言,知道了多年纵容隐忍,知道了雪山之巅的心头血,知道了密林奔袭时的信任相托……”

  “知道了自己的愚蠢和可笑,知道了我曾犯下的错用一辈子也赎不清……亦如知道,我早就爱上了您。”

  “师父,我不想你走。”

  “若非有子蛊存在,那时在雪山之上,我就已经失去。”

  “师父,人生太短,变数太多,我真的害怕了……我不求原谅和接受,只求一个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的可能。”

  蝉鸣阵阵,微风轻拂,阮云涯被酸的一撇嘴,滚着轮椅默默离开,叶授衣看清傅听涯眸中深情,一时无言,措手不及。

  “师父……”

  “别叫我师父!”

  “授衣……”

  “那……”

  “闭嘴!”

  “什么都别问我!我不知道!”

  叶授衣后退两步,别过头去,就欲离开。

  傅听涯却轻轻笑了,他已经放手了三年,所以今后的时光里,他再不会让对方离开自己身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实在写了太长时间,也真的辛苦追下来的天使们,是你们的评论让我填完坑,谢谢你们包容了我不成熟的文笔和尴尬的情节。萌新作者对不起大嘎,下次开坑保证全文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