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等等我啊——”

  “你叫我什么?”又粗又长的辫子梳在脑后,乔装打扮后一身汉人衣裙的姑娘一把将跟在自己后面的小丫头拉到怀里,一侧身躲到了小巷中去。

  “啊……小姐恕罪……”瑶儿慌张抬头,正对上她家主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这里不是你的故乡吗?如今回来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我……”瑶儿嗫嚅。

  “我看着你一路战战兢兢的,就像只被群狼猎捕的可怜小羊羔。”

  “小姐,我担心你的身份……”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发现的了?”卓江眯了眯眼睛:“就算是被发现,护住你一个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记得你是十六七年前到我身边儿的,以前是汉人吧?”

  瑶儿垂首,被困在卓江双臂之间,显得娇小无比:“是,奴婢乃秦州人。”

  “被掳去北戎那年我只有六岁,幸得公主垂怜,得以侍奉在您左右,免了诸般折磨。”

  卓江闻言慢慢松开了对瑶儿的钳制,她退后几步,思索片刻才试探的道:“瑶儿?”

  瑶儿依旧垂首,轻声道:“奴婢今生都是公主的人,旁的……瑶儿也不敢去想。”

  “你……”

  瑶儿轻轻抬头,眼神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以奴婢的身份地位,有些选择轮不到奴婢来做,公主只需要知道,瑶儿永远感激您,不会背叛您就好了。”

  卓江抿了抿唇,终究没能说出半句安慰的话,她沉默片刻,道:“北戎立国于草原荒漠,极北之地寒冬难渡,发兵南下……实也生存所迫。

  今我父王有与中原通商来往之意……我此次冒险入关,是因为听有传言道,父王欲将我嫁与中原镇北侯,以授和平友好之意。”

  “镇北侯……叶授衣?”瑶儿脸上震惊:“公主为何不入宫?”

  “和亲看上去像是无能求和之举,我父王更是不忍我离故土太远,而叶授衣的封地就在北塞……”

  卓江看上去想要解释更多,但似乎碍于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最终只道:“罢了,左右就跟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公主,我家主上邀您过府一见。”悄无声息而来的黑衣暗卫高大的身躯堵在巷口,态度却不卑不亢。

  卓江一下子将瑶儿护在身后,脸上先是狐疑,后又了然:“你的主子……叶授衣?”

  暗卫颔首,摆出请的姿势。

  卓江放松了些,她甚至笑了下:“不愧是守住北关十余年,大名鼎鼎的叶侯。”

  在北塞的势力足够可怕,她这才刚刚入关,便已被发现。

  也难怪中原的皇帝在得到北戎王欲将公主嫁给叶侯后,不惜冒着君臣离心的风险,亲自出手废了自己最好的将军,再以此为借口夺取他的兵权。

  卓江迈入侯府,第一次见到眼前男人呢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她听过这人很多战场上的故事,在得知自己将要嫁给对方后,也在心中描绘过更多次这个人的模样,不外乎是身高体壮,虎背熊腰的大汉,气场强势,狂野豪迈。

  然而此刻那站在一道门前的人,倒更像是那个富贵人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公子,清润如水的气质,一袭单薄白衣外罩着厚重狐裘,黑发未束,眉眼清俊,在看到她的同时,唇角礼貌地勾起一抹笑意——

  只在抬眸的一瞬间偶然泻出的一线锋芒冷光,象征着他的真正身份。

  “见过公主殿下。”叶授衣道。

  卓江刚想要答话,却意外的瞥见眼前男子被风吹起的发间夹杂着几抹刺眼的雪白。

  家仇国恨,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自己也是,叶授衣也是。

  卓江想。

  她看见他在这三月天里身披狐裘就已明白,眼前的男人再也领不了兵了。

  可是这个人似乎只需要身在北疆,就能定住数万军心,定住北疆千里赤土。

  中原的皇帝确实可怕,足够冷血睿智,也足够物尽其用。

  叶授衣近些日子变得愈发嗜睡,药碗搁在桌上,他便靠在软塌困得睁不开眼。

  迷蒙间思绪纷杂而来,看到卓江的那一瞬间他便明白,隆元帝虽老,手段之狠辣却仍是不减当年。

  玉兰花开得正好,像薄雪埋了一树苍白,他又梦见那只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狼崽子——

  还是年少时的模样。

  眼梢一挑一勾之间已得见而今冷漠凉薄模样,但眸光深处终究还是暖的,像只在稻草中打滚的幼兽,浑身都是阳光的甜味儿。

  “你是谁?”小傅听涯警惕问道,然而眼睛却毫不掩饰地直直黏在他的佩剑上。

  叶授衣早就听说过宫里有这么位身份尴尬的小殿下。

  此刻第一次见,愣是让对方这幅故作老成的模样逗得心痒。

  于是他清清嗓子道:“我啊,是宫里请来教你学武的先生。”

  他心里比照着自己,便觉这年岁的小孩儿都不喜欢学习,故意要闹人家。

  傅听涯闻言果然呆了一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真的?”

  “怎么,不信?我先和你说说规矩——以后我教你,寅时起来练武,亥时才能歇息,每天挥剑三千次,不练完不能吃饭……”

  叶授衣板着脸,却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儿,这孩子怎么看着越来越高兴了?

  于是赶紧改口道:“我骗你的。”

  也不管合不合理,他把剑抛起来,挽了个花没脸没皮道:“小殿下恕罪,奴婢其实是宫里请来唱戏的。”

  傅听涯:“……”

  正说着,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恭恭敬敬行礼道:“将军,陛下宣您尚书房叙话。”

  叶授衣:“……”

  傅听涯站在原地,让眼前的男人气得嗓子疼,他深吸几口气,只觉刚才差点相信的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哎哎——别生气呀,小殿下。”叶授衣连忙追上去诱哄,本来没啥真心,却被傅听涯恶狠狠横过来,犹带泪光的眼神惊得立在原地。

  多年被当做废物养着,一朝有了转机,即使假得像泡沫一样。

  然而他真的从那一瞬间看见了澈蓝广阔的,不再被宫宇飞檐遮挡的天空。

  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傅听涯以袖子狠狠擦掉,昂着头,转身就走。

  叶授衣终于察觉捅了娄子,他犹豫片刻,试探道:“别哭啊——我……我真的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也听到了,我好歹也算个将军……”

  “又骗我?”傅听涯咬牙,倔强的让人心疼。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教你,就一定教你。”叶授衣立刻坚定道。

  那时的傅听涯还是个会哭的孩子,而叶授衣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以傅听涯的身份,岂是说能教就教的?

  一阵风起,玉兰花纷纷落下,像一场骤起的风雪,冷得让人难过,叶授衣看见十九岁的自己背着所有人将云中山洛家的心法传给了傅听涯,看见一把长剑穿过傅听涯的心口,看见他的鲜血洒落在枯黄的纸张上……

  桌上的药早已凉透,叶授衣在暗卫落地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窗外月色明亮,他问:“何事……”

  “主上,傅听涯已经破了那心法的第九境……就在今天。”

  一片寂静中,叶授衣听见自己说:“备马……”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罪,我不对,新找的工作有点忙……我尽量!

 

11 | 第十一章

  在得知叶授衣欲往云中山去的时候,暗卫的脸上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但是他却无法出声相劝,因为知道那个人对于叶授衣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就像是长在心口的疮,一碰就血流不止,疼痛难忍。

  但是想剜去,就要在心头留下一块巨大的伤疤,心上有了疤,人还能活么?

  即使那个人,欺师灭祖,不仁不义,但他仍然是叶授衣唯一的徒弟。

  可云中山实在是太高了,高到站在这北关就可以看见它白色的峰尖。

  秦州城倚挽月山而建,然而挽月山却不过是云中群峰一小片碧色的裙角而已。传说中的剑圣洛家,据说就藏在那云中主峰之上。

  赵四单膝跪地,垂首道:“是……”

  三月里天本该暖了,谁知却又下起了大雪,一场倒春寒,不知摧去多少性命。

  雪粒很细,与其说是雪,不如说是冰渣子,挟在风里呼啸而来,仿佛砂纸磨过;

  月色黯淡,透过阴沉的云,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叶授衣纵马疾驰在山道间,根本顾不得这些,在转过一处杉树林时,风声呼啸之中,似乎传来一声动物的惨叫,像是被什么伤到了一样,声音尖锐短促,转瞬便湮没的黑夜中。

  叶授衣心口莫名一悸,他蓦的勒马停下,赵四紧跟着急促一勒缰绳,惹得那马儿长嘶一声,他拍了拍马腹,问道:“主上,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等我一会儿。”叶授衣翻身下马道,他留下赵四在原地看马,自己往林中走去。

  风雪很大,又是夜里,叶授衣用目光逡巡了几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到处都是白茫茫黑黢黢的一片,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又将情蛊引发的幻觉当作了真实的时候,不远处成片的石堆中忽然又传来了一声微弱的狼叫。

  叶授衣眨掉落在睫毛上的雪尘,定定看了那声源处许久才终于发现,那里真的蜷缩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狼。

  浑身毛发雪白,眼看就要被飞雪埋没,难怪他发现不了。

  快要可怜死了。

  叶授衣疾步走过去,发现那处还被血染红了一片,刚才那声惨叫,原来是这小狼被掉落的石块砸伤了后腿。

  小狼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叶授衣蹲身拂去它身上堆积的雪,从身上撕了块布条给它简单缠了缠伤腿,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正要将小狼抱起来,却发现对方竟然睁开了眼,戒备的看着自己。

  叶授衣一动,小狼马上就要向后缩身子,它呲出一口小奶牙,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噪音。

  叶授衣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若是不管,你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

  说完他伸手一捞,托着小狼的断腿,将其抱在了怀中。

  小狼身体一个猛烈的哆嗦,转头一口就要在了叶授衣的手上,然而它实在太过虚弱,丁点血也没能咬出来。

  “主子——主子?”

  见叶授衣久去不归,牵着两匹马匆匆寻来的赵四先仔仔细细打量了叶授衣,见对方不曾受伤才放下心来,接着眼神便落在了叶授衣怀里那只受伤的小狼身上,道:“主子原来是要救它……”

  “云中山里确实是有狼的……这般毛色雪白的狼倒是少见,我听闻常年住在这云中山下的人都是信奉狼神的,这小家伙也是命大,竟能遇上主子您救它。”

  叶授衣没接话,只问道:“这里距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咱们出了这座山就是云中镇,将近天明的时候就能到……”

  叶授衣垂首看了眼怀里的狼崽,叹道:“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了。”

  暮色降临,雁声自云端遥遥落下,染了一翅的白雪,又飞入满山青黛之中。

  是极幽寂的景色,如果忽略疾步走来的两人脸上凝重忧虑的神色。

  倚云推开院门,回头看向身后之人,语气恭敬却不乏几分焦急道:“先生请,我家楼主就在里面。”

  “可封锁消息了?”阮风瘦握紧身上药箱的背带,又道:“我师父不是嘱咐过傅楼主,在有万全之策前不可擅自突破……”

  「先生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倚云皱眉……”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楼主的身体……”

  “傅楼主不是那般莽撞之人,当日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阮风瘦边问便跟着倚云走进内室,在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青白的傅听涯后,心里咯噔一下。

  “无论什么代价,求先生请尊师出谷救我家楼主一命罢!”

  阮风瘦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倚云蓦的跪倒在地,吓得他又是一个哆嗦。

  傅听涯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在一室乍然如死水的静寂中,两人都听见他的喃语:“叶……你走——不用你管……”

  阮风瘦垂眸,语气怜悯:“公子别求了,师父不可能出谷的。”

  “我所能做的,只能暂时吊住傅楼主的命,能不能撑到穷幽谷……还要看运数——”

  “当日……”

  “当日只有人提了一句,今上要给叶侯指婚,许的是北戎公主。”

  倚云打断阮风瘦要问的话,抬眼看他,眸中隐有雷霆之色。

  阮风瘦怔了下,嗫嚅道:“好……好,请公子先出去吧,我给傅楼主扎针……”

  倚云不放心的起身,犹豫片刻最终也没有要求留下来,只在关门时最后瞄了眼室内阮风瘦,竟隐约听见对方说——

  “情之一字,倒是真害人。”

  果真如赵四所言,他们到达云中镇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开门的客栈并不多,赵四挑了家最好的,引叶授衣进去。

  睡眼惺忪的客栈掌柜靠在前台拨着算盘,本来漫不经心的看过来一眼。

  紧接着眼睛便瞪大了,且不说这神仙般的人物,只说他怀里那只雪狼便不似凡物。

  见叶授衣看过来,掌柜惊道:“这位客官,您这怀里的小家伙……”

  云中镇的人确实是崇拜狼神的,因为托付掌柜去寻了伤药,叶授衣便坐下与对方简单聊了几句。

  “当年北戎打过来,是这雪山上的狼救了我们……”

  叶授衣抬眼,有些诧异,便听掌柜接着道:“与狼一起的,还有雪山上的仙人……那般厉害,北戎杂碎根本不是对手——”

  “把这药给敷上……哎哎就这样——”掌柜指挥叶授衣给小狼崽上药,最后高兴道:“没伤到骨头,三四天就能好。”

  叶授衣点头道谢,在掌柜恋恋不舍的眼神中抱着狼崽回了房间。

  室内暖意将寒气驱走,那狼崽似乎终于恢复了点生气,它一下子从叶授衣怀中蹦了出来,锋利的爪子甚至划破了他的衣襟。

  然而这小狼看着凶狠,落地的时候又因为伤了后腿身体不协调,摔得嗷呜叫了一声。

  还挺可爱的。

  叶授衣无意识的笑了下,没有注意到那窜到房间角落柜子底下凶狠盯着他的狼崽,因为这笑竟然呆滞了一瞬。

  终归是大病未愈,又连日赶路,饶是心中焦忧,叶授衣这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必须要休息过后才能上山,他揉了揉眉心,蹲身在小狼缩着的柜子前,道:“等你伤好,自会由着你来去,不必如此惧我……”

  心口忽然一阵刺痛,叶授衣神色不动压下喉间泛起的血腥气,知道自己体内的情蛊又要作妖了,他叹了口气,终于没有心力再去管这狼崽子,便不再多言,匆匆站起身,谁知又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急忙单手扶住柜子,力道却大得将那柜子推出一段距离,以致于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这下子要更怕自己了。

  叶授衣无奈想着,却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那只狼崽竟拖着伤腿慢慢走了出来,定定看向他的方向,低低叫了一声,像是在担忧,又像是在撒娇。

  然而转瞬又恶狠狠的别过头去,情态复杂得不像一只狼。

  作者有话要说:幼年体小狼崽版的攻,emmmmm……不知道你们吃不吃。

  大纲里有这段,写出来又担心踩了小天使雷点,忽然玄幻什么的……

  不过我就是要写!【理直气壮叉腰腰】

  还有更新时间的问题,我会抽空尽量写的,一月份年假其间更新会更快更固定。

  一月份之前,啊啊啊我要忙疯了真的!!相信我!!

 

12 | 第十二章

  云中镇一直有一个关于狼神的传说。

  毕竟那云雾飘渺、白雪皑皑而又无人去过的云中山巅实在太具有神话色彩。

  在那传说中,俊美的狼神透过云中山巅蓝色透明的镜湖望见了自己的前世,并再次爱上了他前世的妻子,来自草原的桑那花,北戎族被流放的公主。

  狼神抛弃一切重回人间,再次来到公主的身边。公主这一世是云中镇上一位普通的绣娘,被狼神的追求打动,跟着他上了云中山,建了一座小木屋,从此两人便隐居在那里。

  后来公主怀孕,十月生产那天,天色骤变,大雨倾盆。

  随着可怖的雷鸣和公主凄厉的叫声,新生儿睁开双眼,眸中映出了狼神被抽皮扒骨,坠入黑暗的死亡预告。

  狼神于是最后亲吻了公主的额头,将一半神力封印在公主体内,而后离去。

  那是天道在警告他。

  他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连累妻儿。

  公主醒来后,发现身边躺着两个酣睡的婴儿,她找遍整个小木屋,却没有找到丈夫的身影。

  她踏出屋外,发现那曾经令她难以忍受,不得不躲在丈夫的臂弯中躲避的寒风,此刻温柔的如同轻抚。

  客栈掌柜讲完又唏嘘几声,转头却看见自己的听众只垂眸笑了笑,脸上登时出现不被信任的恼怒:“你别不信啊!!当年北戎兵来犯的时候——”

  “没有不相信,只是觉得这故事,也太温情了些。”叶授衣将银子放在桌上,站起身冲着客栈掌柜抱拳道:“在下这便要走了,留在贵店那只狼崽,望您待他伤好,便将他放归雪山吧。”

  “跟我一起来的人……您便让他自寻去路吧。”

  话音落,客栈掌柜愣了一下,踏出一步喊道:“这才四更深,上山太危险……”

  叶授衣的身影一飘便消失在街角,堵住了掌柜未说完的话,最后他只得喃喃道:“这……分明是个悲剧,哪里温情了?”

  其实相对于客栈掌柜所讲的故事,叶授衣查的反倒更深入一些。

  比如他知道,当年那名住在云中镇上的绣娘,姓洛。

  但是云中山洛家的心法,到底是什么。

  十多年前他接过亡父手中的兵权走上战场,第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便是在这云中山脚下打的。那被传得宛如天神般的白狼,他亦亲眼见过。

  其实那时候,这场仗已经收尾,到处都是尸体,敌军的,战友的……

  他踏过这遍地残肢,举剑迎上再次冲过来的敌人,北戎主将早就被他斩首,可是麻木的砍杀却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战士们振奋的叫喊激烫着鲜血,可他心里只觉得疲惫。

  他确实是不喜欢杀人的,无论是什么原因。

  白色狼影宛如一道闪电飞过,一口咬断冲过来的北戎士兵半边脖颈,叶授衣骤然回神,矮身偏头提剑格挡,铁器刮擦的声音刺耳无比,他大口喘息着,生死一刻的紧张终于给了他活着的真实感……

  只差一点。

  局势很快被控制住,北戎残兵如同丧家之犬被包围清缴,他绷紧的心弦刚刚一松,身后便传来一人懒洋洋的声音:“小子,战场上走神,你可真能耐。”

  “谁!?”利刃飞出,直直钉入男人身后一棵巨木,原本温顺匍匐在男人身侧的白狼骤然起身,凶狠的呲了呲牙。

  “你是谁?”叶授衣眼神警惕,士兵也跟着散开将男人一点点包围。

  “你的有缘人。”男人扬眉。

  叶授衣第一反应这人是个江湖骗子,可是到战场上来行骗业务范围也太广泛了吧?

  他不由咬了咬牙,感受到舌根一点血腥味儿。

  “这个给你。”

  因为没有感觉到杀意,叶授衣下意识的接过了男人扔过来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武林秘籍。

  结合此前种种,叶授衣不敢置信的抬头:“这是……洛家心法?”

  男人闻言却是一笑,笑容看上去有些难过,他道:“没有洛家了。”

  “你与他有缘,便是与我有缘,这个玩意儿,你想要就留着,若不想要,便扔了干净——都是命数。”

  后来,随着武功的精进。叶授衣将那本心法翻来覆去研究了无数遍,一招一式都弄得无比透彻,除了第九境……第九境,他根本看不懂。

  这也是叶授衣后悔至今的一件事,他不该将这本他根本没有研究透的心法交给傅听涯,就像他当年不该盲目自信的认为那个被囚宫中身份尴尬的可怜小皇子没有习武的天赋和毅力,根本练不到第九境……

  他玩笑一般的,在傅听涯本该顺畅了的前路埋下这样一把染血的刀。

  背叛,可不就算是背叛吗?

  云中山、洛家、狼神……无论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他都必须去这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HE

  这几天一直在整理思路,前段时间断更太久,导致很多线写得都不顺畅。

  真的万分抱歉。

 

13 | 第十三章

  这是一片白雪的荒野。

  茫茫山脉起伏,连飞鸟都被踩在了脚下。叶授衣靠着一块黑色的坚岩向远处望去,山林、人声、鸟兽、都如一缕烟散落不见,缥缈难寻。

  风雪在这个高度昼夜不息,黏住了他的眉睫,内力护住心脉,却再无力保持身体的温暖。

  脚边一星火光闪烁,转瞬便湮灭在了朦胧的天光里,最后一点温度在残烬中挣扎着,叫嚣着,叶授衣低头看了眼被风吹灭的篝火,低低咳了几声。

  三天了。

  洛家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传说,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从很多年前起他便命人去寻关于洛家的消息,可是直到今日,所知仍是极少。

  叶授衣擦掉唇边溢出来的血,想,无论是自己,还是傅听涯,运气似乎都不怎么好。

  师门运势,一脉相承。他也许当年就不该收傅听涯为徒,要是那时记得给他找个运气好的师父,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下山,可是……傅听涯可能等不及了。

  叶授衣闭上眼睛,刚想细思接下来该怎么办,便被一声充满惊惧和愤怒的狼嚎打断,他蓦的睁开眼,还没回过神来,一团庞大的白影便狠狠扑了上来,再回神时,身姿挺拔壮硕的白狼已经将他压在身下,一只爪子按住胸口,青年白狼凶戾的蓝眸正连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傅听涯一只爪子按着身下人,看他诧异睁眼,呆得茫然,心里怒火几乎压抑不住,天知道他刚才看到这人靠在石壁前,几乎要被风雪掩埋,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吓成什么样!

  也不顾什么仇恨誓言永不见面了,不管不顾就冲了出来——

  结果?

  呲了呲牙,傅听涯刚低下狼首,便见叶授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神采飞扬,满目光华,他忽然伸出手撸了几把狼毛,兴奋的像个孩子。

  “你是来接我的吗?”

  傅听涯不自在的后退了几步,便见叶授衣撑起身靠坐着,认真地看着他(它?):“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是云中山的白狼,应该听得懂吧。”

  “原来你那时就是来接我的吗?”叶授衣眸光落在他后腿掉了一半的白纱,却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三天就长了这么多。

  傅听涯顿时有种掉马甲的窘迫感,就像你的仇人其实给你换过尿布一样的尴尬。

  “很多年前,有位北戎公主,从狼群中救下了一个少年。”

  “少年自小被狼养大,不通人事,野蛮可怕。北戎公主却对他很好,教他习字说话,教他人文道理。”

  “后来北戎王庭内乱,公主被囚,少年率狼群来救,本已逃出,公主回首望见烈火燃起的王庭,却是挥剑自刎,无比决绝。”

  “少年愤怒至极,以狼神为号,挥兵造反。草原上的人,天生对万物生灵充满敬畏。

  因此相信少年,追随少年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成为一股令北戎新王焦头烂额的势力。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的少年长大,却也看明白当年北戎王的残暴,而新王才是真的仁君。”

  “最后少年放弃了复仇,只让新王立誓,保留洛格尔公主尊号,从此她便是北戎唯一的公主。新王允了。”

  故事讲到这儿,傅听涯忽然想起那个关于北戎公主活不过三十岁的传言,他几乎是震惊的看着叶授衣,看他靠坐着,看逐渐亮起的天光映出他侧脸的轮廓,一股酸涩涌满心口,嫉妒几乎要撕裂胸腔,所以……他不顾生命上雪山,是要为自己未来的妻子寻药?

  恨意渐渐充斥蓝眸,傅听涯从未有一刻这样想将自己体内的蛊虫挖出来碾碎焚烧,碎尸万段,他冷冷盯着还在漫不经心说着什么的叶授衣,心中想,这一次后,便算真的两不相欠。

  他再也不会允许这个人在自己心里肆无忌惮了。

 

14 | 第十四章

  “你觉得,我们会遇见神吗?”叶授衣伏在狼背上,轻声问道。

  傅听涯听清对方问了什么,还不及在心底嗤笑,便被那呼出的热气激的耳尖一抖,顿时不自在的低吼一声。

  只见雪狼在峭壁雪原间腾转挪移,足下骤然发力,一道矫健的身姿伴着日光一下子越过深不见底的山涧,足底雪尘飞溅的同时,山的背阴面刹那铺满万千金芒,冰蓝花海随风起伏,如同翻涌的波浪,铺天盖地而来,花瓣被金丝缠裹,纤细的枝叶摇曳着抖落金粉一般的日光,更远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银色湖泊。

  傅听涯在花海前堪堪止步,随之感受到背上一轻,便见叶授衣翻身下来,抿唇望向远处的湖泊,只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指无意识的抚上狼头,却被毫不留情的躲开,叶授衣像是才回过神来,低头与雪狼对视,甚至还笑了一下。

  “当年公主没有死。”

  “她失去记忆,在云中山脚下的小镇做了一个平凡的绣娘。

  后来被北戎新王放走的少年找到了化名为洛儿的公主,带她上了云中山,建了一座小木屋,隐居在那里。”

  “不……应该是这里,他们就隐居在这里。”

  叶授衣说不清自己此刻是是很么感受,即像是绝处逢生,喜悦溢满心脏,又感觉自己是一只愚蠢而悲哀的猎物,正在一步步踏进命运设下的陷阱,而那所谓的生机,不过只是诱饵。

  手指在极端的喜悦和恐惧情绪下微微颤抖着,却忽然被烫了一下,叶授衣低头便看见是雪狼正咬着他的右手,眼神斜眄,一幅你再他妈走神我就咬断你的手的狂拽模样。

  “走吧……”低低叹息一声,叶授衣抽出手来,率先踏进那片冰蓝花海,一波水雾被风从湖泊上吹起,转瞬便漫了过来,形成薄薄的一层雾气。

  傅听涯立在原地,看叶授衣的身影被雾气吞没又浮现,衣带当风,若有若无,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花香,心里还在犹疑,却已经跟着冲进了花海去。

  谁知仅这半步之差,他却在雾中怎么都找不到叶授衣了,心里一急,刚要有所动作,便听见一道以内力发出的声音。

  “晚辈十七年前偶得机缘,为人赠洛家心法一部,其言曰天道命数,取舍由我。晚辈愚钝,十余年未解其中玄奥……”

  银铃声乍起。

  叶授衣猛地抬眼,雾气浮涌,尖细的声音宛如利刃劈来!

  “我做错了什么——””叶授衣反身格挡,一剑挥出,血溅三尺,冰蓝花海犹自宁静,身后却空无一人。

  “我做错了什么?你的父亲要这样对我。”

  “我以公主之尊,受此侮辱;我儿天之骄子,受此磨折……”

  女人的声音哀婉而幽怨,叶授衣一愣,随之握紧了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长剑。

  “每一位不世出的名将,所踏过的都是万千枯骨铸成的荣耀之路,你用这柄长剑,守住这天下,也替我守住她……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授衣,你还是太小了。我看着你,就像看着我弟弟。”

  沈浪的身上沾满鲜血,一半脖颈白骨横出。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从出生起,我赐你名姓,便是要你肩负责任,便是要你先人后己,授天下人以衣。”

  叶授衣看着眼前层叠出现的人影,看着他们的脸,心里冷冷的想,下一位可能是谁。

  这些幻觉,他在情蛊毒发时已经看过太多遍了,同一道伤口,撕开太多遍,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身周忽然安静,叶授衣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抬头,便见一双明黄尖细的长眸高悬在雾气上方,正紧紧盯着自己。

  那看不清具体身姿的巨兽张开口,露出两根锐利的长牙,腥臭的唾液滴落。鳞片划过草地,不知何时已将叶授衣围住。

  蛇头落下,信子吞吐发出嘶嘶的声音,叶授衣从那双黄色的眼睛中看到脸色苍白的自己。

  “师父,说了恩断义绝,你怎么还在念念不忘?”

  湿冷之意直入肺腑。

  这是傅听涯?

  这是他心中的傅听涯?

  叶授衣唇角下压,骤然跃起如闪电迅疾!他一足踏上巨蟒的头颅,狠狠一压,袖中随之飞出一抹寒光,而转眼间他便已借力飞上半空,衣袂翩飞,长剑在手,双眸流血的巨蟒在地上翻滚,发出地震般的声音,叶授衣看也不看身姿在空中似鬼魅连闪而过,力道巨大的蛇尾甩动如鞭,叶授衣却只一瞬便将长剑直接钉入了巨蟒七寸!

  惨烈的嘶吼声顿时止息,巨蟒黄色染血的眼睛黯淡下去,庞大的身躯化作雾气散开,叶授衣一步踏出,花海迷雾被抛于身后,如镜的湖泊就在眼前,一名女子正背对着他,站在湖边,身姿娉婷,腕间绑着银铃。

  听到身后的声音,女子回首,容颜如玉:“你是谁?”

  声音清爽,仿佛草原上沾了露水的草芽的味道。

  叶授衣看她片刻,终于俯身恭敬行了一礼:“晚辈为解洛家心法之惑而来,望前辈解答。”

  女子弯眸一笑,宛如两弧月牙:“我喜欢有趣的人,你刚才经历的幻境很有趣。你想听我的故事,就要拿自己的故事来换。”

  女子终于转身,腕间银铃声音清脆,她道:“你快要死了,你知道吗?”

  傅听涯刚刚走出雾气,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他尚来不及震惊疑惑,便听见那个无比熟悉的,清润温和的声音,平静的答道:“我知道。”

  “那么,就给我讲讲你这身上的情蛊,是怎么回事吧。”

  心脏瞬间收缩,神经末梢传递着某种不详的讯息,傅听涯有一刹茫然,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好像哪里……出了错。

  他突然不太想留在这里继续听下去,似乎这样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兀自恨着,似乎这样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逃避,那个人的声音下一刻便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再也挣脱不得。

  他说:“是我自己下的。”

  “我的母亲因父亲的背叛抑郁而死,但她知道父亲其实是爱她的,只是管不住……自己。

  于是为了报复,她让我在她死后烧掉她所有的遗物。这情蛊……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他看见他看似平静的继续讲述,握着剑的手却在痛苦的颤抖,力道大的能看见暴出的青筋。

  “我遇到那个人,新婚之夜,我却下不去手……我舍不得。”

  他听见他又重复了一遍,像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安慰着谁,他说:“我舍不得。”

  仿佛证实了什么一般,高墙轰然倒下,脑海中嗡的一声响过,傅听涯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忽然被血色渐染,而那些似乎晦涩难懂的语句又不断的钻入脑海,他不得不继续听下去,他自虐般的继续听下去。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与我恩断义绝,立誓此生不见。”

  “我想,那就罢了吧。”

  “哪怕这代价有些沉重,但是也……无所谓了。”

  不许无所谓——怎么可能无所谓!?傅听涯浑身热血被这一句话冻了彻底,他想要冲过去抱住叶授衣。

  可是决裂那天尖锐刻薄的话语和刺眼浓烈的鲜血让他僵直着一步也动不得,他多么希望自己现在是人的形态。

  可是又庆幸自己不是,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叶授衣,面对这个对他如此……如此包容,却又被自己伤的体无完肤的男人。

  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这就是我的故事。”叶授衣自嘲般的笑笑,眸中波动的情绪却已归于平静,他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就瞥见了不知何时走出迷雾的雪狼。

  作者有话要说:傅听涯:搁您这儿我就做不了人了是吗?又是蛇又是狼的?亲妈??

 

15 | 第十五章

  不期然对上雪狼清澈通透的蓝眸,叶授衣先是一怔,而后似是想掩饰从自己的狼狈一般,不自在的偏过了头去。

  说来可笑,刚才有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一切肮脏心思无所遁形,被一只雪狼看了个干净。

  雾气散尽,傅听涯静静看着眼前人,连重一点的呼吸都不敢,只觉方才那一个眼神,便如爱恨谢幕,便是地老天荒。

  过往光阴回溯,他忽然记起他立在玉兰花下的模样,姿容佼佼,玉树临风,白衣澈净,冰雪琉璃。

  可惜岁月有伤,风华已老。

  终究是什么都不同了。

  将军不再年轻,风雪中发梢已白。

  世间百般折磨不比此刻,物是人非,对面不识,傅听涯只觉如刀斧加身,明明目眦欲裂,却也只能故作平静,在对方一个轻快而柔软的手势下慢慢走过去——像一只真正的,略通人性的雪狼那般。

  因为终于明白,这一切与其说是阴差阳错,倒不如说是他一身骄傲,棱角张狂,终于愚蠢的,辜负所爱。

  冰蓝花海中雾气如轻纱落下,一座玄木乌楼渐渐显出真正的面貌来,镜湖上波光云影静静摇晃,女子赤脚走来,她拍手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故事不错,很好听。”女子道。

  傅听涯满身戒备,迎着女子的目光,警惕的挡在了叶授衣身前。

  叶授衣见此心思一动,他垂眸,伸手安抚般的顺了顺雪狼颈边的毛发,另一只手却轻轻搭上了剑鞘。

  然而面上仍是礼数周全,恭敬道:“还望前辈解惑。”

  “我自然说话算话。”女子应着,手指在空中一点傅听涯,轻盈如一只蝴蝶,她问:“这雪狼是跟着你到这儿来的吗?”

  叶授衣神色如常:“是它引晚辈来此。”

  “你此行就是要为你故事中的那个人,寻求一线生机吗?”

  女子目光在傅听涯身上并未多做停留,她转而盯着叶授衣,似笑非笑:“哪怕他那样对你?”

  虽听不出女子两句问话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叶授衣仍颔首应是,眼神平静而坚持。

  “不必紧张,你应是听过云中山关于洛家和狼神的传说才找到这儿来的,不过传说毕竟是传说,我这儿……也从不养狼。”

  “就如我不养狼一般,你所曾听闻的,关于洛格尔和狼神的事迹,也没有几分是真实的——我这里,有另外一种说法。”

  “在流传的故事里,公主善良美丽,少年痴心勇敢,两人最终幸福的生活在了雪山上。”

  “可是……生在王庭,怎么会有真正纯洁善良的人呢?”

  “在我的故事里,公主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年北戎王庭乱兆已现,她遇见那个被狼养大的少年完全是个意外,但公主当时就明白,这或许是个转机。”

  “草原上的人没有不崇拜狼的。”

  “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公主想让少年以狼神化身的形象臣服于自己,以证明王室正统,无可替代,只可惜没能来得及。最后只能让少年作一把复仇的利刃来使用——”

  “公主用假死激发了少年的仇恨,自己寻机脱身离去。”

  “她没有想到少年能活着离开草原,还再次找到了自己,并仍旧深情不悔。

  只好装作失忆蒙混过关。她有些时候觉得少年完全相信了自己,可有些时候,她看着少年黝黑深沉的眼眸,又觉得对方其实什么都已经明白。”

  “公主就这样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好几年。”

  “也给少年下了好几年的毒。”

  “她无法相信少年,也无法容忍自己的生命被掌控在一个虚无缥缈的谎言手里。”

  “在她生产那天,少年终于毒发,死前他轻轻蹭了一下公主的脸颊,温柔的说「你终于还是不肯相信,很多事情,你只需要对我说一声,我就会去做,谋反也是,死亡也是。」公主那时才仿佛看清,当年意气飞扬的少年,而今手掌粗擦满是划痕,眼角也多了皱纹,可是眸中依旧深情,依旧真诚纯洁。就像狼一样。”

  “也许是报应……公主很快发现,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染了那毒,活不过十五岁。”

  “毒在血脉中,代代继承。”

  “许是少年临死的话,终于触动了公主内心的柔软,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终究不忍。

  于是公主用了十年的时间,研究出了一套武功心法,可抑毒续命。”

  “然而心法的第九重有缺陷。”

  “那缺陷造成的后果,除了说是上天的惩罚,根本没有解释。

  公主不能接受眼前所见到的,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错了招致天谴,便将……自己的孩子赶下了山。”

  “然而事情并未因此终结,多年之后公主又见到了自己的长子。”

  “并从长子满怀恨意的讲述中得知那诅咒……只有挚爱的心头血才能解除。”

  “这简直……太荒谬了是不是。”女子闭了闭眼,继续道。

  “也许你知道公主的名字,她被草原上的人们唤作洛格尔,意思是美丽的桑那花。”

  女子说完,定定看着叶授衣,直到他张口,语气肯定的唤了一声:“洛格尔。”

  这个名字就像是打开尘封已久的往事的钥匙,在被念出口的一瞬间,所有的伪装都被打碎,洛格尔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泪水落下,很快凝成冰花,她的声音哽咽:“是我的错……这一切……”

  她哭着走近叶授衣,招手道:“孩子……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叶授衣神情微动,而变故就是在这片刻发生的,洛格尔手中忽然翻出一把匕首,她直直扑向叶授衣,利刃刚要插下,却被暴怒的雪狼一点也不留情的咬住手腕,洛格尔因为剧痛松手,匕首落下。

  紧接着她的身子便被雪狼撞飞,狼狈的爬伏在地上。

  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刚撑起身子,就对上了傅听涯极其冰冷的眼神。

  “你……”

  “你明明听到了……”

  叶授衣立在原地,看了宛如对峙的一人一狼片刻,方才看似平静的别开了视线,他蹲下身,试图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然而手却不听使唤一般,一下子握了个空。

  静了片刻,叶授衣才再伸出手来。

  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那所谓的诅咒,洛格尔刚才的话,还有这莫名出现的雪狼……

  想到先前种种,叶授衣恍惚着,牙齿几近咬出血来,他伸出手去取那匕首,却终于是重重一拳砸在了雪地上。

  一瞬间雪尘溅起,碎石刺入肉中,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只低头盯着眼前雪白的方寸之地。

  一朵朵血花漫开。

  傅听涯,若我未曾看破,你还要像这样跟着,看笑话一般的,羞辱我到何时?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16 | 第十六章

  洛格尔以手肘撑地缓缓抬起上半身,她垂着头,散落的长发掩住神情,支起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然而那仿佛从胸腹中挤压出来的言语莫名带了些轻蔑:“哈——”

  “你算个什么东西……能拦得住我!?”

  傅听涯这才看清——

  她竟是在笑。

  蓦然对上一张怨毒而扭曲的脸,傅听涯鬃毛耸立,狂吼着想要甩掉眼前这恍如恶鬼的女人,洛格尔四肢着地再次猛扑,内息凝成锐利的锋刃。

  然而在即将割开雪狼血肉之前被一道温稳的力道坚定的挡开,傅听涯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幕,看见叶授衣孑然于风雪中,恍然如白衣临世的仙人,只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冷淡而决绝。

  狭长的蓝色狼眸缓缓闭上,在雪光反射的璀璨日色中,落下一滴透明的眼泪。

  叶授衣一手狠狠扣住洛格尔的脖颈,周身气势几近压迫:“狼神死前,将一身内力传给了你不假,可是你本是个不通武功的普通人……你以为你能赢了我?”

  洛格尔听见自己骨骼摩擦的声音,她断断续续道:“你……你……打晕……他……他……”

  眼见洛格尔因呼吸不畅脸色泛青,叶授衣神色并未因此松动半分:“他是你的后代。”

  “所以我……要救他。”洛格尔语气轻飘飘的,尾音上扬,是得意而放肆的。

  叶授衣闻言无甚反应,手上的力道却渐渐松了,洛格尔微一挣扎便摔落在地,她连忙向远处滚了两周,方才去看叶授衣,却见对方完全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你说得对,我们殊途同归。”叶授衣这才走近洛格尔,居高临下看着她万分防备的神色,只觉得无趣极了。

  天光与雪光晃得厉害,洛格尔跪地望着叶授衣:“殊途同归?我以为这世间没有像你这么蠢的人,都是嘴上说的好听……”

  “那狼神呢?他对你的感情,以生死为证,还不够吗?”

  “他?他最后说那些话,不就是为了让我愧疚吗?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自作聪明……”

  “难道真的是因为爱我吗?我不信!我不信!”

  “可是你还是希望他的血脉能延续下去。”叶授衣淡淡道。

  “我不信——”

  在失控边缘洛格尔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牵引她疯狂的线,无力而悲哀的张着口,泪水滑落,她这才看清叶授衣衣襟里透出的一线血红。

  “你——”

  “你知道该怎么救他的。”

  “我的话……就随便找个地方葬了吧。”洛格尔仰头怔怔望着向自己倒来的男人,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对方,然后摸了一手的血腥。

  难怪他要问自己刚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确定自己一定会救……狼神的后代。

  茫茫雪原上,洛格尔怀里抱着陷入昏迷的男人,身侧躺着一只雪狼,冰蓝花海随风摇晃,方才一切的声喧都仿佛幻觉一般,这里又恢复了往日极致的寂静,和无边的孤独。

  良久,洛格尔才开始动作,她摸索着拔出叶授衣心口的匕首,用白瓷小瓶细致的接着匕首上仍温热的血滴。

  她做这些的时候宛如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只一直喃喃道:“二百多年了……”

  “我竟才明白……”

  “阿蛮,原来活着才是惩罚。”

  “我现在启程,还能追的上你吗?”

  洛格尔的声音如同梦呓。

  傅听涯知道自己是在梦里。

  宫墙又变得那般高而深,仿佛永世不可挣脱的枷锁牢笼。

  他低头看着自己变小的手,却难以遏制的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不可挽回,他还可以等来那个人。

  然后带他去江南。

  正想着,头上忽然被砸了一下,傅听涯立刻警惕回头,却看见一双雪白的靴子荡在自己眼前。

  砸中他的东西落了下来,傅听涯随手接住,低头一看,竟是一枝花瓣完好,开得万分灿烂的玉兰花。

  “小殿下,你再发什么呆呀?”

  靴子的主人歪头,露出一个仿佛真诚的笑:“师父我帮你解解忧。”

  傅听涯出神的看着靠坐在高大玉兰树上的轻甲少年,眉宇尚是那般凌厉锋锐,眼梢里也荡着一泓风流意气,他唇间含笑,满身皆是稚嫩的轻狂不羁,满身皆是那些岁月里那些不可回首。

  后来雪染发梢,后来风霜堆上眼角,后来他逐渐稳重,逐渐沉默,逐渐变成另外一个人,是北疆坚不可摧的城墙,是黄沙里横来的一把刀,却不再是京城里鲜衣怒马少年郎。

  枝叶青青,玉兰璀璨,不及梦中他此刻上扬的嘴角,一抹朱红唇色。

  于是眼睛一眨,竟有泪滴落。

  傅听涯尚未回神,少年却急了,只见他身姿如鸟轻盈落下:“你别哭呀……我就是逗逗你——”

  被温热的手指擦去眼角泪痕,傅听涯下意识的一把攥住……

  “傅楼主,您醒了!?”

  倚云推门进来,便见傅听涯坐在床边,他尚未来得及多想便惊喜的喊出声,然后才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

  傅听涯抬眼看他,眸中满是血丝,他声音沙哑:“我昏迷了多久?”

  倚云震惊于对方此刻满身浓重的颓废之意,他单膝跪地,小心翼翼的答道:“您昏睡已一月有余……此地乃是穷幽谷。”

  “他呢?”

  傅听涯强压下心中汹涌而来的绝望和难过,哑声问道。

  明明前言后语并无所指,但倚云立刻便明白傅听涯说的是谁,他道:“北疆那边,并没有消息传回来。”

  “毕竟当时……您……”您撤走了惊羽楼留在他身边的所有人。

  倚云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有说出这锥心之词。

  但是傅听涯只因这一个停顿便想起了自己当时的决定,他咬紧了后牙根,仿佛这样便可以抵御那些刀割一样的悔意。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挽回。

  日光转过,室内变得昏暗,傅听涯觉得自己宛如在地狱里挣扎求生的恶鬼,明明面目狰狞可憎,却偏偏还在心底保留一丝可耻的奢望。

  “倚云,找几个人去盯着卓玛。”

  “我要去找他。”

 

17 | 第十七章

  叶授衣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再次活了下来。

  他仍然记得心头冷刃划过的痛感,和死亡的阴翳降临时,某种奇异的、解脱般的欢愉。

  雪天高原寒气涌入血脉,情蛊在逐渐冰冷的躯体中横冲直撞,凶狠撕咬,他感觉自己在一点点残缺,并逐渐消失在某种不可言说的黑色浪潮里。

  然而浪潮深处骤然点燃了一星红色火光,疼痛着,闪烁着,悬于一线,却终究没有熄灭。

  ——叶授衣睁开眼。

  四周是熟悉的陈设,薄纱中飘起,漫开一室湿润春光。

  叶授衣自塌上侧首,透过厚重狐皮莹亮的毛发,又看见伏在塌前的小姑娘,又看见人间。

  溪云醒来时,被眼前空无一人的床榻惊得心头一颤。

  然而紧接着她便听见了屏风外自家主人温和却冷淡的声音。

  “我不是你师父。”

  傅听涯抿唇不言,却用臂肘撑住木门,执着的阻止对方欲闭门不见的动作。

  “傅楼主,请你自重。”

  叶授衣微微皱眉,他后退一步,语气中带了几分薄怒。

  “我……”傅听涯看上去想要上前,但终究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眼神微颤,讷讷道:“我……我等了你四天——你让我再多看几眼好不好?”

  见叶授衣没有反应,傅听涯好像也找到了一些感觉,继续道:“四天四夜未合眼,见不到你我不放心——可那小丫头不放我进去……”

  “师父,我很担心你。”

  听了这些话,叶授衣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看着眼前可以说是在委屈告状的男人,冷冷道:“这与我何关?”

  傅听涯抬头看叶授衣,见到对方完全没有动容后,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和失落的情绪,但他不敢也不能放手:“师父……”

  “别叫我师父。”叶授衣硬声打断:“云中山之后,我再不欠你什么。”

  “是我欠你的!授衣——”傅听涯焦急道:“是我欠你的……”

  “我失言在先,不察在后,让你伤心,我以后不会了——”

  叶授衣静静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傅听涯这般模样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曾想要保护的孩子钻入了成熟而冷漠的壳里,不再柔软也不再温柔,怀疑着甚至憎恨着他,而他却毫无察觉。

  甚至不断的纵容,仍由对方将自己一遍遍伤害,越来越习以为常,越来越满不在乎。

  终究是自作自受。

  “没有以后了。叶授衣平淡甚至说是有些柔和的语气插入傅听涯焦灼的解释和保证当中,他怔然抬头,却看见了叶授衣转瞬即逝的一点笑意。

  无奈却又坚决。

  傅听涯下意识的住口,不安在心口沸腾,他望着叶授衣的眼中充满了恳求。

  因为他知道在他面前一向温柔好说话的男人到底曾是一军统帅,当他彻底下达某个决断之后,就再无更改的可能。

  “殿下,您不必回头的。”叶授衣仿若没有看到傅听涯骤变的脸色,兀自道:“其实是我错了,我总把你当成初见时的那个孩子,忘记了你也会成长,也会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我过度的干涉了你的人生,最终导致这般结果,也不过自尝恶果而已。”

  “我的选择、我的付出,不需要你为此感到歉疚。”

  傅听涯张口想要解释,却再次被打断。

  “但是,再深的感情也难以承受一遍遍的伤害,哪怕有些人,有些事,在初见那一眼便在我的心中长成一棵树。

  若那根系为了生长,不断汲取我的生命力,并将我穿刺得千疮百孔,那么无论过程如何痛苦艰辛,我都会将这棵树连根拔出。”

  “所以殿下,您不必回头的,因为我再也不会回头了。”

  “我叶授衣自作多情数年,望您看在曾经一句「师父」的情分上,既往不咎。”

  “咱们自此也好……两不相干。”

  空气被发酵的苦涩束缚,沉甸甸的压上舌根,傅听涯只觉自己像是被这言辞一寸寸切割。

  于是灵魂被痛楚呛得后仰,笑着笑着,又将血呕吐出来。

  他看着叶授衣苍白的脸色,闭了闭眼,终于颓然后退。

  门被关上了,他低垂着头,却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句:“我不会……放手的。”

  “我不会。”

  天险北关之外,是枯土黄沙,然而若是舍了这关隘,中原与北戎接壤的地方也并不是全然的贫瘠——还有大片的草原。

  卓玛没能见她未来的夫婿第二面,在镇北侯府等了三日后,她便带着瑶儿往东去了,准备稍稍绕个圈,逛一逛所谓的中原,再回北戎去。

  侯府中暗卫首领放心不下,硬是派了十几个下属暗中跟随保护,确保对方入了北戎边境再回来复命。

  直到惊变发生之前,晋七都没有想明白,卓玛堂堂一位北戎公主,怎么就带着一个婢子轻而易举溜出国境,且这么多天都无人追来。

  此刻他硬生生折断刺穿右肩的长箭,剧痛袭来的同时,也终于窥见北戎隐在迷雾之后的一点狼子野心——

  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过找这位公主,也没有想过她能再活着回来!

  马蹄下踩着血肉,溅起的泥土中都混着死亡的气息,晋七纵马飞驰,将犹自惊恐的北戎公主紧紧护在身下,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如雨射来的箭支在身后落下,晋七只顾着向前、向前——

  风声中他听见北戎公主在无知无觉的念着什么,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瑶儿……”

  那个在逃亡第三日为了保护卓玛扑到敌人刀下的婢女的名字。

  界碑就在眼前,可晋七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数日鏖战,敌人源源不断,而己方所剩寥寥。

  最后一匹马终于倒下,晋七扛起卓玛狂奔,然而终究没能跑过渐渐合拢的包围圈。

  晋七横刀身前,眼神坚定而决绝,却不想被他一路护着的卓玛终于从某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挣脱出来,冲着表情狠厉,刀尖染血的杀手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这……是我父王的命令吗?”

  杀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北戎他血统,为首一人甚至拉下面罩呲牙一笑,他用蹩脚的汉话道:“我以为您知道的,殿下。”

  “北戎没有公主。”

  所以您也只是棋子而已。

  草色萧疏的旷原上,刀光如冷眼,血色溅落。

  恍若笑谈。

  作者有话要说:我走上了周更的道路。

 

18 | 第十八章

  昏色落入未点烛火的寝殿,渲染出一种近似干涸血液的颜色,隆元帝半睁着眼,看见大片黑黢黢的影子,它们疯狂扭动着,像是即将从什么中挣脱出来,伸出尖利漆黑的指甲,恐惧从尾椎蔓延,隆元帝浑身开始抽搐,他想要嘶吼,可是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长长的指甲逼近,血的腥气钻入鼻中,催得他几近呕吐,一道带着笑意的柔媚女声却自耳边响起:“陛下,您该喝药了。”

  漆金护甲上朱红的宝石一闪,隆元帝僵硬转头,顺着那翘起如蝴蝶的白嫩手指,落在他的皇后美丽的面庞上。

  帘帐被撩起,汤勺里是棕褐色的药液,落红尘逼近那躺在床上宛如干尸的将死皇帝,红唇抑制不住的上扬。

  “落家……是要……造反么……”隆元帝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带毒的药顺着食道留下,他恨得眼角通红。

  也许是目的即将达到,落红尘将□□一勺一勺灌进隆元帝的嘴里,却也不吝于开口解释:“跟我父亲没有关系,跟落家也没有关系,他们啊,都是被我逼上梁山……”

  “至于我做这一些,只是因为……我是个疯子啊。”

  “我想要这天下为一个人陪葬——”

  隆元帝还活着,但他已经听见了丧钟敲响的声音。

  鬼魅咧嘴冲他笑着,又一勺药汁灌来。

  庆嘉二十三年,上病,卧于床。

  新后代政,满朝畏于落家威势不敢言。

  牝鸡司晨,乱兆始焉。

  同年,北戎以卓玛公主之死为由,再犯边关。

  史称:“鬼后之乱”。

  傅听涯一目十行略过属下送来的急报,神色未变,眼中却透出一股宛如淬雪刀锋般的寒冽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新后落红尘的场景。

  那时他已在对方的挑拨下与叶授衣决裂,整个人都浸没在一种极度明显的沉郁和仇恨当中,很显然,那位隔着一层薄薄帘纱的皇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犹记得对方宛如怜悯般的眼神,和假惺惺的安慰之语:“不过一段虚假的感情,你又何必这般念念不舍?”

  “更何况,这世间情之一字本就可笑,他们总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辜负你、背叛你、舍弃你。”

  “你如今这般,便是被耍的团团转了。”

  傅听涯探究的眼神穿过帘纱落在皇后隐隐约约的脸上,因为他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恨意。

  “您如此说,似乎是很有体会。”

  当时的他想起了一段关于落红尘的传闻,据说她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在很多年前死在了与北戎的战场之上。再后来,落红尘才入的宫。

  他只以为那恨意是对着北戎。

  而今看着急报上一行行字,过往种种连成一条线在脑中炸裂,他才终于明白,那恨意竟要更险毒,她是想要让天下为那一人殉葬!

  一年前,落红尘放出似是而非的消息暗示惊羽楼是朝廷布下的暗桩,挑动江湖中人前去试探,哪怕最后这些人因为实在没有证据而无奈散去,但心里怀疑的种子早已埋下。

  八月之后,北戎那场看似来势汹汹却又后劲不足的叩关,以及最后宛如玩笑般的判定胜负的方式,终于使得隆元帝的自负之心膨胀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叶授衣了。于是叶家在军中过高的声望便成了心头大患。

  所以当年耶律枫会在渡云巅上说这是一场必输的仗,至死也不肯将鸣月出鞘;

  所以隆元帝才敢派出死士暗杀叶授衣,毁他一身根基。

  再后来,落红尘将情蛊一事抖落,自己与叶授衣决裂,立誓死生不见。

  叶授衣重回北疆,却因为情蛊之毒,身子日益衰弱,呈将死之相。

  傅听涯想到这里,在极度的恨意当中生出一丝冰冷的恐惧来——

  那个他想要紧紧纳入怀中,恨不得将之融于骨肉的人差点就死了,死在自己手里。

  他咬紧牙关,却克制不住在眸中渐渐渗开的血丝。

  一个月前,卓玛离开北戎潜入镇北侯府。

  几天前,卓玛归国途中遭遇截杀,身死北戎境外。与此同时,隆元帝卧病在床,新后代政。

  而此刻——

  “楼主,接下来怎么办?”跪地的下属看着傅听涯极淡的神色,忧心不已:“我们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全江湖的人,都恨不得……”

  此刻,落红尘终于将自己朝廷亲王的身份彻底暴露于天下,惊羽楼众叛亲离,他即将自顾不暇——

  更无从去救叶授衣。

  傅听涯一字吐出,坚定决绝:“走……”

  他不能再留在镇北侯府,这样只会拖累叶授衣。他必须要解决完自己身边的麻烦,才能……去救他。

  落红尘真的恨毒了这个国家,也恨毒了叶授衣。

  因为沈浪。

  沈浪……他是沈澜的哥哥,当年为了救叶授衣而死,死在北戎战场上。

  傅听涯最后看了眼那不远处的院落,一手按在胸口,便仿佛触到了那个人的脸颊。

  他轻声道:“等我,师父。”

  叶授衣放下手中的药碗,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窗外的某个方向。

  溪云见此,立刻问道:“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

  叶授衣摇了摇头,他强行按捺那股不祥之感,用手按了按眉心,一团团乱麻般的线在脑中纠缠,身体的疲惫却容不得他多想,便催他赶紧睡去。

  他却仍撑着,只又淡淡问了句:“他等了多久?”

  溪云悄悄观察叶授衣的神色,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太过于激烈的情绪后,才道:“您是说……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是以您的朋友的身份留在府中的,您未醒之前日日在外候着,算上您清醒后守的三天,已经十六天了。”

  溪云其实不太明白,自己一向温和的大人,为什么会对那位看上去情深义重的朋友如此冷淡绝情。

  但她永远不会多嘴去问什么,因为她知道,大人无论怎样做都有自己的考量。

  她看见叶授衣脸上的困倦,便躬了躬身准备退下去,在阖门的瞬间,听见对方模糊的声音。

  “十六天。”

  叶授衣低声念了句,不知在想些什么。

 

19 | 第十九章

  鸦青色的城墙之上尽是斑驳的血痕,沈澜跪在地上,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卷刃的钢刀上还有染血的肉丝,北戎的将军用那刀轻轻拍了拍沈澜的脸,恶毒的嘲笑道:“闻到了吗,这些都是你麾下士兵的血的味道……”

  “也许不久之后,还会有他们的。”塔姆尔伸手指了指城下,沈澜看不见。

  但是那尖锐的恐惧的哭喊,却在一声声钻入他的耳朵,他能想象的出城内的百姓被残忍困缚着,在北戎人的押解下,等待命运宣判的绝望场景。

  “你不想他们死吧。”塔姆尔的汉话意外的标准,以至于有些嘲讽的意味:“把叶授衣交给我……我就放了这座城。”

  “要我说多少遍——叶帅不在城中——他不在北疆!!”

  沈澜暴喝着起身,然而这反抗很快便被塔姆尔狠狠压制,他一脚踹在沈澜的胸腹,然后兴味十足的拽起对方的头发,逼他仰起头,无比痛苦的一口一口的往外呕血。

  “沈将军,别骗我。”

  “你们那所谓的朝廷从一开始就没有派援兵来,甚至粮草也早就断了……这我是知道的。”

  看见沈澜愤怒而又仇恨的眼神,塔姆尔炸了眨眼又道:“嘘,这是个秘密,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虽然这样说,却几乎没有要隐瞒朝中有北戎内奸的意思。

  “所以如果叶授衣不在这里,你们怎么可能撑过半个多月——十九天。”

  “你放屁——”沈澜刚骂出声,又被一巴掌扇在脸上,瞬间肿起的脸颊使他说话都变得模糊不清,然而他仍旧在骂骂咧咧。

  见此,塔姆尔终于失去了兴趣,他钢刀一横搭在蜷缩在地上的沈澜的脖颈处,冷声道:“告诉我,叶授衣在哪里?”

  “他不——”沈澜未尽的怒吼咽在喉中,他忽然变得恐惧而悲伤的表情太过明显,使得塔姆尔立刻回头,便看见这样一幕。

  衣袍单薄,容颜清隽的男人手无寸铁,不知何时走上了城墙,他身后是神情仇恨宛如恶狼的北戎士兵,他们看着即将要扑上来,却始终没有动作,而身前便是自己与凄惨至极的沈澜。

  “我在这里。”叶授衣永远平和沉稳的声音响起,仿佛此处并无血火刀兵,只剩清风明月,他道:“幸会,塔姆尔。不要再为难沈澜了。”

  “哦……”塔姆尔的脸上露出残酷而惊喜的笑容:“幸会,大名鼎鼎的,曾杀掉我数万同胞的,北疆叶帅。”

  “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敢就这样出现,你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希望将军能如约放过城中的百姓,毕竟屠城本身对于北戎的全盘计划也并不是一件有利的事情,对吗?”

  年轻而狂妄的北戎将军扔下沈澜,手持钢刀一步步走近叶授衣,他舔了舔嘴唇,道:“当然……”

  在得到叶授衣被俘的消息时,傅听涯正藏身在一处民居内面无表情的缠着绷带。

  然而他快速包裹伤口的手势只是一顿,便又流畅的继续进行下去,他抬了抬下颌,示意属下继续。

  “塔姆尔以一城百姓性命为要挟,逼叶帅现身。他们打了一仗,最后是……叶帅输了。

  塔姆尔因此说了很多极具羞辱意义的话,现在战场上的人都疯了,他们不能接受……”

  “好了……”傅听涯打断下属的话,忽然起身。

  “楼主?”

  “我要去找塔姆尔,我要救他出来。”

  “可是楼主您的伤——”下属惊诧抬头,焦急劝阻:“而且惊羽楼情势刚刚转好,您——”

  “去他妈的大局,我现在一刻也等不了!”傅听涯直接扯下裹了一半的绷带,一贯冷淡的脸上显出一种极致的任性和焦躁。

  “半壁江山都要没了,我不信那些所谓的江湖中人还沉得住气。”

  “剩下的事交给倚云,他能处理。”匆匆留下这样一句话,傅听涯便如灵巧的燕子一般,一下子消失在了屋角楼檐间。

  叶授衣知道自己如果落到北戎人手里,下场一定会很惨。

  可他不得不出现,因为塔姆尔那个疯子,只要说得出,就真的做得到。

  他与塔姆尔打仗打了将近十年,早就互相琢磨的通透无比。比如现在,他就知道塔姆尔要什么。

  双手被绑在木架上高高吊起,逐渐有了初夏酷烈味道的阳光晒在身上,极度的缺水让他痛苦不堪,可更让他担心的,是接下来——

  下一次攻城的时候,他一定会被当做吉祥物一样摆在恰巧能让守城士兵看到而弓箭射程又不到的地方。

  塔姆尔会先用他的生命为要挟劝降,劝降不成,就会通过羞辱折磨他的方式扰乱军心。

  自杀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叶授衣无需抬头,便能感受到有不下十个人正在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见塔姆尔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想什么呢?”一人忽然走近,叶授衣看见他的鞋尖,刚认出来人的身份,便被掐着抬起脸来,塔姆尔嗤笑:“想救你的人可真不少。”

  他一招手,并有人将两具血淋淋的人体扔了过来,塔姆尔指道:“这一个,预谋下药。那一位,准备烧粮仓。”

  塔姆尔转头,想看叶授衣的反应,却听见对方低低笑了一声。

  紧接着,叶授衣向前靠了靠身子,贴近塔姆尔的耳边道:“你想看我有什么反应呢?”

  “自导自演的戏码,吓吓兵营里准备动手的人可以,还想吓到我?”

  “谁会大白天的动手?”

  “又不是蠢。”叶授衣顿了一下,补充道:“像你一样。”

  说完这一句,他虽面上仍然嘲讽,但心里却明白自己还是乱了方寸。

  不然他绝不会在这种景况下说出这样容易激怒对方的话,可是……万一呢?万一这是真的呢?

  塔姆尔脸上在露出愤怒神色后很快便想通了这一点,他放开叶授衣,悠悠然后退了两步,刚要说些什么,却有士兵匆匆来报告什么,叶授衣只来得及看清,他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这个时候,叶授衣还不知道自己这句愚蠢的断言会落到自己徒弟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双更补上(也许三更)

 

20 | 第二十章

  塔姆尔大步走近主帅营帐,撩开帐帘,便看见一道娉婷的身影立在正中。

  他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声,眼神凶狠的扫过那些在帐外喋喋私语的士兵,他几乎听到那些人的议论。

  “真的是卓玛公主。”

  “公主还活着……”

  “那……”

  塔姆尔未来得及阖上帐帘,卓玛便已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塔姆尔叔叔,请您放了叶帅。”

  “我是遭遇了截杀,如果没有他的人保护我,我早就死了。”

  卓玛的声音极大,塔姆尔毫不怀疑外面的人有没有听见她说话。

  “我知道你们出兵是为我报仇。”

  “现在已经没有理由了不是么?”

  塔姆尔听到这里,未及在心中嘲讽这位卓玛公主竟是天真至此,便看见了对方冰冷的眼神。他在一瞬间想通,她什么都明白,她就是故意的。

  叶授衣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因为那些北戎士兵的眼神改变了。

  并不是说恨意一下子消失不见,而是忽然不再那么尖锐。

  骚乱渐起。

  又有人来了。

  叶授衣还未来得及抬头,并听见一道不那么熟悉但是却有点印象的声音:“授衣,授衣!你们快把他放下来——”

  卓玛在塔姆尔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塔姆尔在营帐中说:“公主殿下稍安勿躁。”而不是命人将她绑出去杀死。

  这就说明那道杀掉自己的命令果然只有北戎王和亲近的将领知道。

  所以她才敢不管不顾要求来见叶授衣,而塔姆尔没有办法阻拦。

  叶授衣在看见卓玛,以及她身边的晋七时脸上难掩惊诧。

  但很快更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一道人影忽然窜出,而其他人都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一样,任由对方将匕首搭在了侥幸死里逃生的公主脖子上。

  塔姆尔其实是反应过来了的,他伸手拦得很及时,可这根本无法阻挡卓玛自己往刀口上撞的趋势,于是公主就在他眼前被人劫持了!

  “放了叶帅,不然我要她的命。”

  那人声音沙哑,可叶授衣一下子便听出了他是谁。

  傅听涯。

  塔姆尔很想说这种演技拙劣的仙人跳你们怎么拿的出手,你要真敢杀就动手,可是他不能。因为有太多人在这里。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北戎军营!你觉得你能逃的出去?”

  傅听涯恍若未闻,只刀锋一用力划出了道血痕,他重复道:“放了叶授衣。”

  “出了军营,我把她还给你们。”

  塔姆尔沉默良久,终于在众人灼灼目光下妥协道:“好……”

  为了羞辱叶授衣,塔姆尔将他绑在了军营中间空地的木架上,也正因这个举措,给了傅听涯以这种方式劫囚成功的可能。

  叶授衣被从木架上放了下来,然而却没有人去解开他手上的镣铐。

  他在塔姆尔的挟持下跟着傅听涯往军营之外走,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他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太过于荒谬了。

  傅听涯知道这一招根本用不了多久,因为一旦离开众人的视线,塔姆尔就没有顾忌了。

  所以几乎是刚刚离开军营,傅听涯就放开卓玛,匕首一翻狠狠向塔姆尔攻去,塔姆尔也反应极快,他迅速将叶授衣推到身后,抬刀准备硬生生接下那一击,却猝不及防与傅听涯错身而过,那刀锋直接擦过傅听涯的臂膀留下深深的伤痕,可对方的身形却毫无迟滞!

  电光火石之间,匕首劈来,劲气锋利,一下子斩断了铐住叶授衣双手的铁链,叶授衣一把攀上傅听涯肩头。

  紧接着便被人打横抱起,他抬头,就对上傅听涯一双执着而悲伤的眼眸,他听见对方在风中说:“师父,我来接你了。”

  这是他此生第二次被人横身抱起,两次都是同一个人。

  傅听涯在林中狂奔。

  塔姆尔的反扑来的又快又凶,一招手便是北戎人的天罗地网,看上去无处可逃。

  可叶授衣忽然就不担心了。

 

21 | 第二十一章

  将近一天一夜的奔袭耗尽了两人的体力,宛如疯狗般穷追不舍的北戎士兵终于被甩下,可是两人早已伤痕累累。

  林声呼啸,可以停下来休整的时间很短。

  “忍着点。”叶授衣看了靠在石头上,脸色有些发白男人一眼,见对方无甚反应,便动作利落的开始用水清理起他那受伤右臂上的血污。

  “嘶……”头顶上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叶授衣动作一顿,缓了一会儿才继续,手上却又轻了几分:“我用的是水,能疼到哪里去?”

  “不疼,我是装的。”傅听涯低低的笑起来:“师父,你嘴上说着桥归桥路归路,心里却还是关心我的……”

  叶授衣唰的一声从衣服上撕下块布条,用毫不怜惜的包扎手段代替了回应。

  “卓玛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叶授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道。

  傅听涯用左手转着匕首,闻言一顿,他微微撑身意图贴近叶授衣,却看清对方冷淡的神色。

  傅听涯眼神一黯,却是默默停住了动作,只望着叶授衣的眼睛道:“师父,那时候,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信我,这场局我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这些我不曾怀疑过你。”叶授衣语气淡淡,却是坚定。

  傅听涯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以致于他看上去竟有些轻佻:“那我便可以放心的说下去了。”

  他唇角一勾:“北戎要杀掉自己的公主,并以此为由叩关之事我事先毫不知情,之所以能够救下卓玛,只是因为——我吃醋啊……”

  一把推开不知何时靠近的傅听涯,叶授衣脸色骤然变冷:“你若再这般行止,我——”

  “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傅听涯被推的一下子撞在身后石头上,却失了再撑起来的力道,气息奄奄道:“当时我刚刚醒来,心里明白自己先前犯下了大错,正想着怎么弥补……就得知了卓玛公主去过镇北侯府的消息……”

  “我当然要派人去跟着这位情敌了。”

  叶授衣见他这般委屈模样,也有些心软,却还是冷着脸不去扶他,又问:“卓玛公主在你手里,本是一手好棋,你却就这般把她送入北戎大营,不但于大局无用,甚至还可能害了她性命……”

  “可是我忍不了。”

  “我忍不了你落到北戎人手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着各种折磨或者羞辱……”

  “更何况卓玛公主没有死这件事,不管什么时候扯出来,都不可能逼北戎退兵了,现在战事正焦灼,乱一乱那边的军心也好。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信塔姆尔能对卓玛做什么。”

  “可……”

  “师父已经问了这么多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傅听涯迅速打断眉心一皱,意图反驳的叶授衣,问道。

  “这算什么?你在玩问答游戏吗?”叶授衣几乎要被气笑了。

  “就是问答游戏,师父若不想玩,那我一个字也不会再说了。”傅听涯极有底气。

  叶授衣从来都不知道傅听涯竟然这么无赖,他哑口无言半天,终于无奈道:“你想问什么?”

  “师父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傅听涯认真的看着叶授衣:“您嫁给我的时候,我才十七岁。”

  “……”叶授衣一愣,不敢相信这人竟然在这种时候问这样儿女情长的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我不知道。”

  “惊羽楼一事闹出,我也不必再瞒你。皇帝对你早有杀心,你已经知道了吧。”

  “当年你刚刚成人……我只想着怎么才能从皇帝手中救下你。”

  叶授衣垂眸:“最后想出了这么个昏招,或是因那时我也太过年轻吧。”

  “那师父对我……究竟有没有?”傅听涯听到这儿,只觉自己心都凉了,他急切追问,却又一时不想听到答案,因为自知自己后来是怎般恶劣态度。

  “有的……”叶授衣将手按在胸口:“这也是后来我自知理亏,宛如赎罪般与你相处的原因,以至于后来你越来越……”

  越来越无法无天,不知好歹。

  傅听涯在心里默默补上了后半句,他宛如溺水之人忽然于翻涌涛浪中抓住一根漂来浮木般庆幸不已,却又绝望至死。

  因为他忽然想起——

  情蛊。

  还有情蛊在。

  所以叶授衣的爱一定曾经有过,而且如今仍然存在。

  可是,只因此刻国仇家恨就在身侧,生死存亡悬于一线,他才换来了一个与他安然相处的机会。

  叶授衣已经不想回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短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