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兔儿爷>第22章 第 22 章

  虽然还是在和生颐闹别扭,但琴茶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看望一下洪老爷。近一个月了,琴茶没有得知太多关于生颐的消息,生颐像是落在心尖儿的一片枯叶,搔得他整颗心都痒。看不到生颐,他便惦记,来来回回在院里踱步。看到生颐,他又极快地把脸别开,心脏也跳的飞快。就这样徘徊犹豫,唱戏的时候也总跑神儿,总想看看台下有没有生颐。他受不了了,他要去洪家一趟,能遇到生颐更好,逃避不是好法子,两个人需要坐下来把话说清楚。

  他一路走一路想,该问问洪老爷最近好点没有,然后问生颐怎么打算,如果生颐还在生气....嗯....

  这样一路边想边琢磨,总算到了洪家,那金匾已经擦的闪闪发亮,亮出了生机,亮出了风范。琴茶的心也被照亮了,他知道,那一定是生颐擦的,生颐总是那么勤快,那么能干,衰败的洪家因为生颐回来而得以恢复,那么荒乱的年岁也能因为生颐而稳定。等过段日子,两个人就会像以前一样....

  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

  屋里有女人的声音,琴茶的脚步停住了。

  他往里看去,是吴小姐,他认得。

  洪老爷气色好了不少,脸色红润了,吴小姐坐在他的床边,她来看洪老爷,琴茶晚了一步。

  洪老爷笑着说:“你觉得生颐怎样啊?”吴小姐低头抿嘴笑了,说:“还好还好。”洪老爷又说起什么时候结婚,摆几桌,请哪些人的事。吴小姐有些不好意思了:“洪叔叔,这也太快了,还不明白生颐的意思呢!”

  洪老爷摆摆手:“哎,不要紧,不要紧,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他能有什么想法呢!改日叫你爹来,我们商量商量,早日把这事儿定下来,你看好不好?”

  吴小姐又低头红着脸笑了,这种表情,琴茶懂。他唱花旦的时候,那些戏中的姑娘小姐们,在提及心上人时的娇羞,就是这样的。琴茶唱戏的时候会,可他毕竟是模仿,姑娘的情态他是没有的,怪不得....

  生颐需要娶一位真真切切的姑娘。

  吴小姐抬头,恰好看到了他,叫道:“琴先生!”

  琴茶一愣,朝洪老爷点下头,支支吾吾道:“我.....戏园子还有事,我先走了....”

  “琴先生!”吴小姐想起身去追,可她穿着旗袍和高跟鞋实在行动不便,她刚走到门口,琴茶已经跑远了。

  “唉...”她看着琴茶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

  洪老爷坐起来,朝门口看:“那孩子走啦?”吴小姐点点头。

  洪老爷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也不小了,也该结婚了,等生颐的事情办完,我也帮他留点心。这孩子,天天泡在戏园子里,唉……那你说他喜欢那种姑娘呢,也得要是个票友吧?”

  吴小姐皱着眉,应付着点点头,心里思绪万千。

  琴茶一路跑得飞快,他怎么看北平城也不像以前了。街道旁的石阶石柱在陌生地看着他,天空那么蓝,那么白,让人发晕。这是自他走后北平的第八个秋了,北平,梦里的北平,北平城生颐搂着他冲进洪家,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北平城里生颐牵着他的手,在大年初一和他去看舞狮。

  卢沟桥战火缭绕时,生颐就走了。留下他,怀揣着少年时美好的梦境,一直在等。他的梦落在《牡丹亭》,落在《西厢记》,最后还是落在硬生生的地上,摔得粉碎。

  他成了生颐这出戏里最大的丑角。

  他突然想家了,二十年了,从未想过那片江南,垂柳遍地,杏花春雨....他坐在船头,手捧一朵莲,懵懂地看父亲在水中划出一道道涟漪。

  他要逃离北平,他想走,曾经的美好此时是噩梦,牢牢把他囚禁起来。

  他走了不知有多久,看到周围的景色梳子又陌生,慢慢地,他想起来了,这里是——一郎的家。

  他敲了敲门,几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开了门,茫然地看着他,说了几句日语,琴茶听不懂,他愣在门口,觉得更加茫然和手足无措。

  一郎出来了,看到琴茶,笑意顿时爬上了脸颊:“兔儿,没想到你会来!”

  论相貌,一郎不如生颐,论感情,绝对是和生颐更深厚,可是不知怎的,在这个时候,琴茶突然想来找一郎,想听他说话。

  ....

  生颐在桂川最显眼的位置早早坐下了,他鼓足了勇气,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去看琴茶练功那样的勇气。大大方方走进桂川,坐在他的老位置上。

  离开锣还有一阵儿功夫,生颐的心却比那锣鼓声还要急促。他端起茶一饮而尽,可还是觉得口舌发干,他又喝了一杯,又觉得像饮了一杯煤油,五脏六腑都不舒服。他换了个姿势,又拨弄了下头发,整理了领子,捏了捏格外挺拔的鼻梁,可还是觉得不舒服,总有哪里不对劲。

  他紧张,他不安,他这次一定不能躲在墙外边儿听戏了,他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听完这场,就叫住琴茶,和他说清楚。

  哦,还要问问他——和吴小姐的婚事怎么办呢?他是不想结婚的。

  锣鼓声响了,生颐立马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直勾勾地盯住了台上。

  他的手捏着袍罩,也忍不住紧了紧。

  角儿们依次登场,花脸儿,须生....依次登场,他急了,旦角儿怎么还没来呀?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喝彩,一个扇子半遮面的花旦上来了。生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不是琴茶!

  这花旦是有几分琴茶的韵味,可是远不及琴茶一半。看得出来,是琴茶的徒弟。

  琴茶的控场能力很好,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一蹙,就能牢牢栓住台下观众的心。这是琴茶有生俱来的天赋。

  又等了一会儿,生颐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本来就不喜欢听戏,他本来就听不懂,平时要不是为了看琴茶,他才不....

  他拉住旁边一伙计,因为手劲过大和紧皱在一起的眉毛,把伙计吓一跳,以为他要来砸场子,吓得手里的茶壶差点翻在地上。

  生颐连忙松开他,一手顺势帮他扶了下茶壶,道:“我是问,琴茶今天不来吗?怎么没见他?他哪儿去了?病了吗?”那个伙计被生颐一连串的问题堵得发懵,缓了好久才紧张道:“他,他一大早可就出去了……嗯,挺急的,好像去找什么重要的人去了。”

  “重要的人?”生颐一愣,冒出一丝想法,难道琴茶去了自己家。

  他心中有点欣喜若狂,几乎想要飞奔回家。他立马起身,一路上跑的飞快,如果遇到琴茶,他一定会好好道歉的,反正给琴茶道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今天的路怎么这么长,好多老店儿关了门,东口开了一家川菜,改天想和琴茶去吃,两个人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他又看到几家卖布匹的,又想起这几天遇到琴茶,他穿的衣服可真好看,衬得整个人也更英俊了,这八年应该有不少小姑娘青睐他,又有不少小伙子嫉妒他。

  一郎给琴茶倒了酒,日本酒,一郎提过好多次,琴茶也没记住名字,这酒略淡了,比不上竹叶青。但是不知道怎的,琴茶今天似乎极容易醉,喝了几杯他就觉得头昏脑胀。

  “兔儿”一郎关切地说“你不要喝太快了,你吃点水果解解酒吧,你有点醉了,不能再喝酒了。”

  琴茶摆了摆手,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郎见状,连忙夺过杯子,把酒放在了一边。

  琴茶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他喃喃道:“我想家了....”

  一郎依稀想起来,琴茶说过,他是南方人,在那个多花多鸟多雨的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一郎连声说:“想家了?那回去吧,我给你去买火车票,今晚就可以送你走。”

  琴茶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回家?我哪里还有家呢?浙江也早都沦陷了。”

  “没有关系,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回去。”一郎急急地说。

  琴茶不说话了,只是微微点点头。

  他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回浙江,其实他对于浙江没有太多的印象。他只是想找个安身的地方,那个地方不会是北平。

  他有点想娘,有点想爹,虽然对他们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但他心里很难受,生颐的爹多好啊,给他这么大一个洪家,还替他找了妻子。生颐马上就有自己的家了,过不了几年,少爷变老爷,子孙绕膝,儿孙满堂,好大的洪家,继续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而他呢,他爹早早就没给他一个家,现在呢,也不帮他找个家,他就永远,永远地孤独下去。

  生颐的脚步被栓住了,他看到一郎扶着喝醉的琴茶往一辆汽车里走。

  琴茶说的重要的人,原来是他吗?

  笑话,天大的笑话。这次生颐不想躲了,他要堂堂正正走上去,是他又怎样?就算他把琴茶抢走了,这次也一定要抢回来!

  他冲上去,一把揪住一郎的领子,旁边几个日本兵见了,立马拿枪对准了生颐,一郎挥挥手,示意他们把枪放下。

  “他喝醉了。”一郎说“我要送他回去。”

  “谢谢了,”生颐冷冰冰地说“现在我来了,我送他。”

  “我有车。”一郎说“他喝醉了,他不舒服,你不要再碰他。”

  “是,我没汽车。”生颐笑了笑:“我叫个车夫拉车送他回,以前我们出去玩都是这种的,他习惯。”

  一郎不说话了,生颐从一郎怀里搂过琴茶,稍一用力就把琴茶横抱在怀里,琴茶朦朦胧胧中醒了,依稀看到生颐的脸庞。

  琴茶太瘦了,生颐力气很大,抱着琴茶走起来丝毫不费力。他本可以叫车,但他不想,他就想这样抱着琴茶,安安静静地走一段路。

  琴茶有点意识了,他问道:“去哪儿...”

  生颐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