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高岭之花攻略指南>第3章 

  自长安街到奉天门的路,陆潇来来回回走了千遍有余。四季轮回,路旁开得什么花,长街两侧有多少间商铺,何时问他都不会答错。往常他昏昏沉沉便踏上了上朝之路,今日心里揣了事,倒是清醒了几分。

  御座前搁着两只塑了金身的仙鹤,陆潇目视前方,盯着仙鹤镀金的脖颈发呆。如今日这类事件,他多半不放在心上的。文武百官间的消息个顶个地灵通,一张嘴里吐露出的蛛丝马迹就足够他推测了,何况是身旁人人都在议论此事。陆潇心里发笑,身边这几张嘴刻意压低声音又不至于让周围人完全听不清谈论的内容,不多时便完完整整地还原了昨日发生之事。

  “那刘信源不过是个庶子,仗着刘大人偏宠,先是高攀了贺大人家的嫡女,成婚不足一载,竟是抬了两顶小轿进尚书府的后门。”

  “朝野上下谁不知这刘公子是个纨绔,收外室进门也就罢了,这般罔顾律法之事也能做的出来。”

  陆潇撇嘴,快说啊,刘信源好色娶妾之事都是旧闻了,回回说正事之前都要先回顾他的“英武事迹”。

  不知是谁听见陆潇心中所想,说到了正题,陆潇听见“昨日”二字,竖起了耳朵。

  “……足足七名老妇,齐齐跪在刘府门前,哭号着让刘信源出来对质。听闻状词是找了邻里的读书人着笔,三次递到京兆尹处,无一不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今次不知这些妇人找哪路神仙借了胆子,直接跪到了刘府前,控诉刘信源凌虐未出阁女子,抛尸城外。啧啧,听说那哭叫之声悲恸万分,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

  刘信源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家中娇妻美妾在怀,色心不死还要去外头毁人清白。

  “且不说此事孰真孰假,刘尚书自然是不认的。当即怒斥家丁将这几名胡言乱语的老妇赶走,谁料到这时……”说话之人故意效仿市井说书人卖了个关子,停顿一瞬,接着道:“齐大人府上的马车经过巷口,远远瞧见此处热闹异常,调转车头,人便过来了。”

  “那领头的老妇颇有胆识,见齐大人并非凡品,忽地悲鸣一声,以头抢地,直直撞上了刘府门前的石狮子,口中高呼刘信源不得好死。赤红鲜血滴落在那狮子的额前,在场之人皆为之所动,本仍持疑虑之人也多信了几分。齐大人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刘尚书护子心切,拿一品大员的身份强压了齐大人一头。齐大人自是不能逼迫刘信源出来,只等今日听从皇上圣断了。”

  陆潇的心情十分复杂。

  自听见齐大人出场起,他的面色就微不可闻地变了又变。陆潇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先知晓的能力,他前脚借了齐见思的名义掣肘刘信源,不出半日,齐见思这个大活人就主动和刘尚书结下了梁子。

  殿内忽地静了下来,陆潇的目光从镀金脖颈上缓缓移开。他转了转发僵的眼珠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随着身旁的人一齐分开,给半个主角齐见思让路。陆潇扭头,嗬,那半个主角也登场了。现下只差允康帝,这今日的戏班子又能开唱了。

  礼部尚书刘大人和他的庶子,御史台的齐见思,刘大人的亲家刑部尚书贺大人,大理寺李少卿,或许还要加上知情不报毫无作为的京兆尹。人马齐全,分工明确,只等今日这场戏开台。陆潇低敛眉目,暗自注意着殿上诸人。

  刘尚书激动地唾沫横飞,怕是一夜未眠,琢磨着如何为他的宝贝儿子开罪。末了掀起官服衣摆,直直往冰凉的地下跪去,义正辞严:“犬子素日里行事的确狂放了些,但要说凌虐清白女子,老臣以手中朝笏担保,此事绝无可能!”

  齐见思:“臣昨夜亲眼所见,老妇之悲恸不似能作假,但以防万一,臣连夜问询其余妇人,并带了仵作去检验女尸,确是生前饱受□□而亡。”

  “小齐大人如何能证明那些女子皆为我儿所害,许是旁人嫁祸也未可知!”

  允康帝道:“齐卿,你说说呢?”

  “那些女子身上皆有不同形状的鞭痕,有一名女子死于窒息,口中塞着一截布条,乃是陛下年初赏赐正二品以上官员府上使用的衣料。仵作检验时勉强辨认出布条上的花纹,可以去刘大人府上查验是否能找到相同的花纹,”齐见思面不改色:“那证物过于污秽,呈于殿前恐污了陛下的眼,刘大人若有不信,可以亲自去查验。”

  殿下议论声不止,刘信源见不得光的房中癖好袒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刘尚书气恼不过,又万万不敢说让齐见思去查证其余朝中大员。

  允康帝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如鹰隼般扫视殿下百官,说道:“两位爱卿各执一词,齐中丞连夜查证,有理有据,当为百官表率,孤自是信的。”

  说罢顿了顿,话锋转向另一主角:“此事疑点诸多,仅凭言语争论不足以明断,孤感念刘爱卿爱子心切,大理寺就算了,且将刘信源扣押刑部,搜集证据后择日再议罢。”

  刘尚书额间冷汗直冒,随着皇帝话音落下,这才捏紧了掌中朝笏,口中直呼“陛下圣明,老臣感激涕零,定将逆子扭送刑部大牢,等候圣断。”

  陆潇心底冷笑,眼底并无丝毫笑意。

  刑部尚书贺之敬,刘信源府里的正妻正是贺家女,与刘尚书可是实打实的儿女亲家。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贺之敬嫁了个嫡女给刘家,牵着的是两族人的关系。纵使刘信源花天酒地名声在外,回到府上也得给明媒正娶的妻子几分薄面。贺之敬总有自己的考量,不会让这便宜女婿丢了命的。

  陆潇不免望向了那出力不讨好的人。

  乌发整齐地束在玉簪里,陆潇官做得没他高,站着的位置堪堪能瞧见小半张脸。齐见思薄唇半抿,下巴微扬,眼尾艳红晃得陆潇眼珠子生疼,即便是落着下风,也不给旁人瞧去一点儿落魄。

  齐氏子三朝为官,齐见思祖父稳坐御史台,上敢怒斥天子,下可敲打百官,人人皆言齐老大人铁骨铮铮,不畏强权。而齐老大人忧国忧民,殚精竭虑,早早便撇下一大家子撒手人寰。齐策十五入朝,人在孝期,肩上已接过亡父的重担。齐策与发妻举案齐眉,子嗣单薄,膝下惟有一对儿女。怜惜长子见思,十七方进御史台,直接从正五品做起,为官五载,升官之速比起其父犹胜良多。

  这样骄矜的人,在殿上生生的被拂了面子去。塑金仙鹤旁,缕缕熏香绕在大殿中央,陆潇从未觉得这味道如此难熬过。

  人在官场,不可避免各类人情往来,因故处事时平添了旁的考量,他身处户部,担着个不大不小的官位,平日里与同僚不过点头之交,也有托人办事托到他这里来的,多被他打着马虎眼略过,或是辗转递到户部其他官员手里。陆潇从不愿经手这些事儿,倒是给自己留了个好名声,知晓些内情的人都要笑谈一句,陆大人看着不通世故,内里是一等一的通透。

  陆潇自个儿尚未吃到亏,见着齐见思费心费力替人伸冤还吃了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信条忽地失了效。

  百官悉数散去,陆潇不觉放慢了步子。他与齐见思交谈的次数少之又少,除非是朝堂上议着户部的事,两人才你来我往地对上几句。陆潇生得敏感,不止一次察觉到齐见思对他的态度里含着淡淡的一层抵触,两人私下见着彼此都是敬而远之的。

  罢了,就当作他今日主动与齐见思修好吧。百官悉数散尽,陆潇步伐不自觉与齐见思凑作一处,斟酌片刻,直到甩开身后那一排御前侍卫:“齐大人,在其位谋其事,你担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便也无需在意旁的。”

  齐见思形状姣好的眼眸里闪着凌厉的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兀自开口:“本官若是在意悠悠众口,这官职倒是要辞去千百回了。”

  不远处一辆挂着齐字木牌的马车候在奉天门前,齐见思侧过身面对着眼前人:“齐某从官五载无一日不恪守御史台陈规法令,上谏天子下察百官,这世上总有人的双眼是清明的,若是执意不闻不问,齐某就是把事情摊开讲一万遍,不想听的人也能熟视无睹,问心无愧这样的话陆大人以后莫再提了。”

  陆潇挑了挑眉,这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就这么在他面前直言允康帝装聋作哑。陆潇笑道:“如此甚好,相识三载,陆某不过是见齐大人心情不豫,想来宽慰几分。”

  那广袖下松开的拳头被陆潇瞧了个分明,眼底蒙的不豫拨云见日,一双凤目渐渐温柔。

  他忽地心生一念,不经意道:“还有一事,是以陆某而非陆郎中之职想与齐大人解释一二。”

  齐见思面色稍霁。

  “前日长安街偶遇齐大人,齐大人似对本官生了误会。陆潇顽劣,可以不在意名声,宁公子是国公幼子,日后可要娶妻成家,是也仅是挚友之谊。齐大人切莫将他与陆潇视作一处,平白污了清名。”

  齐见思眼睛忽闪,似是不敢置信陆潇的直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又硬邦邦地说道:“齐某先告辞了。”

  说罢,玄色衣袍拂过白玉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陆潇福至心灵,发现这齐大人不仅生得好看,面皮也是一等一的薄。恶意拔高声音道:“齐大人,明日见。”

  步伐稳健的齐见思,罕见的踏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