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白月光和替身可以兼得>第39章 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很快, 孟稻儿便将孩儿这一档事情忘到了脑后,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毫无音讯的这些年之间, 祝鹤回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以及, 他为何将她忘记了。

  清明时节,家家上山扫墓, 户户门楣插柳。

  祝鹤回休沐前的夜晚, 孟稻儿道:“明日,我带大人去一个地方。”

  他以为她只想去踏青,不料,隔日,他们的马车并未驶往南洛江畔, 也不是去向摘星楼, 而是一路西行。

  “飞鱼台?”出了西城门,祝鹤回自然而然地想到谭临沧。

  孟稻儿并未理会他语带酸意, 如今, 即便是对方吃醋,也能让她心中一片温柔。她笑着看了祝鹤回一眼,然后扭头望向车外, 轻声接道:“马上就到了。”

  祝鹤回顺着她的目光, 也向外看去,他们的马车摇摇晃晃, 宽敞的官道上行人往来不绝,他们或提着竹篓,或背着竹篮,或挎着包袱,依稀能见到里面装着香烛、纸钱, 酒壶、水果或鲜花……

  他想起来,再往前便是西山,那是帘州城的墓葬区。

  一路上,他父亲出殡那一天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纷至沓来。

  祝鹤回不再言语,孟稻儿越发确定,他一定是想起来了,也一定知道现在他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以前一道外出,他从不曾这般沉默,对于帘州的一切,他总充满好奇心,即便不是发问,也会说上几句。

  “我喜欢春天。”孟稻儿打破了沉默。

  “我也喜欢的。”祝鹤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这一阵子,他一直事务缠身,每一闲下来,又陷入回忆或者沉思,一直没能好好休息,不论做什么,他总力争清楚明白、准确无误,又追求事半功倍,不喜欢拖泥带水,这种性格几乎将他拖垮。

  偏偏,往事就像在与他躲迷藏,有些事,不到特定的时间、不在特定的场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就比如关于他父亲,若不是孟稻儿带他往这个地方来,也许,就算思索再多的时间,他也想不起来他父亲是如何去世的。

  而一旦想起来,那些往事便会像夏日的河水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奔腾不息,止也止不住,令他头疼不已。

  晨光透过窗牖照进来,正好打在孟稻儿的膝盖处、祝鹤回的脚边。

  “为何我喜欢什么,你就要喜欢什么?”

  “不行?”

  很久以前,孟稻儿这样问祝鹤回时,他的回答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少年的祝鹤回说,“小孟喜欢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如今回想起来,孟稻儿发觉他那时的话语中充满了讨好的成分,那时候他们一家接受她父亲援手,也许,他的父母曾跟要求他顺着自己也未可定。

  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祝鹤回说过他也喜欢吃糖,可自打成亲以来,家里的糖果别说吃,“我讨厌甜食。”他不只一次明言拒绝,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那不是因为口味改变,而是本身就排斥。小时候,孟稻儿没能发现这样细微的事情,而如今,从他的说话的语气和日常的举止,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孟稻把手伸到阳光里,声音带着丝丝的慵懒,最近以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春困,她总觉得脑袋晕沉沉的,连早晨也会昏昏欲睡,她的手心被照得熠熠生辉,“我是想确定大人是不是真的喜欢。”

  “春天草长莺飞,很美。”祝鹤回身子向前伛,他轻轻地握住孟稻儿的手。

  “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孟稻儿缩了缩手,不过没能挣脱,他的手心总是那么烫,只要被他一抓,她就会心慌。“各种各样的野菜。”

  “嗯,小孟做的茶花糕,我喜欢。”

  此前,孟稻儿以为只要等下去,祝鹤回早晚会主动告诉自己关于他所经历的一切,可后来见他越来越沉默,她担心他想起过去事情却无处倾诉,独自承担往事会将他压垮,于是才借着清明这个契机,将他带到他一个孤伶伶的墓前。

  看得出来,这一带的墓地才被刚刚被祭扫过不久。这个看起来有些孤寂的坟墓,便挨在孟家的那一片祖坟边。

  当祝鹤回的目光落在墓碑上的祝恒庵三个字上面时,他神色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可身子却仿佛石化了一般,久久难以动弹。

  孟稻儿的目光从墓碑上慢慢地转移到他身上,定了定,然后又转向候在一旁的忍冬和小糯,示意她们将准备好的祭扫用品拿过来。

  “你们到那边等着罢。”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二人答了是,悄然退去。

  山风咻咻不止,高升的太阳透过松树的罅隙投下光,将山间照得亮闪闪的。

  万物复苏,新发的枝叶青亮无比。

  带着凉意的山风中隐隐约约地交夹着焚烧的气息。

  孟稻儿见祝鹤回总是沉默着,她知道,他已经濒临忍耐的极限,此时此刻,如果将他一个人丢在这儿,她想,他一定会止不住流下男儿泪。

  可是,她不会丢下他,也不会再让他在回忆的泥沼中独自寻找出口,此时此刻,若是再不开口,就再也不会找到更好的契机——

  “大人可有想起什么来?”孟稻儿的问询带着一种抚慰的韵味,留足了余地。

  许久过后,他才点点头,回了声,“嗯。”

  孟稻儿点到即可,之后,她没再开口,只为开始扫墓的祝鹤回打下手,在他拿出香烛时,她将火折子翻出来递给他;待他上好香,又默然地拿出祭品;等他供好一切,她已经将纸钱拿出来……

  两个人之前默默无言,却充满默契。

  孟稻儿看着他行礼,又看着他起身。

  礼毕,祝鹤回直起腰身,回过头说道,“我父亲下葬的那一天,那天我在那儿摔了一跤。”他指向小道边的一块石头,那条小道,将他父亲的坟墓隔在了孟家祖坟的另一边。

  “我知道,”孟稻儿低下头,那时候,她听说他摔破了头,她给他送皮外伤的药时,他跟她说过,“我到山下等你。”

  “为何?”

  “大人如果想哭的话——”

  “哭?”

  “此时此刻,”孟稻儿顿了顿,“哭一顿,或许内心会畅快些。”

  祝鹤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忽想起太多事情,头有些沉重。”

  “啊?”孟稻儿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没再追问。“那你要单独同祝叔叔说话么?”

  祝鹤回摇摇头,“走,回去。”他的手伸向孟稻儿。

  “嗯。”她将手交给他,整颗心觉得很温暖。

  离开前,祝鹤回转回过身,朝他父亲的墓碑又看了看,最终牵着孟稻儿向小道走去。

  “等一等,”祝鹤回忽停下脚步,“孟伯伯!”

  孟稻儿抬头,看到他正看向她父亲的墓碑。

  祝鹤回松开她的手,径自走了过去。孟稻儿从恍然中回过神,也跟了过去。

  除了安葬她父亲的时候来过这儿,这是她隔这么多年之后第一次到父亲的墓前,每年的清明节,她都是在家中祭奠父亲。

  孟家的十几座坟墓,都已经祭扫过。

  “我哥他们,前天来过。”孟稻儿那天回过娘家。

  祝鹤回没接话,默然地在孟稻儿父亲的墓前躬身三拜,又祭上一辈清酒。

  趁祝鹤回祭拜的空档,孟稻儿在附近的草地里摘了一把白色的野花。

  “小孟的画,是孟伯伯教的。”他侧首,看向转身回来的孟稻儿道。

  “嗯,我父亲喜欢画画,也喜欢花草。”孟稻儿将花放在她父亲的墓碑前,然后行了跪拜礼。

  亲人离去的时间太久,他们的悲伤已经完全被思念取而代之。

  下山路上,祝鹤回的神情比上山时轻松了许多。

  稻儿的神情也明媚了许多。

  夜间,她依偎在他的怀里,“鹤哥哥,过去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她试探着,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还行。”

  “你为何会把我忘了?”既然开了口,她不允许他这样敷衍,语气也从试探变成追问。“罗婶婶她——”

  “睡吧。”祝鹤回从她身下抽回他的手臂,翻了个身。

  看着祝鹤回蜷缩着抱住自己胳膊的轮廓,孟稻儿一阵心痛,她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从他背后抱住他。

  “等你愿意的时候,再告诉我罢。”

  “我娘她——”

  背对着孟稻儿,起了头之后,祝鹤回再也停不下来,他断断续续地将过去这些年的事情都告诉了孟稻儿。

  即便是讲到伤心处,他的声音也那么平静,听得她泪水反复涌出,几次湿透他脊背的衣裳。

  待他停下话头,便隐隐听到外面响起四更的梆声。

  默了一会儿,孟稻儿问:“如此说来,那罗顾楷便是你的舅舅了?”

  “想来是。”祝鹤回用衣袖帮她擦了擦眼睛,“瞧你,哭个不停。”

  “还不是因为你啊。”

  “因为我、因为我。”他说着,将她抱紧了些,“之前看画时,小孟提到我娘的名字,我只觉得在哪里听过,后来才想起,是罗大人第一次见我时问及的。”

  “这也不能怪你,只是初见时一问,他又不曾与你细说他同罗婶婶的关系,你又如何记得住?”

  “等以后进京,我们带着画像,找罗大人一问便知他同母亲的关系。”

  “想不到罗婶婶和祝叔叔居然如此坎坷,”孟稻儿轻轻一叹,“倘若是得到家人支持,说不定你们一家——”

  祝鹤回打断了她,“还祝叔叔和罗婶婶?”

  “我、小时候,习惯了——”

  “待明日我重新为父亲和母亲另做牌位,小孟再改口。”

  “嗯。”孟稻儿将脸深深迈进祝鹤回的胸膛,他的心跳多么有力啊,明明那么悲伤,可是,可他的心依旧咚咚咚地震彻她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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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哥哥,今日你若再不进食,我也不吃不喝了。”

  这是祝鹤回绝食第三日,他只静静地在书房里打坐,除了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嘴唇干燥,整个人看起来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孟稻儿开始担心,他是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要绝食七日,想来一定不会半途而废。

  “我答应过你——”祝鹤回睁开眼睛。

  “可我并没答应要你教训他!”孟稻儿见他不为所动,便将放着牛肉面的食盘摆到桌上,“明日清明休沐便结束,到时候公务繁忙——”

  “不碍事。”祝鹤回摆摆手,又闭上双眼。

  “发生了那些事并非你所愿,你又何必——”

  “我失诺在先,又岂会再背信于你?”

  “如此说来,我没等到鹤哥哥回来,另嫁知州,也是失诺之举,要罚一起罚!”

  在祝鹤回没恢复记忆之前,孟稻儿只觉得他世故但又不至于圆滑,固守原则而不至于不会变通,但最近以来,他整个人好像变得如同顽石一般不听劝解了。

  说完,她也找来一张蒲垫,在祝鹤回身旁坐下。

  如此,过了好几个时辰,他夫妻俩都纹丝不动,只在暗中较着劲儿。

  急得忍冬、小糯和豆豆儿不知所措,不知劝了几回,无果,最终豆豆儿不得不去将乔择邻请了过来。

  “唉呀,”乔择邻双手环胸,笑眯眯地看着仿佛在打坐修禅的二人,“这夫唱妇随的戏儿,我就没见过比大人和嫂嫂唱得更和美的!”

  “乔大人,你可劝劝罢,”豆豆儿急坏了,“祝大人已经三天不曾进食。”

  “是啊乔大人,”忍冬也跟着着急,“那个,若是、若是这般折腾,姑娘禁得起,她肚子里的孩儿也未必禁得起啊!”

  此言一出,祝鹤回便弹跳而起,“当真、当真?!”他也不等孟稻儿回答,也顾不上头晕眼花,只不停地在书房里来回走着,面上喜悦得难以自抑,眼眶里却闪闪发亮,口中只喃喃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忍冬过去拉孟稻儿起身时被她瞪了一眼,“谁让你多嘴?!”

  “若是忍冬不多嘴,姑娘又何时才能说出口?”

  “你早该说出来,也不用我跑这一趟了。”难得见上司失仪,乔择邻又看戏一般地望了望祝鹤回,然后摇扇离去。

  “我要当爹啦!”祝鹤回一声大叫,震得屋里所有人都静下来。

  在大家都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他猛地抓住孟稻儿的双手,“何时、何时有的?”

  “还不确定,要请大夫来看看。”孟稻儿红着脸回答,又瞪了忍冬一眼,她本想再等等,等大夫把过脉,确定了再说,不料却被忍冬抖了出来。

  “快!”祝鹤回命豆豆儿,“快去请大夫!”

  一经诊断,果是有喜了。

  祝鹤回遇到孟稻儿之后仿佛被吉星高照,可谓诸事亨通,不只生活变得和顺,连事业也顺畅无比。

  及至五月初,他同谭临沧已签署了合约,飞鱼台码头待到南洛江进入枯水期便开建。

  祝鹤回领命赴任之时承诺三年之内解决匪患,如今才过了一年便将事情办成,一时间更是声名鹊起,朝中上下对他无不交口称赞,帘州百姓乃至时常过往南洛江的商贾,更是有人提议建祠堂供奉他,后来因他和孟稻儿极力反对才作罢。

  五月底,孟稻儿和祝鹤回在东城门外的挥手亭中送别谭临沧。

  谭临沧最终听从祝鹤回的建议,准备进京参加武举考试。

  “这举荐信谭兄带上,罗大人见了,应会命人为你打点。”

  “谭某谢过祝大人恩情,就此别过。”谭临沧很爽快地接了祝鹤回递给他的信函,利落地跨上骏马,然后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孟稻儿,欲言又止。

  “谭大哥,多保重!”孟稻儿说。

  “我决定,”谭临沧若有所思,“若此去马到成功,便娶一个京城老婆。”

  “那阿昨妹妹呢?”

  “我不喜欢她。”说完,他领着跟班驾马飞扬东去。

  见他们的马儿奔远,孟稻儿收回目光,一侧身,只见祝鹤回沉着脸。

  “谭临沧,莫名其妙!”

  “大人何出此言?”孟稻儿时不时会调皮,她就爱看祝鹤回酸楚的模样。

  “哼!”

  “鹤哥哥,为何谭大哥说他受了我们很多恩情?”

  “谭大哥、谭大哥,很顺口?”祝鹤回只留给她背影。

  “鹤哥哥,你何时带我进京?”孟稻儿追上去,缠住他的胳膊。

  “我几时说要带你进京?”

  “大约是清明时节的夜晚罢,”明明记得很清楚,孟稻儿却歪着头做思考状,“大人一向言出必行,不是么?”

  “嗯,”祝鹤回点点头,“等我们的孩儿出世之后再说。”

  “你以前不是总想着早些回调么?”

  “如今我家人都在帘州,且任期也未满,多待几年何妨!”

  回到府衙,因天气炎热,他们便到池塘边的亭子里乘凉。

  池子里的荷花正照水而开,恰此时,祝鹤回之前买的那群白鹅见到她们,只以为是要投食,便“呃呃呃”地游弋到亭下,扬起头偏着脑袋盯着他们夫妻。

  后面有一只鹅,带着一群小鹅也跟了过来。

  孟稻儿的目光落在毛茸茸的小鹅群身上,面上一派温柔。

  “能嫁大人,真幸运。”她收回目光,看向祝鹤回。

  祝鹤回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后绕到她身后,张开双臂,自然而然地将她笼在怀中。

  他下巴搭到她的肩头,轻声回道:“我更幸运。”

  (全文完。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