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本该是阖家欢聚的,苏林晚立在窗前想着,原来烟花是这般模样, 漂亮是漂亮,可是有什么用?
华而不实的东西。
好似这宫殿里成启宇日日命人摆上的梅枝。
花这个东西,离了枝头就是死物。
怕是有的人永远都不明白。
苏林晚先行从那宫宴上退了出来, 成启宇没有拦她,反是笑吟吟目送了她出去, 只招了于祁送她回宫, 令她脊背寒凉。
今日说是宫宴, 她与涂兰公主却是分坐成启宇的两侧, 朝臣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出点门道来, 纷纷对着一个七岁的小皇帝说着暧昧不清的祝词。
苏林晚一眼看下,却没有瞧见爹爹的身影。
想来这般景象, 爹爹也是不想看的。
“于公公。”苏林晚唤了一声。
“奴婢在。”于祁抬眼,上前几步。
苏林晚现下便就是不信, 也不得不承认,成启宇绝非是个半大孩子, 如果真如同他所言是重生而回, 那么行迟原本的人手该是被他拔除得差不多。
于祁却是个意外,成启宇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什么不对。
那么只能说明, 上辈子要不于祁一直是成启宇的人,要不, 便从来没有存在过。
行迟是易容成他进的宫,亦是通过他离开的皇宫,如今成启宇又多般试探,只为探出行迟下落, 如果这个时候表忠心,最是要紧,这个于公公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他便是今生才入的宫。
如果是这样,她可不可以理解为,哪怕成启宇是重生而来,未卜先知,行迟也绝不会为他所控?
“明日我回相府,”苏林晚亲自关了那窗,隔去了外边喧闹的烟花,“你是要留在宫中,还是与我一并出去?”
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宫人终于直起躬起的身子瞧住面前的女子:“小姐……何意?”
“不管你是谁的人,但是我觉得,或许你也是想要出宫的。”苏林晚对上他的目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离开。”
离开?
离开这里吗?
有那么一瞬,于祁险些要被那女子眼中的认真打动。
“砰!”又是一道烟花,惊起了树上飞鸟,亦惊动了宫人无波的面容。
“回小姐,奴婢留在宫里便是。”于祁重新躬身,“小姐明日回府,还请照顾好自己。”
“……”苏林晚又盯了他片刻,终是别过眼去。
成启宇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便就等在了她的床边,苏林晚一睁眼就瞧见来人,人都险些要怄过去。
“陛下这是做什么?”
“自是来送苏小姐回府。”成启宇拢手笑着,“想来左相大人已经整装待发,便就等着苏小姐前去送别呢。”
“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团聚?!什么叫送别?!”
“不巧,临北的狗不听话,所以,还需要左相大人提前动身了。”
难怪,难怪昨夜爹爹未曾进宫。
他是故意的!
他不想要她见到爹爹。
因为什么?
“苏小姐若是继.续磨蹭下去,怕是今日左相可是等不到人了。”
闻言,苏林晚再顾不上他此时是在自己的床前,噌得就爬了起来,匆匆就当着他的面开始洗漱,于祁一样样将漱口洗脸的东西递过去,只见得她沉默又迅速地自己打理自己,根本没叫旁人动手。
成启宇却很是满意地抱着胳膊在边上瞧着,亦没有要避嫌。
便是最后要换衣,他也没有退去。
苏林晚咬牙,干脆直接就将那外袍套在了身上:“走吧!”
“苏小姐打算就这般出去吗?”
“无妨。”苏林晚冷漠道,又对着边上的于祁道,“把我的大氅拿过来。”
成启宇这才转过身去:“苏小姐还是多加一件袄子吧,外头冷,倘若是将小姐冻伤了,左相大人该心疼的。”
“……”于祁依言过去替她添了衣,而后才退了下去。
只是苏林晚怎么都没想到,成启宇所谓的送别,便是在城楼之上!
“我要下去与我爹说话!”
“在这里也可以说。”
“你!”苏林晚想骂人,一低头却是见到爹爹骑在马上回过头来,“爹!”
苏学勤自翟游大婚那日之后就没有见过女儿,此时乍一看见那披着大氅立在城楼上的人,立时就策马到了城下:“晚儿!”
“爹!”
中年人的鬓边已是斑白,瞧得人心惊,苏林晚猛地回过头去:“成启宇!我要下去!”
“苏小姐不要冲动,耽误了出征时辰就不好了。”
“那我现在就跳下去给你看!”苏林晚说罢便就抬了腿上去。
“苏林晚!”成启宇冲过来,那女人说到做到,根本没有犹豫,“下来!”
“哼,你当我话本子都是白看的?”苏林晚讥讽道,“跳城楼这般英雄的事情,总该是要做一次,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苦苦相逼?!”
成启宇只恨自己如今力气尚小,吼道:“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朕拉下来!”
禁卫上前,苏林晚一眼扫过:“滚开!”
不想那些禁卫却是看也不看她,单是伸手过来,将成启宇的命令执行到底,下一刻已经将人钳住。
“放开!”苏林晚挣扎,一抬眼,却是发现那禁卫目光迟钝,带了些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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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再耍什么心思,人也见了,该出发了。”成启宇看她,“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倘若是想死,大可以试试,看看朕的禁卫能不能拦下你!”
苏林晚抬手拔了簪子,狠狠戳向那禁卫喉间。
利器入血肉的声音,苏林晚用了狠劲,只是那禁卫却似是无感,只仍是牢牢掐着她,将人带回到了成启宇身边才松开。
“……”苏林晚第一次害人,眼睁睁瞧着那明明贯,穿了脖颈的簪子留在禁卫身上,那人却是重新退回了城楼边站好。
这一幕太过血腥,亦太过令人恐惧,苏林晚只觉汗毛都竖立起来。
“朕说过,不要耍花样。”
另一边,席辞扬了纸过来:“天杀的成启宇。”
“找到了?.”男人伸手,“这是……”
“你可还记得大盛初期混战中的毒人?”席辞这几天操劳得都没空整理形容,此番头发还是乱的,袭风被随意插在衣领子后边,“是西南的银翅毒,从皮肤肌理而入,融进血脉,最后与身体化为一体,若是不及时排毒,那么假以时日,这人便就是基本成了个毒人。”
“药毒不分家,这是药谷老前辈无意中制出的毒物,服用后神志不清,只能听到操控者想让你听到的话。”行迟将那药方展开,“那万人坑,焚尸遍野,你确定?”
“是,先时行远之治时候,帝后合力已经摧毁了最后一波毒人,便是那方子也摧毁了,是为药谷禁术。”席辞指着那纸页,“这还是老子这几天依着留下的东西复原的!我爹曾说,虽是禁术,但先祖本意是好,若是好生研究,必能转为益于体魄的良药,叫我等你事成后再好生琢磨。”
“……”行迟突然掀起眼皮。
“怎么?!”
“若那成启宇乃是十几年后重回的人,你说,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已经研究出来了?”
“……我听行风说了这事。”席辞捏拳,“可天杀的,老子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没品的玩意?!那禁卫你没瞧见?!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啊!老子如果研究出来,定不会叫他们那般!那是失败!”
行风突然想起来:“可如果不是正确的药方,那禁卫岂非就是毒人无异?!毒人虽是强大,能提高功力,受了伤仍然用死劲厮杀,可只要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便会反噬化为毒水,连基本的尸身也留不得,必得在此之前焚杀。”
“宫内莫名死去的人这几年有好些,前时没有刻意查过,”行迟起身,“此番再看,怕是有了解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那宫里头的玩意儿好的不学,偏偏是把药谷最邪的方子偷了去?”席辞跟着站起来,药谷历史悠久,多少年来自然是有一些不为世人所容的东西有待修改。
正想着,却见那将将包扎好的人提剑便出,唬得行风拦在了门边:“爷!”
“岳丈有难。”
苏林晚步步后退,手已经开始发抖:“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成启宇笑得温和:“是朕的亲兵啊。”
“不……不……”苏林晚奋力一挣,生生撞开扣住她手腕的成启宇,张皇奔下城楼,“爹!爹!”
这一次,明黄衣袍的人却没有再拉,单是遥遥看着人穿过路障,要凭一己之力拉开城门。
苏学勤翻身下马,折身往城门去:“晚儿!回去!你娘还在城中!”
“爹!爹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苏林晚不管不顾地拍着门,“爹你回答我!你先回答我!”
“等爹回来,”苏学勤险些流出血泪来,一招不察,着了狗崽子的道,“晚儿,爹会注意,不会受伤,也不会有事,相信爹。”
父女隔了一堵城门,.苏林晚已经快要疯了,不过几日间,究竟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晚儿,听爹说。”苏学勤隔着那城门缝隙,“照顾好你娘。”
“娘……那爹怎么办!爹!”
苏学勤还想说什么,可那战马嘶鸣,终究落入苏林晚耳中不过几个囫囵的字眼:“去中南……”
出征的号角长鸣,成启宇慢慢行下城楼的时候,正见得那人倚坐在城门下,哭成了泪人。
“晚儿,朕在你身边,相信朕,不会有事的。你乖乖在朕身边,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成启宇,便就是两辈子,也不会有人爱你!”苏林晚突然抬眸,“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这世界上,唯有爱人这一件事,容不得手段。”苏林晚突然起身,一把抽出他身侧禁卫的刀。
“苏林晚!”
“我若是你发疯的理由,那我宁可死!”苏林晚笑起来,“这次,不是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