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 从断水山庄过来的厨子正揉着面,瞧见人进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清楚是谁的时候, 不免开始反思可是自己最近的菜又做甜了。
这南边菜本来就是要甜一些,夫人不爱吃,上次主子特意来交待过, 胖婶自问已经很注意了,怎么今个又来了呢?
莫不是夫人偷偷吃了啥, 少庄主以为是自己给做的吧?
这事儿, 感觉夫人能干得出来……
可虽说夫人偷偷来磨过几趟, 她可一直都是刚正不阿地没有妥协的!
“少庄主,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瞧见她手中的面团子, 行迟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家里有肘子吗?”
“没……风护卫说最近不好做大菜,叫大家伙都陪陪夫人, 别叫夫人瞧见心里头堵。”
胖婶记性好,这事儿记得可牢了, 那天风护卫还是悄摸来交待的,说是不要叫人听着。
想起这个, 胖婶拿着面团子恭敬站了:“风护卫说这是少庄主特意叮嘱的, 不敢忘。”
敢情以为他来抽查的吧,行迟嗯了一声:“往后少搁些香料, 莫用花椒之类,也可。”
“是!”胖婶灵机一动, “少庄主这是想吃肘子了?!”
“这会儿肉店应该还没收摊呢,还能赶上。”说着胖婶一想也不对啊,少庄主胃不好,少见吃这些的, “是夫人想吃?”
这回自灶间上下打量的人终于掀起了眼皮子。
胖婶赶紧解释:“夫人来念叨好几次了,逮着我手晃,我都心软了快,不过少庄主放心!我没做给夫人吃!”
她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胖婶头上?
“倒也不是。”行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这样,你先去买些肘子来吧。”
买,买些?
“少庄主,买些——是买几个啊?”
这个行迟也说不准。
方才一时心疼,想着总该让她更高兴些才是,至.于几个,还真的是个问题。
古话说得好,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既然苏林晚已经与他画了画,便就是再一言难尽,那也是个惊喜。
如今她最想要的就是酱肘子了。
那惊喜,自然也只能是他来做的酱肘子。
可是,他也不是很确定做到第几只的时候是能吃的。
胖婶还在等着他:“少庄主,这个肘子它跟其他的还不一样,你说这肉吧,买个斤把斤的,肘子它是论根卖的呀!”
“十……”眼见着胖婶眼睛都直了,行迟立刻就拢了拳头咳嗽一声,“那就买三根吧。”
“喔!好,我这就去!”
苏林晚自己憋床上冷静了半晌,终于能好生思考了。
行迟应该是有自己的计划的,且不论他这断水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是真是假,有一点她就一直蛮奇怪的。
按理说,老庄主,也就是她公公,怎么的新媳妇也是要好生拜见的,可嫁过来这么久了,竟然只碰见过一次,还是在大婚的礼堂上。
后来呢,她多少也是问过的,说是老庄主闲云野鹤,喜欢游山玩水,这断水山庄就交给了行迟打理,寻常不管事,老庄主也是回来受了她的礼就出去玩了。
一般人家不是该催孙子才是正经?哪里舍得跑出去呀!
再说了,人药谷有名的隐世之所,席辞都没顾得上闲云野鹤,他一个行商的山庄庄主,怎么还这般闲心?
这明摆着就是不管行迟的事啦!
不是说这京城重建还是断水山庄出的力么?这般基业,说不管就不管啦?
苏林晚抱着膝盖又想了一会,要不就是老子管不住儿子,要不就是老庄主有意而为。
若是前者,行迟是那般叛逆的人么?不像。
若是后者——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他究竟是谁上来。
这般分析了许久,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筛了一遍,等轻羽推门再进来时候,冷不防被床上还抱着膝盖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夫人做噩梦了?”
苏林晚抬头,能瞧见光影透进来,模模糊糊有个影像,知道是丫头走近了,这才眨了眨眼睛,伸手揉了揉。
“你还别说,这脑子轻易不用,乍一用起来,扛不住。”苏林晚伸伸腿,哎呦,腿也麻。
“头疼了?”轻羽哭笑不得,过来替她揉着穴位,“夫人若是想不明白,不如说出来一起想想,这般枯坐着怪吓人的。”
“这儿,这儿,”苏林晚指着自己的脑瓜子,示意再按重一些,片刻才舒畅道,“那哪里行,做主子的嘛,总归是要多操心的。”
好在轻羽是习惯了,不然怕是要笑出声来。
片刻又听人继续道:“你说得也对,想不明白直接问就是了,多省事呀。”
“全凭夫人意思。”
苏林晚想了想,复又摇头:“那也不行,显得我不够聪明。”
“那夫人仔细自己的身子。”轻羽将人扶了,执了梳子来替她梳妆,“对了,风护卫说今日的晚膳怕是要晚些时候再开.,特意送了点心来与夫人用。”
“是又要宴请客人了?”
“风护卫没说,不过应该是蛮重要的,胖婶赶着出去买的食材,而且,听说是姑爷亲自去灶间监督着呢!”
苏林晚伸手玩着一只耳坠子,闻声顿住:“行迟亲自看着胖婶做菜啊?”
“说是忌讳比较多,中途席公子想进去,还被姑爷打出来了,风护卫这会儿还在厨房门口拦着呢。”轻羽将一根珠钗与她戴上,“应是马虎不得。”
“啧~”苏林晚撇撇嘴,“谁呀,吃个饭这么矫情!我多好,我都从来不挑嘴。”
“是,夫人自然是最好的。”
“那菜里不多搁点东西那能叫烧菜么?那只能叫熟了!”
听起来怨念极深,轻羽诺诺应是。
“这个熟了吗?”行迟揭了盖子。
胖婶紧赶慢赶没赶上,搓着手道:“是这样,少庄主,您放下,放下,这个要焖,小火慢慢地焖。”
“这布袋子里是什么?”
“小茴香,花椒,姜,茱萸,哦,还有桂皮……”胖婶张罗着拣着一些都搁进了小笸箩里。
话没说完,少庄主的眼神就不对了:“这个不行,药性冲了。”手指一抓,几个圆咕噜的香料就出去了。
“这个也不行。”
“还有这个。”
胖婶眼瞧着那小笸箩里快没什么家伙事了,有些担心:“少庄主,不摆这些,怕是不起味吧?夫人能开心吗?”
语毕,便就见那修长的手指似乎抉择了一番,最后又探回香料篓里,依样拣了一粒丢进笸箩。
胖婶瞅得欲言又止。
姜,两片,行吧。
八角,只掐了一个角,也行吧。
可是少庄主,您确定花椒一粒够吗?那都没有米粒大……
但胖婶不敢指手画脚。
末了,行迟皱起眉头来:“这样是不是味道太淡了?”
您才发现吗?
“少庄主若是不想叫夫人吃重口的,可以做些别的菜,其实清炒的菜很多也挺好吃的。”
行迟却是抬起头,手指一一点过灶台上的瓶瓶罐罐。
“这是什么?”
“醋,少庄主。”
眼见着男人动心的表情,胖婶赶紧拦住:“少庄主,这个醋,就是烧鸡的时候搁一点点,去腥,这卤肘子,不需要的。”
“原来如此。”
于是,胖婶眼睁睁瞧着她家少庄主就这样捧着里头零星几点香料的小笸箩,开始另起炉灶。
少庄主果然是说到做到,说是亲手做,就是亲手做,连给肘子烫毛刷皮都是亲自来的,如果……如果火没有那么大的话……
“夫人,姑爷提了食盒过来了!”轻墨跑得气喘吁吁的,“风护卫说是特意给夫人准备的菜色呢!”
“不是要请客?”苏林晚狐疑。
“不是,就是来跟夫人一起吃的,没瞧见别的人,”轻墨又补了一句,“哦,席公子本来是一并跟着过来的,后来突然说要出去找媳妇儿,跑了。”
“……”
这都哪跟哪啊?
苏林晚刚要嘲一句,突然想起来,既然没有客.人,那这菜是专门为她特制的?所以矫情的人竟是她自己?
这不公平,矫情是他们逼的,她才不会这样为难胖婶。
行迟拎了食盒进门,只见那人两侧分立着轻羽轻墨,一时间只觉得这食盒有些烫手,干脆往后背了手去:“你们都出去吧。”
哎?
苏林晚愣住,这……这不好吧……虽说是表达了心意,可……可喜欢归喜欢,也没到连布菜都要他亲力亲为的程度吧?
这多叫人不好意思啊——
“嗯,那你们就先下去吧!记得关门啊!”
反正她瞧不见,羞得不能是她~
两个丫头得了主子这句,这便就矮了身出去。
苏林晚这才笑眯眯抬起头:“行迟!”
冷不丁叫人大名,行迟这食盒更是烧手了些:“嗯?”
“我方才突然想起来了,就算是胖婶做得不对,你差人说一声就是,哪里需要自己泡在灶间这般久。”苏林晚说着就起身来,眼前模模糊糊一道身影,她凑近了些,“嗯,果然。”
“……什么?”
“你是不是亲自去做菜了?”
“……”
“哎呀,你看你这忙活的,烟熏火燎的。”苏林晚就着衣裳擦了擦爪子,顺道理了理耳坠鬓发,“干嘛不打声招呼,我也没焚香沐浴准备一下,委屈这盒菜了。”
是吗?
行迟想着,但愿吧,但愿这酱肘子当得起这份委屈。
“先坐。”
苏林晚无比乖巧地依言坐下,只闻着香气四溢,赶紧就伸了勺子,巴巴候着。
将菜都拿出来,然后按着由远到近的顺序,行迟挨个给她摆进勺子里。
“嗯……这个青菜呢,差点意思。”苏林晚摇摇头。
“这是豆腐吧?啧,也不对。”仍旧摆头。
“蛋羹……也就是那个味儿,还是不大对。”
行迟单是瞧着她鸡蛋里挑骨头一般刻意寻着错处,摇头晃脑的模样像是个舔爪的小猫,着实也没忍心打断。
只原本拎着的一颗心,竟然没来由就安稳了些。
左右都是要挨批评的,再差也没差什么了。
谁料尝到最后一道的时候,小姑娘突然就扬起脸来。
“这个对了!”
?????
连行迟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复又问了一句:“确定?”
“自然!”苏林晚摆下勺子,“就是这个味儿!”
跃跃欲试,行迟拎起了筷子,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是什么味?”
“就是那种跟前边几道胖婶做的完全不一样的味儿。”苏林晚真诚道,“嗯对,新手的味道。”
“不过你放心,我觉得虽然味道不同,也没那么差劲!”
百味陈杂,竟然搜索不到可以形容的词来。
行迟咳嗽了一声:“那个……这酱肘子没做好,下回给你再做许是会好些,今日肘子不够了。”
说完发现身边人怔住,不可思议的模样,直觉不大对,行迟又试探了一声:“怎么?”
苏林晚咽了下口水,细细回忆了一下口感,不甚确定地问道:“这难道不是……醋溜鱼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