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最终选择了他为她做的决定。
一切来得很是梦幻,就像直接越过剩余三个月,达到她所希望的所有。
有钱有自由。
怎能不令她心动?
然而,秉着合作契约精神,起初她并未决定立即离开,想到赵洪才一事,询问他:“若不然我和你一起去拜访赵洪才后,我再离开?”
仲熙却丝毫不犹豫地拒绝:“不需要,我去不去他都只能受着。以免夜长梦多,你明日就走吧。”
林照愣一瞬,不曾想他那么着急,只是转念一想她既决定离开,似乎待在王府已成负担。既然他不需要,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是以,她回了句:“好。”
林照忙碌了半晌午将行李收拾好打包。
她其实并未有许多东西,两个四四方方的包袱带走了几乎所有。
翠羽什么也不知,这会儿尚且没有缓过神,昨夜林照突然和她说要离开,惊得她险些手抖将面盆倾倒了去。
问原因,只作不语,翠羽无他法,默默帮她拾掇。
林照站在里屋中间环顾一周,掠过妆台,目光停在床榻,她想起来了,枕匣里还有东西。
她走过去将枕匣抱在手中,掰开暗扣,拿出里面的鱼鳔,当时做了特殊处理以便可以多放些时日,因此除了泛黄变皱尚未发臭,然而也是不能用了的,她信手扔在废篓里。
“林姑娘,这个怎么处置?”翠羽的声音从书房传过来,不过须臾,人影出现在里屋,林照定睛一看,却是折起的白纸。
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
“就是那个黑虫,林姑娘不记得了?”
稍一提点,林照霎时想起,她还记得那晚和仲熙吵架,因为她被冤枉了。
当时让翠羽将它放藏起来,倒是不明确他画这样一幅画是何意。
不过也要离去,好像不甚重要了。
“扔了吧。”她随意道。
银子太重,林照在一众金银珠宝之中拿走了几根金条和几件贵重首饰,待一变卖,得的钱够她用上半辈子了。
走前她将听荷院像来时那样细细打量,直到又过半个时辰,高载海来传话说是马车已经备齐,尽早启程也好少些变故。林照颔着首,告别了听荷院。
马车用的不是王府的马车,林照初看还有些不适应。
仲熙早已在马车前候着,听到背后声响回首望去,他习惯性先去看眼睛,遂望进盈盈桃花目,他微移目光,看到她穿着昨日的挑绣花纹杏子红的罗衫,乌云发髻上却无珠翠簪。
他收回视线,帮林照取下包袱。
“护你出平城后你自己要小心,万事留个心眼。”
林照定定看他几眼,舌尖绕了绕,终究只是“嗯”了声作为回应。
出声后又觉这种时刻应当再说些什么,就笑道:“百个心眼我都要有的,我能有什么事?”
仲熙唇边浮着淡笑,待她坐上马车将包袱递过去。
什么话皆未再说,帘子从他手中不小心溜走遮盖了所有视线,于是他的手在半空停着,却再没有勇气打开。
林照也因突然昏暗的视线怔了怔,她默了瞬,未去开帘。
只略沉声,隔着帘子道:“王爷,那我走了。”
仲熙收回手,虚握着背在身后。
声音平静。
“好。”
马车起步,林照抓着窗沿,她在心里计算着距离,应当离开王府了,片刻后,马车平稳行驶,拐了一小弯儿。
应当是出巷子了。
林照如是想着,自始至终没有推开车窗。
她是在马车行过主街道后想起石秋的。
总归突然离去要给石秋留个话,且她这一走,石秋半入局的状态,她多少担忧。
“师傅,转去西巷。”
她打算去找元期,去了环春楼也不一定见得了石秋,反而人目众多,增加风险。
马车夫迟疑了下:“这,王爷说直接离开平城。”
“只去片刻找个人说几句话,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车夫手中缰绳握了握,转了方向。
“那姑娘可要快些,咱们不要耽误了行程。”
林照应声。
仔细想一想,似乎就是自石秋来王府开始,一切都太快了,什么都很匆忙,来不及深思熟虑,她就像被赶着撵着往前走。
无处不在显露着奇怪,然她却捕捉不出任何思绪。
神思散乱之时蓦地车厢斜倒,她一个不妨摔在侧壁,撞得胳膊生疼。
外面响起车夫暴躁的声音:“小兔崽子,回去让你爹抽你竹板子!”
几个小孩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林照坐姿倾斜,约莫明了大概,揉着胳膊问:“发生何事了?”
“混小子在路边挖坑作陷阱,不小心中了招。姑娘莫急,只一个车轮陷进去的大小,推出去就好了。”
林照闻言等着:“不急。”
车夫下车来看,才觉事情比他想的严重,车轮上包着的皮革已经在挤压下略微移位。
这车轮怕是不能要了,撑不起往后路途。
“姑娘实在对不住,车轮损坏严重,恐是要重新换一个,你看,你是等着修好再一起去找人,还是分头行动?”
林照扶着车厢壁下了马车,看了眼完全陷挤在坑里的车轮。
“分头吧,离得不算远了,到时我们就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集合。”
林照伸指指了指前面百步远的十字路口。
车夫勾着背颔首。
“对不住姑娘。”
林照不以为意:“看样子是个老手,不止咱们一辆中招。有何对不住的,早些晚些都一样,不差那一时半会儿。”
二人说备好后,林照步行去元期住处。
约行个一盏茶功夫,见得垂柳招展。
走至门前,她叩门三声并无应声,一垂眸却见已在外面上了锁。
竟是无人。
她左思右想,手指碰到兜里的硬实。
遽然想到刚买的那间院落她忘了将钥匙还给仲熙,由于对房子看重,林照特意用个荷包装着随身携带。
混杂着碎银子,她拿出压在底下的钥匙,下了决定去自己院子里留个信。
是想过要不要让车夫带去给仲熙,然车夫不是老郭,事情又颇为敏感,在这节骨眼,她不想冒什么风险。
总之,仲熙会来这里,早晚可以看到。
待林照做完一切返回时日已渐渐西沉。
她望着天边火红的落日,不觉想最近天色暗得愈发快了。
路过元期房屋她又去望了眼,仍然上着锁,是以不做停留。
到了十字路口不见人影,她左右张望,终于在右手边小巷子里看到蹲伏在地上的车夫。
原来由于赶得匆匆,并未带备用车轮,此处离市街偏远,走路来回着实费时,他只好问周边住户,走了要有十几家,终于买了个车轮。
“姑娘,这就好了。”
又过约半炷香时间,林照重新坐上马车起行。
窗支开半扇,再过街上时由于傍晚归家些许堵塞,林照见前面肩轿上的人眼熟,多看几眼,那人半转头,一见侧脸,林照认出了,确是文记铺的掌柜文在书。
前路疏通,文在书乘着轿却左转了个弯,不是文记铺的方向。
林照并未多加在意,马车将慢吞吞挤出十几米远后又停了下来。
原是前面有人乘马撞了人,这会儿在对峙堵着道路。
车夫逐渐焦急,这天落了黑尚未出城,实在有愧王爷交代他的任务。
他等了一会儿见前面争吵声有愈演愈烈之势,车夫思忖少时,对林照道:“姑娘要不要换个小路绕走?”
林照透过缝隙觑了眼堵得严实的街道,问:“你熟悉路么?”
“熟悉熟悉。”车夫回得快。
“那便绕吧。”
马车后行一小段距离,调转方向,转向右侧,所谓小路真真僻远,行人皆是寥寥。
林照索性将一面窗全部支开。
巷中寂静,只闻马车辘辘,开出狭窄逼仄的小巷,接着又是未曾修缮的小道。
林照颠簸得难受,扒着窗稳住身形向外看。
终于一路上的跌宕于丁字路口结束,将要驶进官道,林照收回手把窗收回些,眼睛落在窗上,余光蓦地瞥见左侧道路上匆匆行过一人。
她停住手,复支开点儿缝,仔细瞧去,正是元期。
这里路况她不熟悉,不知如今身处何地。
她看着元期走进巷中,不见身影,林照问车夫:“左侧通向的是何处?”
车夫分出精力看了眼,回道:“这里甚为僻壤,户数不多,左侧大户的只有赵府。”
赵府?
“可是赵洪才?”
“正是,姑娘说笑,平城除了他还有哪家姓赵的敢称赵府。”
林照望着幽深不见尽头的巷,忽而想到什么。
赵府坐落一方,文在书当时拐去的方向亦可通来赵府。
前脚文在书,后脚元期……
几条纷杂交缠的线倏然逐渐清晰起来,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
若是赵洪才,文在书,元期相识呢?之前的字画是三人合演的一出戏呢?
似乎所有都因此通顺,可以解释为何文在书会因一面之词收下字画,赵洪才为何会“被骗”买画……
然而越想却又觉毛骨悚然。
若是计谋再深层次呢,若是之前一切都在三人掌握和引导下进行的……
林照瞳孔紧缩,心下一凛,浑身打个颤,她猛然回神,手里捏着包袱的结绳,急急冲外喊:“师傅,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