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郎婿欺我>第71章 七十一:附骨之疽

  要磨碎傲骨, 尤其是对小娘子家,无非是把她锁在笼里,欺在身下, 握在手里。

  崔沅绾衣襟凌乱,呆呆地坐在床榻边, 白瓷的身子没一处好的,这处青,那处紫。雕花窗子半开着, 凉风袭来,她也不会捞起身边的被褥披在身上。

  铺盖乱成一团, 四面铜镜直直照着床上光景,镜后也仿佛安了一双盯着她的眸子一般。

  能闻见的只有淫||靡味,血腥气息被死死盖着。秋日没雨的时候都能称的上是凉爽, 这样凉爽的天, 却刚发生过杀人事。

  崔沅绾趿着鞋起身,笼没关, 她就顺着下楼去,随意挑了件素净的衣裳, 头发用簪子一挽,蓦地想到自打来丘园她连秀云绵娘都未能见到过。

  “娘子, 留步。”早山依旧开口阻拦, 声音冷冷的, 可看见她无神模样后, 心里也是心疼。

  丘园她不熟悉,初来乍到还是装一副可怜弱小的样子好。崔沅绾抬眸, “我想知道, 秀云绵娘她俩安置在何处?”

  “在并屋。离清风阁不过数百步。主子顾念娘子, 贴身女使的住所安排的都是园里最好的。”早山说着,竟放下手来,低头不再言语。

  长空见崔沅绾疑惑,忙补充道:“主子说,娘子既已认了错,又拿命做誓,这事就一笔勾销。只是往后娘子去何处,都要派人跟着,时刻紧盯。”

  崔沅绾哦一声,推门出去,死人和血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净得跟蓬莱仙境似的。

  先前听说被蛊毒操控着的死士高攻低防,只懂进攻,不懂防守,缺陷与长处都很明显。现在想来,用到人性上去,晏绥也是个高攻低防的。

  说从此不再信她的话,可还不是被她几句软话就哄好了来。男郎那命根子要紧的时候甚至能叫他失去思索的力气。

  情意绵绵的时候,天长地久便是最好的麻痹人心的说辞。

  晏绥很认真,很虔诚地捧着她的脸,呼吸相绕。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罢?”

  没有半分犹豫,崔沅绾说是。

  晏绥听见她的回话,一下便卸了全身力气,又变成了嘘寒问暖,时刻照顾她感受的好郎婿。

  只是他对那哥仨的事闭口不提,他不说,崔沅绾也要去寻。

  她对晏绥存着警戒,可一贯相信,若非事藏玄机,他断不会贸然出手。

  上次处死那群姨娘,为她出气是真,却也要找个名副其实的罪名。娘家贪污,兄弟又仗着有后台多次闯祸生事,最终落得株连三族。

  贪污乃是官家最恨的事,不经开封府与大理寺,罪证全昭示出来时,人已经处理罢了。正因姨娘罪孽深重,晏绥才杀得坦坦荡荡。她信这次也是。

  三位小官人毕竟是公主的远房表亲,纵是再低贱不过的外戚,也比奴隶的命要值钱。

  路上静得很,甚至叫人觉着是诡异的静。人都被晏绥支开去,偌大的园林仿佛只有她一人在走动。

  万幸的是她看到了晏绥身边最忠心的一条走狗,常在暗处动作的炔以竟直挺挺地在她面前出现。

  崔沅绾不做寒暄,开口见山道:“我想看看那三位小官人,你能带我去么?”

  她断定晏绥不会把人杀了后抛尸乱葬岗,哥仨定还在那间屋里躺着。

  炔以叉手说道,“残肢不全,蛆虫附身,恐吓到娘子。”

  炔以弯腰,迟迟没听见崔沅绾发话。往上偷瞄一眼,原来她正阴着脸,那副阴沉样当真与晏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人都死了,毕竟为我做过事。我只看一眼,什么都不做,行么?”

  话自然不起作用,叫炔以后退一步的,是崔沅绾这身熟悉的衣裳。

  那日他得晏绥令,隐身护送崔沅绾出走。晏绥不愿打扰她静养,只叫炔以送她到那条道上,不必往前再走。

  他记事向来深刻准头,自然记得那次出走时,崔沅绾穿得就是这身衣裳。

  绫罗料子,月白色,别致的款式,崔沅绾喜欢,晏绥便叫裁缝做了好几身来。原先那身被抛在庭院里,崔沅绾今日穿起“旧衣”,定不是无心之举。

  崔沅绾在提醒他,他与承怡县主的亲密逾矩之举,她都记在心里,以此为要挟。

  诚然,晏绥知道他与县主那数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晏绥不会看到,他吻着承怡县主的手背时,那脸忠诚模样。

  狗怎会有两个主子?他的命是晏绥赋予的,他命里的光是县主带来的。他忠心,但做不到无情,因为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恻隐之心。

  炔以咬紧牙关,艰难吐出一句:“跟我来。”

  晏绥掌握全部信息后,并不在乎三位小官人被放在哪里。藏在假山后,有一简陋小屋。推开门进去,头颅放在人身上面,并没有与脖颈严丝合缝地贴合,头身间还有半指距离。

  “娘子说过,什么都不做。”炔以合上门,恭敬站在崔沅绾身后,见她看得认真,出声提醒道。

  哪知崔沅绾轻笑一声,蹲在六郎身边,仔细观摩着,如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切口完整,杀手早做好了准备,一刀下去,血是血,肉是肉,筋是筋,划得细致。

  晏绥砍断六郎小指,是为了泄愤,故而伤口骨头黏连,令人作呕。

  瞧瞧这屋里的场面是多么美啊,头颅上,眼睛瞪大着,眼珠微微外凸,眼神涣散。

  很眼熟,上辈子死后,她就是这状况。彼时她成了一缕魄,或是常人所言的鬼。她就是这样含冤而死的,想必六郎也是。

  “官人为什么要杀人呢?”崔沅绾问道。

  把柄被她抓着,炔以也只能如实说道:“在公主把人接到府里时,三位已被夏贼下了操蛊。若主子来晚一步,蛊毒便会传到娘子身子上。不论主子杀不杀,三位昨日都会毒发身亡。”

  所以选在门前斩首,就是为了恐吓她么?崔沅绾心下了然,竟觉着这般狗脾性愈发对她的胃口。

  崔沅绾望着六郎的头身出神,低声喃喃自语:“要练多少次,才会这般熟稔。”

  权势难免会有不中用的时候,可武功不会。武功高,杀人处事便如吃饭饮水一样简单。

  她也想这样。害她大姐的凶手与夏昌脱不了干系,她做事利落,想叫诛杀凶手也利落。就像杀六郎的人一样。

  崔沅绾眼眸晦暗不明,盯得紧,眼前都是红血与皮肉。

  晏绥敢杀人,自然也有摆平此事的能力。公主一向看不惯夏昌作风,哥仨又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纵是死在官家脚下,也能摆平。

  “放在屋里也是臭,官人既然没说,便是叫你自己处置。”崔沅绾拍拍手,起身道。

  “今日天凉,就挑这时候随意埋了罢。或是抬到乱葬岗,与万千腐尸作伴。”

  炔以叉手说是,门一关,谁都不知屋里关的是人还是物。

  跟在崔沅绾身后,送她回去时,炔以心乱如麻。

  看似娇弱的小娘子,长在豪门贵族的家里,按说该对这死人事惧怕才对。可她淡然自若,看尸体如同看一株被踩歪的野草般,毫无半分怜惜可言。

  炔以甚至在想,要是主子躺在那里,娘子是否仍旧淡漠如常。原先觉着娘子吃亏,眼下却觉着两人当真是天生一对。

  蔑视的眼神,清淡的语气,夫妻俩越过越像。甚至可以说,娘子才是心肠最狠的人。

  崔沅绾乖乖拐回了清风阁,置身以外一般,对那侮辱人的金笼子熟视无睹。甚至躺在床榻上吹着凉风,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

  荡荡悠悠的歌声传到楼下,长空不解,揪着早山的衣袖问着,“娘子莫不是被主子气糊涂了?昨日还气恼主子这番无理行径,怎的今儿心情就好了起来?”

  男女之间的事本就难懂,何况早山也没找过汉子,哪能知道崔沅绾这番转变是因何而起。

  早山蹙眉,思忖着:“你我是外人,娘子与主子之前的事,我俩才知道多少?咱们在这操心,人家俩却如漆似胶,又何必多想呢?哪有那么多能说清缘由的事?”

  长空揣手,说也是。只是难免多想。主子把娘子关在阁楼里,是叫她忏悔,是叫她痛苦,求着主子放她出去。可娘子呢,跟局外人一般,毫不在意主子的示威。

  两人一个比一个倔,谁都不肯低头。她虽未出嫁,却也知过日子也得两口人彼此磨合,不然三日一吵,五日一闹,不得清净。

  心正乱着,晏绥蓦地把门踢开了来。

  他踢门或是大喜,或是气急。瞧这喜上眉梢的样子,是迫不及待地想见楼中人呢。

  “小的告……”

  那“退”还没说完,晏绥便摆手说不用。

  “在这候着,一会儿还有事需要你俩呢。”

  晏绥手里拿着的是用油纸包起来的绿豆糕。昨晚睡前,崔沅绾说想吃御街王家铺子的绿豆糕,晏绥说好,下朝后骑马直奔御街,马蹄跑得快,官服被风吹起,百姓还以为是朝里出了大事。一路观望着,原来这厮是给自家夫人买绿豆糕吃的。

  围观百姓啧啧几声,缩着脖子走远,年轻人真是肉麻。

  晏绥几乎是小跑着上楼。长空实在好奇,往前走近些,想听楼上动静。

  早山一脸严肃,却抵不住长空再三招手,也慢慢踱步过去。

  竖耳一听,哦,原来是自个儿多虑了。

  “怎么待在笼里?”晏绥单膝跪地,把油纸慢慢掀开,新鲜的绿豆糕便展现在崔沅绾面前。

  崔沅绾轻笑,支手撑身,挑起晏绥的下颌。

  两人地位翻转,她是主,他是奴。

  晏绥有心与她说缠绵话,可崔沅绾却只想达到目的。当然,好听话是少不了的。

  “好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崔沅绾娇声问道。

  “你知道的,不是从阁楼里出去。是走出丘园去,到夏府里。”

  恃宠而骄又如何?

  她能再活一次是老天有眼,每一日都不能浪费。就是踩在老虎头上,她也能泰然自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