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汐跟着周泉去算账,王齐恩走出书局,日中天光刺眼。
他回到杜竟平家的时候,李泰来正在吃面。这家伙一边嫌弃巷口朱记面馆平庸,又每天吃得高高兴兴,一副活没心肺的样子。
“呦,元休,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李泰来鼻尖冒着热汗,一脸严肃的关心。
“碰巧遇到个人。”王齐恩简单略过早上的事,问:“鲁瞎子那儿你去过了吗?”
“去过了,老头高兴得不行,说好给他两天时间收拾,完了就搬走。”李泰来十分高兴地说:“除了买房子,还有什么事要办你尽管说,我的本事不止这点鸡毛蒜皮。”
“已经够了。”王齐恩谢过他,去屋里换了件旧衣裳,出来时问李泰来:有没有收到平阳的回音?
李泰来摇摇头。
好几天以前,李泰来道他在平阳有个做木材生意的好友可以投奔,写了封信请杜竟平帮忙急送过去。杜竟平痛快地答应了,私下和王齐恩说:如果李泰来要走,他可以开张路条,保李泰来能顺利到达平阳。
杜竟平对李泰来日常无感,当然更愿意这位逃犯速速离开。王齐恩也明白,他们不可能一直藏着李泰来,他能找到出路是件好事。
午后稍晚点的时候,王齐恩又独自出门,虽然李泰来一再表示他也想出去走走,王齐恩却没有让他同行的意思。李泰来也不生气,他知道王齐恩在准备一件重要的事,他在耐心地等待机会,想‘抓’住王齐恩。
出城后,王齐恩爬上义庄所在的山岗。日子过去了不长不短的一截,仵作老田和他的刀锯锤斧们分毫没变。
见了面,老田埋怨王齐恩太随性,司库大人才当几日,听说又改去做生意?
埋怨归埋怨,看着王齐恩尊敬的态度和远路提来的好酒好菜,老田的心还是被滋润了。他们支起小桌,在义庄外面的院子里坐着喝酒,说乡土上的事和城里的事。王齐恩告诉老田:回来后他送了银子和一车特产给老师颐养,老田告诉他:自从肖克章发了‘良民令’以后,案子少了很多,他整天都闲着。
一直喝到西天霞飞,老田带着八分醉意回屋里躺下了。平时和老田搭伴的老衙役当天不在,日暮的阴影浸进义庄的角角落落后,让人寒毛竖立的冷意从地面上升了起来。
王齐恩走进剖解尸体的那间屋子,在整齐的木架上找到了一只罐子,他记得很清楚:罐子里是老田做的麻沸剂,只要一小口就能让人昏睡过去。决定还报给倪瑞宝以后,这只罐子像潜伏在融雪下的黑沙,从王齐恩的记忆中显出了它存在的意义。
和良民令同时执行的还有戒严令,青屏城门因此早关了半个时辰。王齐恩赶在戒严前入城,去约好的酒馆里找杜竟平。
二楼小间里,杜竟平也才坐下不久,除了少了一口的酒盏,碗碟都是干净的。他拿起王齐恩放下的小罐子端详两眼,心里清楚是什么,就没碰软木塞的盖子,又放了回去。
杜竟平有个好消息。三天后,肖克章要在为赵格准备的庄园里办一场开门宴,主要是向贵族大户的代表人们展示一下:新庄园多么富丽堂皇,他们的银子花得多么值得。而王齐恩,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对倪瑞宝下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王齐恩当然高兴。等赵格带着仪仗和卫兵进城后,情况会比现在复杂得多,如果倪瑞宝和赵格形成了联谊,就像恶虎有了羽翼,那时候的情形没有人能够预计。凡事要趁早,报仇亦如是。
天渐黑了,王齐恩和杜竟平点起灯盏,边喝边聊。
杜竟平虽然不能和这件事沾上关系,在暗中控制有利的因素却轻而易举,他能在庄园里为王齐恩布好顺畅的通道,也可以在紧急时进行必要的干扰,保证王齐恩的安全。
“早上见到的夏公子,和严府有什么关系?”聊完三天后的大致安排,王齐恩坦白了好奇心。
“夏伊行啊,”杜竟平抚着腮想了想,“他父亲和前任严郡守是好友,他本人和严夫人或严汐应该都熟悉吧?”
王齐恩没有接着说下去。早上在大严府的正厅里,他向顾氏提亲后夏伊行明显失态了,看起来似乎另有内情。和严汐相关的事,他怎么能不在意呢?
既然王齐恩发现了夏伊行的异常,杜竟平也不会迟钝到视而不见,可他的确不清楚内情,这时传来门声轻响。
“能为你解惑的人来了!”杜竟平对王齐恩一笑。走近的林含秋脱掉黑色的斗篷,美艳的身姿令四壁生辉。
“我来晚了,”她笑着坐在杜竟平身边道:“元休要问什么?”
杜竟平于是解释了一遍,林含秋道:“夏伊行是个出色的孩子,汐月和他应该只是儿时淳朴的情谊。”
杜竟平道:“夏伊行今天在大严府的样子可不淳朴。”
林含秋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是嫌元休还不够‘惑’吗?”这件事是自私的长辈连累了孩子受罪,没法计较。”
王齐恩似乎明白了,轻松地笑笑道:“是我愚钝。”
林含秋点点头,他们开始重新议论三日后的安排。
又一个时辰后,王齐恩先离开了酒馆,去南城看严汐。随便她在不在,隔着东墙感受一下亲近也很好。
夜有点深了,鲁瞎子的后门口堆了不少东西,显示他真的要搬走了。要把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呢?王齐恩的心里立刻跳出了许多严汐的喜好。
严汐在芭蕉树边站了很久了,来回走过几步,曾忍不住抱怨他为什么还不来?但相信他一定会来。既然她很想见他,他当然也是。
“汐月。”王齐恩有点心疼她一直在等。
严汐看见他的瞬间有点委屈,不过才没时间闹脾气,高兴地招手道:“元休你来!”
进严府吗?王齐恩有点犹豫。严汐道:“婶母派来的黄嬷嬷打呼噜很响,害我们整夜睡不好,所以去前面和樊嫂住了。荷宣和樱子搬去东厢里,这边就只有我自己,你来吧。”
她说得很简单,安排成这样都是为了他,满心期望他也会高兴。
王齐恩第一次站在东墙的另一边,并不陌生但感觉很奇怪,好像踩在梦里。严汐带他到小厅,关好门点亮灯。
王齐恩看见红檀圆桌上有只保暖的瓷盅,严汐让他坐下,从瓷盅里拿出一碗汤羹给他,然后紧张地站在他身边,好像这碗汤就是今夜最重要的事。
王齐恩喝了一口,甜甜微酸,琥珀色的汤水里有菊瓣似的红花和白色的小果子。
严汐问:“怎么样?”
王齐恩道:“很好,是什么?”
她克制着小小得意道:“是芸昙煮西莲子,我自己煮的,还烫到了手指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簪纓の豆腐愛讀書投喂 营养液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