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东墙美人>第33章 叁拾叁

  王齐恩一早去倪府找林含秋,稍微等了一会后,在公事房附近的一间偏厅里见到了她。

  王齐恩脸上的瘀伤还没完全消肿,他那种笃静无争的气息和刺眼的瘀伤完全不搭,同样的瘀伤放在别人的脸上会显得寒碜,蹩脚,引起不雅和低劣的联想,王齐恩不会。林含秋看见王齐恩时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欺负他,谁这么不要脸?以及没关系,我会帮你’。总之,这些伤不应该出现在王齐恩的脸上。

  “元修,怎么了?”

  林含秋和蔼又关切地看着他,表现出身为长者和强者的责任感。王齐恩在发生了某种意外后选择来找她,林含秋很高兴得到他的信任,当然不会辜负。

  坐在林含秋右下方的王齐恩谨慎地说:“夫人,昨天下午有位自称姓赵的公子去西山向我寻仇。”

  林含秋有种不好的预感,轻轻皱起了眉头,“理由呢?”

  王齐恩道:“我和这位公子只见过一次,当时他在街上拦住了某位小姐的轿子,我制止了他。”

  “他就因此寻仇?”

  “是,这位公子大概二十五六岁,比我矮半头,左眼角有两颗泪痣,习惯左顾右盼,身边的仆从好像是对兄弟。”

  林含秋吃了一惊,王齐恩说的这个人就是倪瑞宝,倪瑞宝的仆从‘冲锋,陷阵’也确实是两兄弟,只有点疑问:倪瑞宝昨天一直在钱府里寻欢作乐,怎么偷偷去了西山,她竟然没有发现。

  王齐恩道:“似乎不该冒昧打扰夫人,因为郡守大人出面干预了这件事,所以我才想澄清一下。”

  林含秋点点头,让婢女去请公子。倪瑞宝冻了一宿还在床上回暖,派冲锋来向林含秋回话。冲锋看见王齐恩也在,惊悚得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事实自然都清楚了。

  王齐恩的本意很简单,老周告诉他:只有林含秋能约束倪瑞宝,所以真相应该让林含秋知道。

  王齐恩走后,林含秋狠狠教训了冲锋,陷阵,把他们赶出了倪府。

  倪瑞宝听到这个消息后默默地发出一阵怪笑。他是倪府公子,不管出了什么事,林含秋只能护着他。她既不能杀了他也不能大义灭亲,这是必须的立场,是契约的一部分。倪瑞宝因此无所畏惧。他还有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不,现在已经变成了‘三鸟’。

  几天后,林含秋派人送了一份厚礼给王齐恩,还有一封短信,她在信中承诺对王齐恩可能发生的意外负责,他选择继续做官或从商都不会遇到任何阻碍。这种承诺有多大意义?王齐恩觉得林含秋的态度和庇护孩子的父母没有区别,倪瑞宝的威胁不会消失。

  越近年尾,府库里的人都来向王齐恩告假,他很爽快地全部批准了,身边只剩下轮班的衙役和余福生几个。

  自从在府库里安定下来以后,余福生他们不愿再两头跑路,干脆把行李从码头上搬到了西山。

  住进府库的当晚,搬工们去向王齐恩道谢,坐下来说几句闲话的时候,余福生向王齐恩提起一件事:停在码头的一条货船上装了五千担清江白粟,船主在粉花巷里酒后失手杀了人,急着卖掉船上的白粟凑钱赎命。

  余福生他们实心实意地为王齐恩打算:船主是个外地人,求码头的管事帮他找个买家,说好保底只要三成的货银。如果王齐恩手头宽裕,把这船东西吃下来转手卖到南边去,一趟就能净赚三倍。

  王齐恩被吸引住了,清江白粟是青屏郡的特产,产量不多,南方各地推崇用清江白粟酿酒,白粟运过去后卖出的价格一直很高。

  王齐恩知道这些,是因为郡署每年都会用低价向农民征收白粟,以前王齐恩没有关注其中的道理,现在想一想,应该也是肖克章在为自己谋利。

  搬工们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兴致很高,看到眼前有笔稳赚的生意,稍微有点胆量的人都会动心吧。

  五千担白粟底价一千两,货船可以向货主借用。这场人命官司刚好赶在衙署休沐的年底,至少要等到明年二月才能结案,船只一直靠泊在码头要收取费用,借走应该不成问题。

  和搬工们一样贫穷的王齐恩没有一千两,不过‘一千两’这个数目引起了他的回忆。

  王齐恩曾经见过满满一箱银子被埋在地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不知怎么他就淡忘了那些银子。相隔了好几个月后,满月下的荒林地里的一幕跨越过时间在他眼前重演,因此解开了另一个谜题。

  倪瑞宝带来的打手中,有着特别沙哑声音的那个,王齐恩觉得他是那夜埋藏银箱的其中一人。如果这个判断没错,倪府的银子确实是内贼偷走的,因为担心衙署的搜查埋进荒僻的地方,倪府隔天撤案的理由也不会是真的找到了银子。那么,银箱现在还在那里吗?

  王齐恩有了一个打算,他让余福生回码头向管事预定下那船白粟,然后带着剩下的几个搬工赶回了青屏。

  寒夜普降霜冻,王齐恩敲开城门,和搬工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经过篾竹巷后走进旷野。

  搬工们手中的纸皮灯笼在风中摇晃打旋,凄凉而诡异,而静默中他们的心情其实期待并且渐渐亢奋。一个秘密,一箱财富,深夜的挖掘,这种事可不常有。如果成功,他们的命运会从此改变。

  远远看过去,黑压压的野林地里漂着几点模糊的光,它们不停地在黑暗中移动,像在寻找什么,最后终于聚集在了一起。

  第二天,林含秋的面前摆着那箱突然冒出来的银子。银箱表层的漆面已经被泥水泡烂了,银锭上长出了一层奇怪的东西,不管它们是新的还是旧的,其实林含秋都不认得。当时按照林含秋的吩咐藏起银箱的卢嬷嬷查看后点了点头。

  因为杜竟平消失的银子最后由王齐恩送回来,其中的巧合让人惊奇。林含秋向王齐恩道谢,王齐恩却提出一个要求:请林含秋将这些银子借给他两个月。

  林含秋愉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都非常顺利,银子足数交给码头管事后签订了契约,余福生几个接替了货船上原来的工人,整修船只,储备用品,这些都在几天内完成了。按照原船主的计划,这艘船早就该启程往南了,王齐恩坚持要再等两日,其中的理由是严汐父亲的祭日。

  货船静静地靠泊在码头上,出发的前一天,王齐恩去找杜竟平,或许林含秋已经把一些事都告诉了他,或许杜竟平去过西山,但无从得知他在码头上。

  城北磨石巷,王齐恩挑了较早的时间上门,杜竟平似乎也在等他,皱着眉头又带着笑意打开门道:“跑哪儿去了?我前天给你留了话,今个才来。”

  王齐恩懵懵地一笑,“不知道啊,这几天都没回去。”

  杜竟平第一次看见他这么‘不正经’的样子,不管有事没事,一定兢兢业业地待在西山才像王元休啊。

  关了门,两个人走过荒草小路进屋喝酒,没等杜竟平开口问啥,王齐恩先把那叠子暗帐交给他,“司务,这些麻烦你交给赵大人,你能做到对不对?”

  杜竟平先没理会那些,挺操心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还没告诉我?”

  王齐恩道:“我要去趟南边,录库的职位年后你替我辞了吧,公事和文书我都整理好了留在那里,印章你拿着。”

  “真想好了?”杜竟平接过录库的印章,轻轻丢在一边。

  王齐恩点点头,急着向他求证:“司务,那些东西,你能交给赵大人对不对?”

  杜竟平深吸了口气,又叹出来,“放心吧,不是过两个月就回来还钱吗?到时候,你想看的都能看见。”

  王齐恩犹豫着问:“你说过要走,是等这件事办完就走?”

  “是这么回事,”杜竟平笑了笑,“咱们都有自己的决定,喝一回少一回。喝吧。”

  都不说了,王齐恩忽然发现:他和杜竟平之间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隔阂。这是怎么回事呢?只要说上一句话就溶解了,溶解在一起,彼此不分。

  而王齐恩还怀有心事。他想请杜竟平留意严汐,他担心倪瑞宝会纠缠严汐,这样的话很难说出口。严汐是王齐恩最后的隐秘。这种拜托对严汐似乎是种不敬,指向一种私情,他绝不愿意杜竟平产生误会,在心里将严汐和林含秋相提并论。

  “倪瑞宝在街上拦下的小姐是严汐?”杜竟平忽然发问,并解释:“倪瑞宝那半是倪夫人告诉我的,严汐那半是我猜的。”

  “是严小姐。”

  王齐恩肯定了杜竟平的猜测,对要不要拜托他照顾严汐还犹豫不决。杜竟平轻描淡写地说:“倪瑞宝被倪夫人送到弥云山别院去了,短时间里不会回来,放心吧。”

  都不用说了,王齐恩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羞涩地笑了笑。

  最后一夜,疼痛到底还是来了。王齐恩从高处望着严汐窗户里的明光,疼痛一阵阵地从身体里抽搐而过。明天他会悄悄地陪她一起去拜祭父亲,若幸运就能当面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  道别?bux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