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75章

  左府

  朱红小楼听了一夜的雨, 仿佛也染了几分愁。

  庭前石阶汪了些水,将眠了一冬的青苔唤了出来,初阳温柔地落到地上形成无数浅浅光斑, 在某个石缝儿里, 好似藏了只不知名的小虫,不知疲倦地叫唤……

  左良傅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 头靠后, 两条长腿伸直了,脸上盖了块刚拧出来的热手巾,正闭眼假寐。

  议事厅内此时忙乱得紧, 他此番从长安带来不少掾吏, 全都深谙政军财各方面的运作, 众人忙乱走访了一个多月, 才渐渐将云州这团乱麻理出点线头, 这不, 就清丈土地之策,大家商量了一晚上。

  左良傅用手揉了下发痛的太阳穴, 昨晚上与盈袖分别后, 他真的欢喜极了, 回府后找夜郎西又喝了通,眩晕之下, 他觉得那些长得歪瓜裂枣、又叽叽歪歪的掾吏都眉清目秀了。

  谁知后半夜莫名心慌,去院子里走了会儿,仰头, 让冰凉微雨稍稍平复郁燥,一滴老大的雨水恰好滴在眼中,弄得他难受。

  ……

  左良傅将脸上的手巾把扯下, 手使劲儿搓脸,试图自己清醒些。

  “喝点茶罢。”

  夜郎西端着两杯热茶进来了。

  这男人腋下夹着份鱼鳞黄册,头发稍稍有些凌乱,眼底的乌青明显,脸色有些发暗发沉,显然是熬了多日的夜。

  “这里头加了决明子,能明目降火。”

  夜郎西打了个大大的哈切,将茶盏推给左良傅,斜眼瞅了下发呆的大人,笑道:“在想梅姑娘?”

  “没。”

  左良傅抿了口热茶。

  “口是心非。”

  夜郎西揉去眼屎,腹诽:

  “也不知道谁昨晚上舍不得漱口。”

  说到这儿,夜郎西凑近了几分,挑眉一笑:“我给你出个主意,她舅舅的长子在长安做个小官,你提拔提拔,如此讨好了娘家人,不愁她不爱你。”

  “你这宗桑。”

  左良傅笑骂了句,转而眉头皱起,叹道:

  “不怕你笑,我今儿眼皮老跳,总感觉出事了。”

  “你这是关心则乱。”

  夜郎西白了眼男人,笑道:“能出什么事,她老子是陈砚松,她在洛阳比咱哥俩安全多了。我瞧你多半是近日公事太多,人太累,加上昨晚上又见了她,太心花怒放,有些紧张疲累罢了,听我的,待会儿去睡会儿,议事厅我给你盯着。大福子跟梅姑娘那儿守着呢,有事早都回来了。”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黑棉袄的男人跑进议事厅,他身量高大,脸上凶肉横生,目中忧色甚浓,怀里抱着个雕花锦盒,正是左良傅的心腹侍从,大福子。

  左良傅和夜郎西互望一眼,好像真他娘的出事了。

  “两位大人。”

  大福子行了一礼,将锦盒交到左良傅手里,皱眉低声道:“因陈家明里暗里护卫太多,小人实在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瞧着。昨晚上陈砚松留宿了,倒没什么动静,今早陈家主仆套车全都打道回府,可陈南淮居然也在那院子,他让小人将这锦盒交给您,说是恭贺您走马上任,献上薄礼一份。”

  “陈南淮?”

  左良傅眼皮猛跳了下。

  不是说,陈南淮昨儿离去了么?怎地还在?

  左良傅手有些抖,打开那个锦盒,瞧了眼,瞬间关上。

  怒,惊,慌,恨,所有不好的情绪瞬间涌上来,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杀人。

  里头有一块折叠起来的元帕和一根雕刻得能乱真的玉阳.具,这两件东西上都沾着血。

  他是男人,自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怎么了?”

  夜郎西发现左良傅神色不对,想要拿过那锦盒瞧瞧,可大人怎么都不给他。

  “是不是梅姑娘出事了?”

  夜郎西小心翼翼地问。

  见大人脸色实在太差,眼中含着吃人般的怒,薄唇紧抿住,胸脯剧烈地起伏……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多半准了。

  “大福子,你来。”

  夜郎西招招手,让大福子走近些,低声问:“你看见梅姑娘了么?她什么样子。”

  大福子皱眉,仔细地回想自己看见的一切,道:“我看见陈老爷抱着个女人,但是用大氅裹住了,瞧不清样貌。”

  “行了!别再说了。”

  左良傅冷声打断,他起身,从刀架上抓住绣春刀,闷头往外走。

  若陈南淮真辱了袖儿,他这回要亲自宰了这畜生。

  “大人,你等等。”

  夜郎西急忙冲出去,大臂张开,拦在左良傅身前,顺便给小院里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全都过来阻拦大人。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要找陈南淮?”

  左良傅眼圈发红,手紧紧攥住绣春刀,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胭脂。”

  “胭脂?”

  夜郎西愣住,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若说陈南淮和胭脂有什么联系,两件事,让士兵轮.奸胭脂,还有就是,胭脂用那个石头雕成的东西回报陈南淮。

  难不成?

  夜郎西大惊,畜生啊,梅姑娘何其无辜,即便要报复,找他们就是,竟将怨恨全都倾泻在梅姑娘身上。

  “大人,你不能去。”

  夜郎西双手抓住左良傅的胳膊,劝道:“这事万一是个圈套呢?你带刀强闯陈府,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放开。”

  左良傅冷冷道。

  “大人!”

  夜郎西手上的力更深了几分,又劝:“洛阳不是曹县,由着咱们布置,魏王、荣国公还有陈砚松都在这里,你别忘了,边关还有十多万雄兵虎视眈眈,就等着找个由头造反。”

  夜郎西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和忌讳,扬手,狠狠甩了左良傅一耳光。

  现在,眼前这男人不仅仅兄弟,更是云州的刺史,身负重任。

  “左良傅你醒醒,别咱们还没有收权,倒叫人家拿捏住把柄,万一出个什么事,轻者被陛下降罪召回,重则咱们兄弟全都得把命交代在这儿,三思啊大人,别为了个女人就昏了头……再说了,回到洛阳,她就是陈砚松的女儿,别纠缠了。”

  “放肆!”

  左良傅大怒,往后急撤了一步,同时挥动绣春刀,重重地打了下夜郎西的腿,登时就将夜郎西打倒在地。

  “她是盈袖啊。”

  左良傅咬牙,闭眼,一行清泪滑下。

  他已经对不起柔光了,再不能失去袖儿,袖儿看着柔,性子拧着呢,若真被辱,定会……

  不,她不会寻死,她还没有回答他呢。

  正在此时,身后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响起。

  左良傅回头一看,瞧见议事厅的十多位属官都出来了,各各面面相觑,当知道左大人要杀去陈府,全都求大人三思。

  左良傅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么多年,他从未因私情耽误过正事,如今……

  左良傅叹了口气,罢了,夜郎西他们说的对,万一是个陷阱呢?

  他转身,准备回议事厅,让人再去打听。

  可没走几步,男人生生驻足,脑中全是盈袖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她的味道还在口齿间萦绕……

  左良傅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终于,狠了狠心,扬手,将绣春刀生生插.入到青石地中,他咬牙,将官服解了下来,扔到夜郎西怀里。

  今儿,他不是左良傅,是昆仑。

  那个把她带走的恶汉昆仑。

  “大福子,去牵马!”

  左良傅喝了声,大步朝后院的马厩走去。

  没走几步,夜郎西就追了过来,不仅如此,这小子还让侍卫阻拦他。

  “找死!”

  左良傅心里火大,赤手空拳揍人,今天便是天王老子,也休想阻他。

  他一路打,一路往后院走。

  或许,他真的疯了。

  他也不知道打倒打伤多少人,只知道盈袖在等他。

  到后院,他瞧见大福子果然将黄马牵了出来。

  “大人,您要不穿件衣裳。”

  大福子小心翼翼地问。

  他将自己的黑棉袍脱下来,瓮声瓮气道:

  “大人您去吧,小人帮您拦着西大人他们。”

  他不是朝廷官员,也不是羽林右卫的人,只是大人的侍从。

  谁没个心上人?谁没一腔热血?

  “好小子。”

  左良傅没穿那黑袍,他翻身上马,一手抓住缰绳,另一手紧紧抱着锦盒,双腿重重夹了下马肚子,策马奔出后院。

  清晨的洛阳还很冷,风里带着雨后独有的鱼腥味,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撞倒多少摊贩,也不知道横穿过多少街巷,只知道心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

  终于,他瞧见一座辉煌的府宅出现在眼前。

  是陈府。

  陈家是首富,府宅极大,足足占了两条街,正门极气派,就连檐下的灯笼都是琉璃做成的。

  瞧,门口站了二三十个护卫,陈南淮穿着朱红的锦袍,百无聊赖地倚靠在石狮子上,瞧见他策马而来,登时喜上眉梢,立马退回到府里,笑吟吟地看着他,十分欠揍。

  “陈南淮!”

  左良傅咬牙说出这三个字,勒马跃下,抱着锦盒,一步步朝陈府逼去。

  他什么都没问,也不能问,问就让所有人知道袖儿被强.暴了。他只是握着拳头往前走,去见她。

  果然,陈家护卫抽出长刀,阻拦住他。

  “呦,这不是左大人么。”

  陈南淮退到门槛内,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让他浑身战栗。

  “草民给大人请安了。”

  陈南淮抱拳,装模作样地躬身行了一礼,忽然哎呦了声,扶住腰,轻轻地捶着,有些不好意思道:

  “对不住了,草民昨晚劳累了一夜,伤了腰,不能给大人见礼了。”

  陈南淮笑着打量,狗官并未穿官服,也未拿刀,脸色极差,眼中冒着要吃人的杀意……好得很。

  “哎呦,脖子好疼。”

  陈南淮手背蹭了下脖颈的指甲抓痕,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左良傅,笑道:“不知那只小骚猫抓得,真讨厌。”

  “找死!”

  左良傅咬牙,不多说废话,直接动手。

  与方才在府里不同,他丝毫没留余地,全都是杀招,铁拳砸晕了一个护卫,拽断另一个护卫的胳膊。

  ……

  “朝廷命官竟辱杀平民老百姓,没见过,全都给我上。”

  陈南淮冷声命令,让隐在府里的护卫全都出来。

  他有些慌了,连连往后退。

  真是没想到,左良傅竟这般豁得出去,瞧着是想要他命啊。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众人回头瞧去,原来是夜郎西等人策马而来。

  “左良傅!”

  夜郎西大怒,还没勒马,就跃了下去。

  他知道左大人武艺高强,在场的人没一个能拿得走住,一旦近身,就会被这狠辣之人重伤。

  娘的,死就死。

  夜郎西咬咬牙,疾步奔了上去,果然,刚拽住大人的胳膊,脸就着了一拳。

  “你这个疯子!”

  夜郎西吐了口,一瞧,血中带着碎牙。

  “兄弟,对不住了。”

  夜郎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用力撕开,将白色药粉全都朝左良傅的脸撒去,趁着大人分心之际,他招呼了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一齐按住了大人。

  也不等迷药在大人身上发作,夜郎西当机立断,直接打晕了左良傅。

  “带回去!”

  夜郎西挥挥手,让护卫们抬着昏迷左良傅回去。

  刚抬起大人,那个锦盒就掉落在地。

  一个玉做的假阳.具骨碌碌滚了出来,夜郎西大惊,果然是这样。

  他什么也没说,将那玩意儿装进盒子里,合上,安放在地上,用足尖将锦盒往前踢了些,冷眼看向陈南淮,这畜生不愧是陈砚松养大的狼崽子,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不过,既然昨晚陈砚松也在那小院,圆房估摸是老陈一手安排的。

  真他娘狠!

  “要么说商乃贱辈呢。”

  夜郎西用拇指揩掉唇角的血,冷笑数声,看向得意洋洋的陈南淮,毫不客气地讥讽:

  “传闻陈公子好男风,当日在曹县被人开了后花儿,如今上瘾了,竟斗胆勾引咱们大人,怎么,你还想叫咱们大人给你的花儿播种施肥?你也配!”

  “你说什么!”

  陈南淮大怒,夜郎西这腌臜货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说八道。

  “大胆!”

  夜郎西冷冷喝了声,怒道: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区区贱籍白丁,竟敢冒犯本官,好大的狗胆!”

  夜郎西剜了眼陈南淮,没再理会,一甩袖子,策马离去。

  陈南淮此时脸白一阵红一阵,脸色阴一会儿晴一会儿。

  等着吧,只要那小贱人在他手里,不愁弄不疯左良傅,也不愁弄不死夜郎西和胭脂。

  正在此时,从街尾出现两顶小轿。

  陈南淮皱眉瞧去,只见轿夫摇摇晃晃地抬着轿子行来,停下后,从轿子里前后出来个两个人。

  为首的那个上了年纪,约莫六十多岁,瞧着慈眉善目,长须花白,正是前太医院院判杜太医。而紧跟在杜太医身后是个清瘦矮小的小公子,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背着个药箱,穿着月白色锦袍,头上戴着暖帽,竟是杜太医的孙女杜弱兰。

  没错,小贱人受重伤晕倒后,老爷子派人下帖子,请擅长千金小儿科的杜太医来瞧瞧。

  但这老东西怎么把孙女也带来了,还女扮男装。

  陈南淮皱眉,回洛阳后,爹爹就让他假意追求杜弱兰,这丫头比小贱人更纯简,见了几次面,就倾心他了。

  好得很。

  陈南淮唇角噙起抹坏笑。

  其实,多纳个妾,也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这几天睡眠不足,本来早上想在单位用手机码字,谁知上面又来领导检查了,我又困……

  请了半天,回家先睡了一下午,才码字。抱歉抱歉,让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