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君侯>第56章 诉衷情【十三】

  日头东升, 朝霞洒在黛瓦石阶上,长道尽头, 一人正迎着晨曦驰马而来。

  赵凤辞攥紧了手中缰绳,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他不知刑部的人马还有多久抵达闻府, 只能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刚在王府门口翻身下马,便见阿申抱着赵凤徽,神色匆匆地从院内跑了出来。

  “闻雪朝呢?”赵凤辞问阿申。

  “殿下, 刚才府上来了几个羽林卫, 说是接了白都督的令来找闻公子。公子送走那几位大人不久,就进屋收拾东西走了。”阿申道, “公子让我不要声张,也暂时不要告诉殿下。我觉得此事不太对劲, 正要出府来找寻殿下, 殿下便回来了。”

  赵凤徽指了指眼角, 对着哥哥认真比划:“刚才来了坏人, 把仙子惹哭了。”

  赵凤辞推开内院大门,只见卧房厢门大开, 屋中早已没了人影。他大步走至塌前, 伸手一摸,发现衾裯上还残存着温热:“是白纨派来的人?”

  “是,羽林卫的那几位大人十分着急, 好像是有急事要找公子。”

  白纨是在冒着欺君之险,派人来给闻雪朝透漏风声。

  闻雪朝既然知道刑部要以通敌的罪名缉捕他,却不留在王府暂避风头, 反而随意收拾一番便离了府。这人不好好待在自己身边,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可说过要去哪?”

  “闻公子说他要回闻府一趟。”阿申小心翼翼地说道。

  赵凤辞放下了手中衾裯,胸中气息有些紊乱。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这不是作法自毙又是什么?

  赵凤徽伸出手要哥哥抱,赵凤辞随手一捞,将赵凤徽从阿申怀里接了过来。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赵凤辞刮了刮赵凤徽的鼻头,转身问阿申:“前日你们三人出门买纸鸢时,闻雪朝可同你提起过什么与纸鸢有关之事?”

  “纸鸢?”阿申摸了摸后脑勺:“公子好像没特意提起过什么。”

  赵凤辞目光渐冷。此事看似有迹可循,线索却又少头缺尾,让人毫无头绪。他总觉得闻雪朝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唯有听他亲自开口,才能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

  太子一派如今与自己势不两立,闻府已无法随意进出,若是执意硬闯,反倒会弄巧成拙。

  赵凤辞强敛心神,抑遏住了内心的冲动。靖阳帝态度如此坚决,闻雪朝若被刑部拿下,定会被押入大理寺会审。如今能为闻雪朝翻案的唯一办法,便是拿出毋庸置疑的铁证,以证明他的清白。

  他要亲自走一趟兴陇府。

  “阿申,点二十亲卫,随我一同出城。”赵凤辞对阿申说道。

  阿申听到殿下吩咐,匆忙下去布置了。赵凤辞摸了摸赵凤徽的头,正欲将小孩儿放到地上,却被赵凤徽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肩膀:“五哥,仙子走的时候,很难过。”

  赵凤辞一怔,想起赵凤徽先前说,府中来了坏人,闻雪朝被惹哭了。

  他柔声问:“凤徽,告诉五哥,你闻哥哥方才怎么了?”

  赵凤徽抽了抽鼻子:“仙子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仙子说我已经长大了,让凤徽好好照顾哥哥,要听哥哥的话。”

  赵凤辞抚摸着赵凤徽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半晌未出声。

  “闻雪朝,今后我挡在你前面。”

  昔日誓言犹在耳,可他最终还是食言了。

  *****

  闻雪朝跪在堂上,望着闻府檐下烫金的牌匾,匾上“精贯白日”四个大字,是先帝亲笔所提。

  闻氏一族跟随赵家先祖揭竿建立大芙,已问鼎中原数百年。闻仕珍任参知政事前,闻家已出过六位国相,数十位一品大员,是广阳当之无愧的簪缨望族。

  精贯白日,极度忠诚,是天子对闻家最高的褒奖。

  闻府正院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刑部统都官带着大理寺的几位狱丞,站在角落处一声不吭。白纨也带着羽林卫姗姗来迟,说是来协助刑部大人们办案。

  闻仕珍坐在南堂上首,饮了半天茶,却迟迟未开口。

  统都官心底有些忐忑。他们今日是奉圣上谕令,前来闻府缉拿罪臣。可如今闻相坐镇堂中,刑部便不敢擅自将闻雪朝押了,直接送回大理寺去。

  他又忍不住看了跪在正堂中央的闻雪朝几眼。闻右丞今日并未着官服,一身长衫洁白胜雪。依大芙律法,有罪之人才着白裳,闻右丞这是不欲伸屈,准备直接认罪了?

  半柱香后,统都官低咳了一声,终还是拱手上前:“闻大人,下官奉圣上谕令,前来闻府捉拿罪臣,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闻仕珍放下手中茶盏:“圣上旨意,老夫自然不敢不从。不过还请诸位大人稍侯片刻,先让老夫处理了家事。”

  统都官额角带汗,口中连称几声“是”,往后退了几步。

  “闻玓,你若有冤,现在向各位大人辩白就是,为何不发一言?”闻仕珍盯着自家长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闻雪朝迎上闻仕珍的目光,“皇上如今证据确凿,要定孩儿的罪,孩儿还有何能说?”

  白纨派羽林卫心腹去了王府,同他说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还说五殿下清晨被皇上急召入宫,便是为的这件事。

  待羽林卫言毕,闻雪朝脑中只剩荒唐二字。

  靖阳帝近些日子性情大变,不仅冷落皇后,还千方百计地打压太子,他对此亦有所耳闻。无人想到,这位懦弱了一生的傀儡国君,竟在迟暮之时幡然醒悟,耗尽残生也要同闻氏拼个鱼死网破。

  身为闻氏嫡子,朝中如日中天的中书右丞,他自然成了第一个被靖阳帝开刀之人。

  想起信筏中所言,闻雪朝心中波澜渐起,隐隐有些想笑。算计何人不行,却偏偏算计到赵凤辞头上。也不知见了这封自己亲笔所写的“通敌”筏子,五殿下面上会是怎样的神情。

  院中人见闻雪朝垂下眸子,低低淡笑出声,只当闻右丞是因通敌之事败露,受了刺激,人疯了。

  “先祖立下闻氏家规,以容后人效仿。家规有言,子有失,父纵之。今日闻玓铸成大错,亦有我的过错。”闻仕珍对众人道,“老夫如今已无地自容,不日便向圣上提出辞官之情。”

  听及此处,闻雪朝抬起头,冷冷望着端坐上首的父亲。

  勾连外族,刺杀亲王,皇上若真怪罪下来,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也不知闻仕珍当着众人面,又在做什么戏。

  “闻氏蒙羞,有愧于先帝。”闻仕珍顿了顿,继续道,“老夫身为闻氏第七代家主。今日便当着先帝赐下的匾额,将逆子杖打三十,剔除族谱,逐出我闻氏家门。”

  院中人纷纷大骇。白纨上前一步,肃然道:“闻大人,通敌一案当由刑部携同大理寺审理,擅用私刑甚为不妥。”

  闻仕珍皱眉:“白大人,老夫说过,这是我闻家的家事。”

  白纨对刑部统都官使了个眼色,统都官会意,忙差人上前押走闻雪朝。刑部狱丞刚走到闻雪朝身边,便听闻雪朝道:“闻玓领罚。”

  语罢,他抛下衣摆,朝闻仕珍深深拜了下去,行了一个父子礼。

  闻仕珍长叹一声,面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取鞭来。”

  白纨见闻雪朝神色平静,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沉了一下。他匆匆喊过身旁的羽林卫:“速去怀王府,将此事告与怀王殿下。”

  “是!”

  闻雪朝卸下身上白裳,露出了光滑的脊背。执鞭的管事已走到闻雪朝背后,鞭子击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管事是听从老爷吩咐,手还微微有些打颤。他刚扬起手中长鞭,听到少爷突然开口:“这也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意思?”

  闻仕珍身躯微微一震,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闻雪朝。还未等他开口,便见闻雪朝了然一笑,避开了目光。

  看到闻仕珍听他提及皇后和赵启邈时的神情,闻雪朝便什么都明白了。

  闻氏百年清誉,不能因莫须有的通敌之罪毁于一旦。太子称尊之道,亦不能因母族犯下的过错出任何差池。闻家背后的太子派若要明哲保身,不被株连,便要与他这个罪臣断绝一切关系。

  长鞭呼啸着划过半空,鞭尾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刻下深浅不一的血痕。执鞭的管事并无太多经验,控制不住手上力道,一道重鞭朝颈下扫来,所经之处立时溢出了细密血珠。

  汗珠顺着鬓角滴落下来,闻雪朝终是忍不住背上剧痛,向后仰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他咽下喉中血腥,想起初次见到赵启邈的时候。

  赵启邈比他虚长一岁,自小便被当作大芙的储君培养。他入宫给赵启邈当伴读时只有五岁,小太子见皇后将表弟抱在怀里,心中不平,便对他摆了许久的脸色。赵启邈性子冷峻,不爱亲近人,却对闻家这便宜表弟却格外包容。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着他在宫中横行霸道。

  是从何时,他与赵启邈不再以兄弟相称,开始以君臣之礼相待,他一时也不太记得清了。而对自己渐生提防,不再如从前般推心置腹,大概是在自己去了东境之后。

  闻雪朝咬紧牙关,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意识越来越模糊。

  太子疼他,却从不会对疑心之人心软。

  恍惚间,他听到身后人数鞭的声音,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大人,家法已毕。”

  执鞭人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闻雪朝只觉身后剧痛慢慢散去,整个人好像飘在云雾里似的。

  自懂事起,他便在履行历代闻家嫡子之责,助太子登基,光耀门庭。

  他是多么庆幸,能在十五岁那年,遇见从镇北归来的赵凤辞。五殿下闯入上书院时的深邃一瞥,平白给他添了那么多年好时光。

  失去意识前,闻雪朝这样想。

  眼睁睁望着闻雪朝受完三十鞭,晕死在地上人事不省,白纨终于等到派出去的羽林卫折返。

  “殿下怎么还没来?”看着刑部狱丞上前抬人,白纨低声问。

  “白大人,王府管事称怀王殿下没在府中,今日一早便去了兴陇。”羽林卫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归啦!本章激情创作于酒店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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