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逆君侯>第44章 诉衷情【一】

  延东军沿着海岸线清扫战场, 目之所及皆是乌首海寇与延东战士的尸首。

  “乌首伤亡七千余人,生俘海寇三千人。”林副向五殿下禀报, “延东军与西翼军共有二百一十六名将士牺牲,伤重者四百余人。”

  将士们仰望着立在舰首的五殿下。只听殿下道:“尸首遍野, 易生瘟病。乌首伤亡者,就地挖深坑掩埋。延东军殉国将士,将骨灰及长缨运回杜陵, 魂归故土, 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赵凤辞臂膀上绑着一条白纱,他接过副将递来的金樽, 盛满一盏杏花酒,高举过头顶,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延东军抗倭五年, 无数赤子葬身于东海, 饯行酒祭, 送别英灵。

  君留渡口号角长鸣,延东军百余军舰扬起远帆, 启程返航。

  林副将跟着五殿下走入船楼, 突然听到殿下问:“乌夫人的尸首如何处置了?”

  林副将道:“闻大人让我们将乌夫人的尸首扔入大海,大人说乌夫人一生为寇,东海始终是她的归宿。”

  赵凤辞微微颔首, 没说什么。

  闻雪朝自留君陵下山后,兴许还是受了凉,自称身体有些不适, 先一步回舰上歇息了。赵凤辞顺着舷梯而上,走入了闻雪朝休憩的居室。

  榻上人睡得很沉,并未被他的脚步声吵醒。他缓步走到闻雪朝跟前,发现这人在塌上蜷缩成一团,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

  赵凤辞眉头一皱,伸手摸了摸闻雪朝的前额,竟有些温热。

  赵凤辞唤他:“闻雪朝。”

  闻雪朝被五殿下一喊,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他双目微睁开一条缝,瞥了眼前人一眼,又欲翻转身子睡过去。

  赵凤辞一把抓过闻雪朝的手腕:“你何时染上了风寒?”

  闻雪朝被五殿下厉声一问,倏地清醒了大半。他睁开眼睛与赵凤辞对视,眼中恍惚化作心虚之色。

  身上的焚心之毒一直没有发作迹象,他原本想待大军回到杜陵,偷偷服下乌夫人送回杜陵的解药,不让五殿下察觉。却没料到乌夫人之死唤起了他心中旧忆,闻雪朝一时抑制不住焚心丸的发作,便在半途发起了热。

  闻雪朝看着神色不善的五殿下,惴惴不安道:“我胸口有些不适,回去服下解药便会无恙。”

  赵凤辞手上动作一顿,眸中闪过寒芒:“你在君留岛中了焚心之毒?”

  闻雪朝垂着头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赵凤辞脸色铁青,一甩袖子就往外走。闻雪朝伸手欲拉赵凤辞的袖口,没抓住。

  他望着五殿下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叫苦不迭。五殿下这回知道自己瞒着他以身涉险,还不知又要怄气到几时。

  闻雪朝的头隐隐作痛,昏昏欲睡间,他听到五殿下在门外问:“舰队还有多久抵达杜陵港?”

  “回禀殿下,还有约莫四个时辰。”

  “让主舰全速前进,两个时辰内登岸。”赵凤辞沉声下令。

  闻雪朝总觉得自己睡了一天一夜。

  他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大船抵岸的巨响声,延东军队列齐整的脚步声,还有叽叽喳喳的杂乱人声。他想对五殿下说,自己真的无碍,倒头睡一觉便好了,但沉重的眼皮总是睁不开。直到后来被移至一方柔软的塌上,有人朝他嘴里喂了什么东西,他心中灼热感渐消,方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闻雪朝睁开眼睛时,只觉胸口的刺痛感已全然消失,整个人舒服地好似飘在云端。他端详了一番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雕梁画栋的卧房内,四周皆是金翠围绕,十分富丽堂皇。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却见不远处的案桌前端坐着一人。

  赵凤辞正在烛下阅览军报,听到身后垂帘传来细碎的声响,他转过身,便看到闻雪朝正坐在塌上,满脸愧疚地望着自己。

  闻雪朝见五殿下朝自己走近,垂眸惭道:“殿下,此次是我莽撞在先,从今往后万万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昏暗烛光下,他看不清赵凤辞面上表情,只觉得五殿下与往日有些不同。至于何处有异,他一时半会亦说不出。

  赵凤辞坐到他的塌前,依旧不语,只是静静看他。

  眼见五殿下右手合拢,指节微微发出响声,闻雪朝心中十分忐忑。这人看似波澜不惊,怕是已濒临发作的边缘。

  他当初在花间岛上那一番言之凿凿,不过是想让五殿下安心。如今细想,此事确是自己做的不妥。他扬言自己能孤身上岛,便已带着服毒后让乌夫人放下戒心的目的。那时延东军精兵与西翼军已倾巢而出,若自己在君留岛上出了任何差池,五殿下的军队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中。他兵行险招,是怕五殿下顾虑自己安危,迟迟难下决心。却忽略了自己失利事小,背后却会牵连数万兵马。

  过了许久,只听赵凤辞开口:“闻大人想通了?”

  闻雪朝深吸一口气,道:“君留一战中,我确有不少纰漏之处。如今一想,若我提前毒发,来不及进洞接应,恐怕会误了军中大事。”

  赵凤辞冷道:“闻大人在花间岛时,让我定要信你。大人便这样辜负了我的信任?”

  闻雪朝默然无语,君留岛之战虽险象环生,但延东军仍算出师大捷。他并不觉自己有辜负五殿下之处。

  赵凤辞未等他回话,便倾身上前,抓住了他落在榻上的双手。

  闻雪朝下意识往后退缩,双臂却被五殿下牢牢锁住,一时间动弹不得。他见五殿下离自己越来越近,全身微颤起来。

  赵凤辞眼中的隐忍被火光尽数侵蚀。他揽过闻雪朝的肩,俯身吻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魔障中,他深深吻着闻雪朝的唇,他的耳垂,他的侧颈。他将闻雪朝的青丝捧在手里,贴在滚热的胸膛前。

  “闻雪朝,不要再伤自己了。”他将额头抵在闻雪朝额前,声音低哑,“不要伤自己,不要再辜负我。”

  闻雪朝只觉眼中酸涩,他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水痕滑落。

  唇齿交缠间,赵凤辞感到怀中人松开了紧抓着他的手指,转而用手掌轻轻抚拍着他颤抖的脊背。

  赵凤辞见闻雪朝眼眶带红,微微一怔。

  他有些笨拙地用手抚过闻雪朝的眉眼,为他拭去眼角的泪。

  “永平二十六年,”赵凤辞哑声,“在去上书院的路上,我的侍从挡了你的路。”

  深秋宫围始相逢,自那一刻起,他肖想了闻雪朝整整七年。

  闻雪朝无声,只是仰头回吻住他的唇。

  他怎会让赵凤辞知晓,那年他中了三夫人下的麝香,脑中浮现的全是五殿下。

  赵凤辞的指尖停在闻雪朝的襟前,微微顿住了。闻雪朝睁开眼,看到五殿下近在咫尺的面容。

  赵凤辞眸沉如水,低声问他:“可以吗?”还未待闻雪朝回答,烛光摇曳,珠帘垂落。

  闻雪朝口中喃喃,却发不出声音。他只知道,赵凤辞在不停地拭去他鬓角的汗。

  抓着衾褥的手指节泛白,一双修长的手覆于其上,与之十指相扣。

  就像他在王府那夜辗转难眠的梦境。

  *****

  闻雪朝终于在下半夜沉沉睡去。竟又过了整整一日,方才悠然转醒。

  赵凤辞端着暖汤走进卧房内,只见塌上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梁上的雕雀刻凤,神情十分复杂。

  闻雪朝见赵凤辞走进房间,脸上微微发红。好歹接过热汤,一口一口喝下去,神色才渐渐恢复如常。

  “殿下,”闻雪朝开门见山,“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已在此处留宿多日,却仍不知二人身在何处。此地富丽堂皇,处处雕栏玉砌,看似比东海王府还要更甚一筹。

  赵凤辞言简意赅:“杜陵郡府。”

  闻雪朝顿时哽住,他竟与五殿下在任季府中……罢了。

  “任季呢?”

  “跑了。”赵凤辞道。

  原来任季在辛衡失踪后便察觉到势头不对,又逢延东军与乌首大战在即,遂趁人不备,从郡守府中偷偷溜了。

  “我在郡守府四周都安插了探子,没料到任季会使出这出瞒天过海之计。”赵凤辞说,“他寻了个和他身形相仿的下人扮作自己,稍作易容,日日在府中按照他的作息行动。我们的人都在府外,连他何时逃走的都尚不清楚。”

  闻雪朝蹙眉:“此人不除,日后恐成大患。”

  赵凤辞为他整了整衣襟,颔首道:“我已将他多年来的罪恶行径汇总成折子,你回京后可直接上疏御史台,他这乌纱帽是保不住了。至于他的行踪,我已派出几队人马分头查探,赵焱晟亦派出人马守在各个港口。若有蛛丝马迹,我便立刻去信于你。”

  闻雪朝一愣,抬头看向赵凤辞:“殿下不与我一同回京?”

  赵凤辞为闻雪朝披上外袍,良久才道:“延东军虽大败乌首,我身为监军,却仍需待在军中,无召不得回京。此外,祝帅说任季向皇帝参了我一本,污蔑我叛逃乌首。如今虽可澄清,恐怕皇帝依旧对我存有芥蒂。”

  闻雪朝侧眸看他。

  “我是陛下御封的东境巡抚,”闻雪朝说,“我说殿下未叛,殿下便绝不会叛。”

  “况且,殿下怎知皇上一定见到了那封折子呢?”闻雪朝继续道,“郡县上奏的折子,皆需经中书省通审,方能递到御前。”

  赵凤辞怔然,他竟忘了眼前这人是三品内史侍郎,中书省的股肱重臣。

  “我今日便向御前直疏,五殿下率西翼军大败海寇,夺回东海诸岛,复我大芙故土。奏请皇上允殿下入京定功封赏。”

  “靖阳帝年迈体衰,已近强弩之末。”闻雪朝唇角一扬,“太子大权而握,其余皇子皆虎视眈眈。朝中九龙之争,殿下不该只作看客。”

  赵凤辞留意到闻雪朝嘴角的那抹红。他昨夜为忍住痛呼,咬破了下唇。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闻小屁: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五殿下:?

  闻小屁:是啊,我问你这到底是谁家院啊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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