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权宦为我点朱砂>第44章 指婚

  这一封信迢迢经过千里, 到扶欢手上时,棠梨的味道已经几不可闻,只有在信纸上才残留一分一寸。但终究还是很淡了。

  “满树棠梨胜雪, 大约真的是风雪盈树的感觉了。我没见过满树棠梨,但见过冰霜雨雪在这头, 模样应该能想出来。”

  扶欢坐在软塌上,她面前的几子有些矮, 但对于坐在软塌上的她来说,恰是正好。

  “晴晚。”扶欢小声地唤了一声她的贴身宫女,带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雀跃喜意, “我让厂臣给我写信, 他每到一处, 真的就写一封信给我。”

  “太过认真了, 我不知回什么才好。”回什么才显得我也如此重视他。

  晴晚将一碟子豌豆黄放到几子上, 轻言道:“殿下无论回什么,想必掌印都会觉得很好。”

  扶欢将已经滴上一滴墨汁的信笺揉皱,重换了另一张来。她的笔端虚虚地抵在唇前, 眼底有笑意一缕一缕:“你是不懂的。”

  晴晚垂下眼, 扶欢说她不懂,也许她懂的比扶欢想的要多许多。

  但她只能闭口缄言。

  换了一张信纸,仿佛就好下笔许多了。扶欢漫无边界得写到:现下宫中蝉鸣声已然不能听闻, 再过几月,虽然不能见到满树棠梨, 冰雪满京或许能见到,也算是看过同样风景……

  断断续续写了许多,扶欢搁下笔,惊觉竟然写满了两张信纸。

  她忽然反应过来, 将那两张信纸全都揉皱了,在将要扔到纸篓时又觉得仍是不行。扶欢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将这两张信纸都撕了。

  再落笔时,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句,克制而理性。

  棠梨已收到,上京城的枫叶红了一半,附一叶去江南,教厂臣也见京城风光。

  扶欢将信纸叠了两折,信纸中,还有一片枫叶。

  “晴晚。”她站起来,叫了一声晴晚,将信纸递给她,“帮我寄给厂臣吧。”

  晴晚恭谨地接过。

  那碟豌豆黄在几上,扶欢也失去了尝它的心思。她本不是个事事敏感,日日忧愁的性子,近来却愈来愈觉得心思沉重。那些嫔妃的打趣调笑虽然无关轻重,但多了,总会往心里去一两分。

  或许今年,或许明年,她的婚事就会有了着落。

  多宝阁上的走马灯没有点上蜡烛,不能随着蜡烛点燃的气流,一格格地走动起来。扶欢拨着灯笼,没有蜡烛,因她拨着,壁上的影画也走动起来,少了光影,就显得单调。

  这也是慕卿送她的小玩意,起初见到点着蜡烛就能走动的灯笼,惊讶得玩了许久。即便后来见得多了,扶欢也还是喜欢这个。

  晴晚去寄信了,暖阁中就只剩扶欢一人。她低下头,额头触碰到走马灯的檐壁,那檐壁的棱角不算尖锐,反而是钟钝钝的圆润。他细心周到到了这种地步,连送她的小玩意都绝不会让它伤到扶欢。

  她把那瓣棠梨,轻轻地放到走马灯上。

  若有似无地,仿佛轻吻了染上泛黄的棠梨。

  ***

  从未想过,慕卿也会有骗她的一日。随着郭奉回再一次大败北疆胡虏的捷报传来的同时,西北督军慕卿一名也甚嚣其上。那一战,是慕卿在后方督军,郭奉回在前线打来的。

  这消息传到朝中时,一下引发轩然大波。纵然诸位大臣平日被慕卿压得极狠,惧于东厂威势不敢随意道慕卿好坏,但此番重大的消息下,到底还有一些人上了折子,指责慕卿违逆皇命,篡夺军权。

  那些折子司礼监没有压下,即便压下了,朝上议事时那些大臣也会对皇帝上奏。

  皇帝却对这些折子置之不理,任由那些流言越传越汹涌。

  直到五日一次的大朝会上,兵部侍郎拿着白玉芴,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皇帝道:“陛下,臣有本上奏。”

  皇帝看着下头须发皆白的兵部侍郎,眯了眯眼,待看清了兵部侍郎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往下垂了几分。兵部侍郎姓陈,与皇帝刚登基时就以谋逆罪论处的陈阁老同宗。

  当初的陈阁老谋逆案轰轰烈烈,家族血缘关系亲近者全都下了东厂大牢与刑部监狱,当时砍头就砍了好一批人,发配充军的更是不知几何。

  而这位兵部侍郎,虽然同宗,但是他这一系与陈阁老相去甚远,燕重殷当时与五皇子争位时,这位也保持中立,况且他年事已高,再过几年,恐怕连路也走不动,话也不能说了。因此在燕重殷登基后,这位兵部侍郎才能依旧安稳地待在他原来的位置。

  尽管如此,皇帝对陈姓人依旧没有多少好颜色,他动了动唇,道:“陈侍郎要奏什么,朕听着。”

  年迈的兵部侍郎,跪在金玉砖上,对着九五至尊奏言。他慢慢地将慕卿罔顾皇命,不在江南赈灾却远行北疆,甚至还做了西北督军一事渲染得极其严重。说到最后,兵部侍郎向皇帝叩首,声泪俱下地道:“如此阉竖,陛下再任由其下去,必将祸乱国祚,危害大宣!”

  最后几个字,着实说得掷地有声,在大殿中久久回响。

  大约是慕卿平日里积威甚重,即使今日有兵部侍郎开打头,下头三三两两地,也只是互相看看,还在犹豫是否该上前。

  因此,这大殿中在兵部侍郎说完后,便有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皇帝按了按脑侧的穴道,说:“陈侍郎说,厂臣罔顾皇命,远行西北,意图不轨,篡夺兵权。”

  皇帝这一问,让百官中想要在此事拉慕卿下马之人歇了一半的心思。皇帝还唤慕卿为厂臣,慕卿就仍是简在帝心,圣宠未减。

  只有那兵部侍郎还是叩首应道是。

  他终归是不一样的,同文武百官不一样。他们未曾被赶尽杀绝,未曾在东厂昭狱中被剜去筋骨,烫上铁印,未曾举目无亲。

  君为臣纲,他不能对皇帝愤怒,只能将一腔恨意施加在慕卿身上,找到一个可恨之人,日子就没有那么难过了。可恨那权阉,势力滔天,连皇帝也被蒙蔽。这次机会,说不准是唯一能扳倒他的机会。

  所以兵部侍郎站出来了。

  皇帝笑了笑,对下首的侍郎道:“可是陈侍郎,厂臣去北疆,奉的就是朕的皇命。”

  他挑起眉,语气前所未有的畅快:“慕卿奉朕的命令前去北疆,用郭奉回,收兵权,才传来了令胡虏败退的消息。这是一等一的好消息,但是众卿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高兴的模样。”

  大臣纷纷跪下,说不敢。

  不敢说不高兴,因为这从表面来讲,确实是一件振奋的喜事。

  皇帝看着纷纷跪下的大臣,想,这才是真正的大权在握。他一鼓作气,在朝堂上当场发落了梁同知,作为西北大将军,竟对北疆胡虏进犯毫不知情,未能做丝毫应变,这才导致战斗初期,大宣节节败退。

  外敌进犯,再如何怪罪,也不能怪罪到守城的将士身上。但皇帝拿这个罪名,安在梁同知身上,虽然梁同知当时甚至不在北疆。因为这个勉强能挨上边的罪名,处罚也是不轻不重的,令梁同知闭门思过三月。

  闭门思过三月,那梁同知手上的兵权呢。

  这不禁让人思索起来,皇帝只是让人闭门思过,那三月之间的兵权自然旁落到西北总督郭奉回手上。三月之后,能不能收回来还是两说。

  朝臣们面面相觑,想必心中定有了自己的答案。

  扶欢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惊讶的,原在水秀烟波江南的慕卿一下换到寒风凛冽的北疆。但是仔细想象,慕卿也从未对她说过,他此行是去江南,只说远行,未说归地。如此想来,倒也不算骗扶欢。

  那一封一封的捷报,传到扶欢耳里还是欣喜的。她所想的果然不错,慕卿是他人口中的权宦,但也是心善有才干的,那封封捷报中,也有慕卿的功劳。

  他是熠熠生辉的人,在扶欢眼里,一直都是这样。

  不过随后,扶欢就想到了那瓣棠梨,风寒凛冽的北疆,他是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能找到那一瓣棠梨。

  扶欢暖阁里的多宝阁上,放着走马灯上的格子中,有一个小小的香囊,里面便是那瓣棠梨。她坐在面前,看着它,眼底是温暖的笑意,是桃花落入温泉水。

  晴晚过来,在扶欢身旁说,皇上身边的路总管来请。

  扶欢疑惑地回头,在暖阁外果然见到了路总管。这个时候皇帝晚膳的时辰,怎么过来请她了。

  但扶欢没有多想,换了身衣裳就随路总管前去见皇帝。

  皇帝在书房,扶欢进去前,远远看到皇后的凤驾从宫道上而过。她轻声问路总管:“皇后娘娘先来过了?”

  路总管笑着应道:“下半晌就来了,娘娘同陛下待了好一会儿。”

  扶欢微微点头,唇边也有了笑的模样。

  “那样就好。”

  她还是希望梁丹朱和皇兄能好好的,先不论是帝后和美,于国大安,便是普通夫妻,也有家和万事兴一说。

  进到皇帝书房时,皇帝坐在案前,案上都是他写的字,字迹凌乱得很,扶欢乍一眼看过去,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倒像是泄愤的涂鸦。

  同他的字不一样,皇帝的表情极温和。

  他让扶欢坐下,和颜悦色对扶欢道:“扶欢,你告诉皇兄,梁深做你驸马,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