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权宦为我点朱砂>第28章 他记了好多年

  慕卿幼时家中尚还富庶, 虽不敢说奴仆成群,但是衣食无忧,呼奴唤婢还是可以做到。奈何慕卿的父亲染上赌瘾, 将家财输了个一干二净,潦倒之后还不知收敛, 为了二两酒钱将慕卿卖到了宫中。

  慕卿入宫后的第一个去所就是御膳房,在宫中, 即使最无人问津的地方也存在着斗争,因为这紫禁城本身就聚集着最高的权力。宫里谁都想往上爬,谁都想一飞冲天, 自此之后荣华富贵, 享用不尽, 所以在御膳房中, 太监都争抢为贵人送膳食的机会, 期盼得到贵人青眼,从此伴随左右。

  而慕卿从来不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他对于权力的欲望一直存在, 所以柔德公主的寿辰, 他被选中为宴席送膳。

  不过才十三岁的少年,身段像抽条的绿竹,清瘦俊逸, 虽然穿着侍者的青衣,并无半点花纹点缀, 也掩不住少年的秀隽的样貌。或许也是因为这太监中难得的好样貌,慕卿才得以出现在宴席上。

  他端着的是公主爱吃的玉酿圆子,白玉托盘上撑着小巧的如同伞盖一样的物什,将其中的玉酿圆子遮得严实。伞盖边缘还缀着两朵小巧的金铃, 慕卿走动间,金铃会轻轻摇晃。

  柔德公主的生辰宴向来是宫中的盛事,丝竹琴笛声不绝于耳,还有舞姬甩着水袖,翩跹得如同一朵薄红的云。

  慕卿不听不看不闻,只专注着手上的碗盏。最热闹的时候往往是最要小心的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谁也说不清。

  但意外总是会发生在最小心的时候,那一块地,慕卿刚踩上去就发现不对了。那块地砖与旁的不同,滑腻异常,慕卿踩上去后,动作便慢了几分,而此时,不知是哪位宫女太监,在他身后,轻轻一推。

  托盘落在地上,蹦了一下便躺倒不动了,碗瓷碎裂的声音的清脆,与地砖相碰便叮咚作响,这些动静不算小,但都能掩盖在丝竹与说话声中,唯一不能掩盖的就是碗盏中倾溅出来的汤汁。

  那汤汁径直地洒在了帝姬的裙摆上,茜素红下裳登时就多了几块明显的暗渍。

  慕卿闭了闭眼,他跪了下去,扣头请罪。这种时候无需争辩,也不能争辩,他还是个低贱至极的奴才,在紫禁城的贵人面前,甚至还不能算是一个人,上位者不会想关心你为何犯错,无意还是被人陷害,他们看到的只是你犯错了。

  慕卿将头深深地磕在地砖上,浅金色的地砖,每日被人擦得干净如同镜面,即便这时候已经被多人走过,也依稀能映出他的面容,平静的,难辨悲喜。

  这时候,他只需要叩首谢罪。

  正德帝果然大怒,他将帝姬抱起,在自己的怀中看帝姬被弄脏的裙摆,柔声询问她有没有被烫到。

  帝姬似乎伏在正德帝耳边说了一句,但慕卿没有听到。

  确认了皇帝的掌上明珠没有大碍,正德帝脸上的表情才和缓下来,他的余光看到了还跪在地上的慕卿,眉头一皱,似乎在不满这个小太监怎么还没被处理干净。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多年服侍,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他拿眼一扫,就有两个高大的太监过来,双双架起跪在地上的那个身形清瘦的侍者。

  出了这个宫门恐怕不是一顿板子可以解决,慕卿分神想,或许是打到死,也或许是下到掖司监,死在里头,再也出不来了。

  他想着,却听到帝姬的一声父皇。

  “他看起来还那么小,父皇就饶他一回罢,只是摔碎了一盏玉酿圆子,弄脏了扶欢了一条裙。”

  帝姬说起话来,还未脱稚气,可声音清甜,如同夏日的冰汤青梅。她那么小一个人,竟也有模有样地说慕卿小,看起来只觉得可爱。

  “看这小黄门年岁同我一般大,也是个小孩,我尚且手不稳还会摔碎母妃的玉镯,更何况他拿着这么重的碗盏。”

  正德帝宠爱帝姬,帝姬开口求情,自然没有不允。

  慕卿被放下来,不再被押解着出殿了,可也不能再在里头服侍。他那时抬头,帝姬没有再坐在正德帝的腿上,今日的寿星,有她自己金玉堆砌的位置。她的轮廓印在灯火中,边缘仿佛也画上了浅淡的金色,声色朦胧中,是最鲜明的一笔。

  她眉眼还带着笑意,他记了好多年。

  春猎前夕,皇帝特意嘱咐他去看望扶欢。虽然皇帝性子日益阴晴不定,稍有不顺就暴躁狠厉,连最近盛宠的宋妃也不敢再皇帝怒时靠近,只有慕卿才能缓解一二情绪,但皇帝对于扶欢,还是爱护的。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没有利益争端下,骨肉血缘亲情反而变得浓厚。

  “公主难得去一次,朕恐伺候的人不周到,还是慕卿代朕看一趟,朕才放心。”皇帝如是说。

  慕卿自然领命。

  天气一日日地热起来,毓秀宫内外的树木越发苍翠,浓荫如盖。这时节还不到在内殿中放冰山的程度,扶欢现在最爱坐在廊下,早有华盖遮挡,待日头长了,树荫后移,有恰巧能遮挡住日光,所以廊下一直都是清凉的。

  比之重重深殿,这儿更敞亮。

  扶欢离着两三步的距离,在看站在廊檐楠木架子上的绿羽嫩嘴的黄莺。她天性喜爱这些幼小的动物,只是不敢靠近它们,她将自己看得太满,生怕自己走进会伤着它们。

  侍鸟的太监逗着黄莺张嘴,黄莺声口清脆,叫唤起来婉转,莺莺啾啾似在歌唱。侍鸟的太监很有一手,逗弄得黄莺声声叫唤,婉转悦耳又不显得吵闹。扶欢在旁看着,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不敢走上去。

  “殿下不想上前看看?”

  扶欢转过身,见到慕卿过来,鸾带金袖,着一身撒青的曳撒,纵使见过那么多次,扶欢还是会惊叹他的好样貌,眉眼手段,俱是诗的模样。她先唤了一声厂臣,而后想到他的问话,摇摇头。

  “我很喜欢它,但是远远地看着就好了。”顿了一下,她还是将自己的不安说了出来,“我怕会伤着它。”

  应该是她说的话让慕卿觉得好笑了,他唇边带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温和得似鹅羽飘入湖面。

  慕卿从太监手里接过鸟架,许是见到不相熟的人,黄莺不安地在架子上跳来跳去,但到底不敢飞出去。它被困囿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了。

  扶欢见慕卿只是低头逗弄了黄莺了几下,方才还不安的竟然渐渐安静下来,嫩黄的嘴恋慕地在慕卿手上摩挲。

  “殿下不用怕伤着它。”慕卿提起鸟架,眼睑垂下的弧度柔和,他温柔道,“本就是逗殿下开心的小玩意,若真的伤了,换一个就好。”

  那鸟架被提在扶欢面前,黄莺仰起小小的脑袋,对着慕卿指尖一啄一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黄莺好像喜欢上了慕卿。扶欢还是没有伸手,甚至还微微退后了两步。

  慕卿的话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她知道,这是宫中人正常的想法。

  “可是换了一个,就不是原来喜欢的那一个了。”扶欢说,“我喜欢它,所以我远远地看着它就好了。”

  慕卿抬起眼,眼角的弧度还是柔和的,他说:“殿下善心。”

  只是他手下的黄莺不知怎么叫了一声,不同之前的清脆,仿佛带上了一点尖利,它从慕卿的手边跳开,停在了鸟架的边缘。

  慕卿随意逗弄了两下,将鸟架还给侍鸟的太监。

  扶欢这时才有空闲问慕卿:“厂臣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皇兄有什么吩咐吗?”

  “皇上担忧殿下。”慕卿缓声道,“春猎在即,皇上担忧下人们准备不周,特命臣过来看看。”

  扶欢背着手,煞有介事地点头:“我觉得皇兄说得很在理。”她看向慕卿,莞尔一笑:“便是皇兄不说,我也要请厂臣过来。”

  “你看过我才觉得安心。”最后这一句话,虽然轻了些,但是却清晰。

  慕卿眼中的笑意更盛,仿佛雪色消融,从底下开出一朵层叠盛蕊的花来。

  “殿下信重臣,是臣的荣幸。”

  扶欢带着慕卿,去看她出行准备带的物品。帝姬出游,自然不会是让帝姬亲手准备,底下的宫人若连这些事也做不好,也不必在毓秀宫服侍了。那些日常的物什由晴晚带着嬷嬷们并底下的宫女收拾,扶欢只是在她们收拾好后略看了看,思索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带的。

  但是晴晚她们永远比扶欢想得周到,收拾出来的物品琳琅满屋,几乎要将整座毓秀宫搬过去一般。

  这些东西都摆在偏殿,扶欢再见到那数个箱笼,不免生出了另一种担心。

  “会不会太多了。”

  慕卿道:“殿下随陛下出行,自是有足够的车马装下殿下的行装。”

  扶欢本以为晴晚准备得都足够充分了,没想到慕卿还是说出了好几样物什,每念到一个名字,晴晚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经是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谢罪。

  扶欢道:“这些东西我不一定用得上,晴晚没想到也是情有可原,便连我自己也是,若不是听你说,也不会记起。”

  “若事事都要殿下想得周到,那就是臣等的无用了。”慕卿的袍角掠过晴晚伏在地面的手背,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过一分,并不关心她此时的惶恐与无措。

  她只是服侍殿下的下人,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了。

  “你吓到晴晚了。”扶欢说,她叫晴晚起身,再去准备慕卿说的物品。这样便是慕卿要罚,也错过了时机。

  “天下到底也只有一个慕卿。”她道,“样样周到得为我着想。”

  扶欢笑了起来,小跑到一处,招手让慕卿过来:“我自己也准备了东西,想请厂臣瞧瞧。”